范为民去锅炉房提水的路上,小郭把刊有她的三首诗的一期《诗歌报》给了他。说范老师,看后可得提提意见啊。
行啊,我一定好好学习学习。
午饭后,范为民去镇教委送了一份材料,回来嗓子干渴得难受,提起暖瓶,一滴水也没有。
吴有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身体瘫软得像一堆鲜牛粪从桌上一直耷拉到椅面,隆起的屁股多少透着点阳刚,但因为有点尖削,很容易使人将其同某些兽类的屁股联系起来。
范为民断定吴有为中午打扑克又打过头,瞥见他的杯里剩下半杯水,本想端起来以解燃眉之急,肚里一阵翻肠倒胃搅起的恶心感迫使他提起暖瓶往外走。
烧锅炉的老郑站在锅炉房门口跟范为民打招呼,范老师,咋这时候来提水。
饭后去镇教委送了份材料耽误了。
吴有为不会来提,养着他做啥?
人家是校长,能干这活。
校长不是人啊,提壶水还小了他,学校有规定,预备铃前是提水时间,铃一响就加冷水了,往哪里弄开水去。
范为民笑着说,郑师傅,我都忘下这事了。
老郑从范为民手里接过暖瓶,说放这里吧范老师,水开了我给你送上去,不行先从别的办公室倒一杯喝着,跟老师们说,别借给吴有为,干他干,狗急了还跳跳墙哪,看他整天窝在校长室里做啥。
范为民就笑。
老郑朝地上狠狠吐口唾沫,说这个吴有为,大事干不了,小事又不干,咱这锅炉早就到检修时间了,跟他说过好几回,他连句回话都没有。
老远就听见校长室里的电话铃响,范为民紧走几步,进了门口。吴有为还在酣睡,换了个姿势,下身瘫软得更厉害,脸枕了手背朝北侧,嘴角黏糊糊的涎液摇摇欲坠。
范为民坐在南墙边的沙发上欣赏他的睡态。
电话铃又响了。
范为民懒得去接,一副鄙夷的表情瞄准吴有为,心里禁不住暗暗生出许多感慨,堂堂一所镇中学的校长竟是这样!
电话铃响到第四下,吴有为的左肩动了动。响到第六下时,吴有为一个激灵坐起身,双手抱起电话。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把三十来平方米的校长室衬托得无比寂静。
吴有为使劲眨了眨一双山雀卵眼睛,看见沙发上的范为民后,气呼呼地说,范为民,你咋不接电话?
范为民还是那副鄙夷的表情,吴校长,有你在,我咋敢接。
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啊。
噢,这也叫忙啊,再说就是我接了电话,若是找你的,不也得把你叫醒?
若不是找我哪?
找我的话,我跟人家通话,不也得把你吵醒,咋跟得上直接等你接。
吴有为哭笑不得,拿手指抠去眼角的眼屎,两只胳膊高扬起来伸懒腰。今中午真痛快,我们转了两圈,他们一圈也没转过去,要是赢钱的话,这下可发了。
吴校长可真是牌场高手啊。
就算是吧,可惜奥运会没把这个比赛项目列进去,真要列上的话,说不定咱也能去外国见见世面了。
范为民一撇嘴,说你胖你就喘,人家奥运会那些比赛项目都是公平竞争,打扑克算啥,一多半靠运气,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赌博。
咋赌博了,又没输宅子赢地。
可转移了精神唻,你赢了,觉得痛快,呼呼大睡一觉,输了的就会感到晦气,说不定今下午上起课来也无精打采的。
吴有为龇牙一笑,有这么严重啊,小题大做。
范为民说,咋没这么严重,你忘了那天中午你输急了牌,一下午都不高兴,镇教委来电话让你去开校长会,你推说病了支持不住,打发教导主任去替你。
吴有为不承认,那回可不是输牌输的,主要是我懒得去镇教委,开啥会啊,啥事镇教委主任说了又不算,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去镇长家帮嫂子干干家务活。
范为民故作吃惊,吴校长,你还会做家务啊?
咋不会,那回我去镇长家闲玩,正好碰上他家的液化气没了,我借辆小车把液化气推回来,感动得镇长嫂子一个劲地谢我。
吴有为端起杯子将半杯水一饮而尽,转脸不见了暖瓶。
范为民,校长室的暖瓶哪?
在锅炉房里。
范为民,把暖瓶放那里做啥?
范为民多少带着点气,说我正要跟你说哪,吴校长,若是你觉得你提水掉价,打发学生提一回也行啊,今中午我去镇教委送材料,回来后暖瓶里一滴水也没了,咱学校锅炉房一响预备铃就加冷水,今下午咱还喝不喝水?
吴有为不以为然,咋不喝水,让锅炉房想想办法。
咋想办法,人家可不能因为校长室的两暖瓶水另起炉灶啊,要这样你去跟人家说。
吴有为来了气,范为民,不就是提提水啊,看你抱屈抱怨的,范为民,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老百姓家里贴过一张宣传画,毛主席身穿军大衣,昂首挺胸,目视前方,旁边站着一个警卫员,身上背着一只军用水壶,看来毛主席喝水也是有专人伺候的。
范为民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吴有为,你算老几,咋能跟人家毛主席相比,你连他的一根毛也比不上!
吴有为满脸疑惑地看着范为民,范为民,我算老几,毛主席不就是个国家主席啊,中央下面是省,省下面是县,县下面就是镇,我咋能连他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范为民气得哈哈大笑,吴校长,你要这么认为我就没话跟你说了,首先声明一点,我主动提水可不是伺候你,是因为校长室就咱俩人,你年纪大,我年轻,完全是出于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