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阿蒙直截了当地捅破了窗户纸，接下来的进攻也和土匪一样霸道。有一回，当我无处可逃时，只好以进为退，问他：“你相信世上有神吗？”他说：“不相信。”我说：“和你不相信神一样，我也不相信世上有爱情。我认为爱情像神话故事一样，很美，但不可当真。你应该去找一个相信爱情的女孩，不要再为我浪费青春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来不及了。”阿蒙忧伤地望着我，随即又自信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打动你，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阿蒙说得对，我没心没肺，我的心已碎成了粉，我的肺已炸成了灰。
高二时，我们班转来一个男生，叫唐朝，他的吉它弹得很好，歌也唱得不错，在那年的校元旦晚会上，我和他的对唱得了一等奖。后来，他教我弹吉它，我们相爱了，他的成绩很糟糕，而我是班上的前几名。为了能长相厮守，我和他实施了一个伟大的作弊计划。高考时，我写他的名字，他写我的名字。为了不让人太吃惊，我没敢全力以赴，只为他考取了本地师专。尽管如此，他的考取和我的落榜还是成了全校的大新闻。不过，并没有人去调查这件事，他顺利地进了师专，我则在家复习，准备来年也考师专。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当我沉浸在爱情的美梦中，他竟然变心了，又爱上一个跟他学吉它的女孩。我一下子崩溃了，第二次高考考得一塌糊涂。
爱情，多么可笑的两个字！我怎么可能再相信它呢！我只能对阿蒙说抱歉，为了让他死心，我把那段过去告诉了他，他轻巧地说，他早知道，他相信自己可以把我医好。
阿蒙真的当起了我的医生，用他的心为我治疗。让我惊讶万分的是，在他粗犷的外表下，他的感情原来是那么温柔而细腻。有时候，我真的很感动，可是，我不敢再尝试，我害怕自己再一次被伤害。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正月十五这天，我和阿蒙都在菲儿家吃饭。晚上，阿蒙在送我回家的路上说：“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我说：“你觉得该，就说。你觉得不该就别说。”
他说：“其实，唐朝没有背叛你。他是因为发现自己有病，不能结婚，所以故意找了个女孩骗你，好让你死心，不要为了他而考师专。他知道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考上一所更好的学校。这是过年前菲儿听你们一个同学说的。她告诉了我，却不想告诉你，她怕你犯傻，明知唐朝不能结婚还去找他，这样会毁了你一辈子。我矛盾了很久，该不该告诉你？为了你，为了我自己，我都不该告诉你。但是看着你那么不开心，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也许这样，才能治好你的心里的伤，让你重新做一个快乐的女孩。”
我一下呆在了那里，不相信地问：“是真的吗？”阿蒙说：“当然是真的。”我一口气跑回菲儿家，菲儿证实了阿蒙的话。
那一夜真长！天一亮我就去唐朝的家，开门的是个陌生的女人，她说，一年前，唐家将房子卖给了她，搬到外地去了，去了哪里，她不知道。
我又找了几个同学，都不知道唐朝搬去了哪里。当时电话还没有普及，找起人来很不方便，我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原来和唐朝玩得最好的男同学方明。哪知方明和唐朝也已经没有联系，只知道唐朝毕业时虽然包分配。但他没有要求分配。因为沿海有几个富裕的镇到师专聘请教师，工资很高，他报名去了，听说签了五年合同。最后，我从师专打听到，唐朝去的是浙江Ａ镇二中。那个跟他学吉它的女孩果真没有一起去。
乘火车，换汽车，我终于找到Ａ镇二中，在教师办公室见到唐朝的一瞬间，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看着我，惊讶得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才拉着我离开办公室。
在学校后面的杨树林中，我趴在他的肩上语无伦次边哭边说，他一声不吭。正当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又冒出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孩。唐朝紧张地推开我。
他把她哄到一边，然后跟我说话。原来，她是他的老婆，也是这个二中校长的女儿。我被弄糊涂了，问：“你不是不能结婚吗？”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听了半天我才明白，所谓的“有病不能结婚”只是一个谎言。当年，面对着很多同学不屑的目光，他精心编造了那个谎言来逃避谴责。
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什么，这辈子竟然要受他两次的伤害！我伤心地问：“我究竟哪儿不好？你要这样对我！”他看着地面说：“不是你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耐不住寂寞，在师专里看着别人出双入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但伤了你的心，还害得你没上大学，没有工作。我很想补偿你，这样好不好，我每月从工资里给你５００元，给三年，你说是按月寄给你，还是按年寄给你？”
如果他干脆不吭声，也许我还没那么生气，可听了这番话后，从没有打过人的我，抬手给了他两个耳光，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在他老婆惊疑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我终于解脱出来了！走出杨树林，我的心情好极了，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要飞起来。我也很想飞起来，我要飞着去找阿蒙，告诉他，我爱他！
坐汽车，转火车，一路上，我归心似箭，满脑子想的都是阿蒙，以至于下车时忘记拿行李。等我拿了行李再次下车，站台上已空无一人。我远远地看见前方一列火车旁站着一个人，身影有点像阿蒙。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时，那个人却上了车。这时火车启动了，我放下行李跟着火车跑起来，想看清楚那个人。火车越来越快，我没能追上。心里很有些失望，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阿蒙的工作不需要出差，那个人肯定不会是他。
出了站台，我就给阿蒙打了个传呼，很久没人复机，我又给菲儿打电话，不巧的是，菲儿请假没上班。
晚上，我去了菲儿的家，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些天你跑哪儿去了？阿蒙走了你知不知道？”
我骗菲儿说，我心情不好，出去旅行了一趟。接着便着急地问阿蒙走了是什么意思，菲儿说：“你和阿蒙到底怎么啦？他也说心情不好，待在本市没意思，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出去打工。今天我请假，就是为了送他，他检票进去了，我才离开火车站......”
那个人肯定就是阿蒙！他去了广东中山，具体的地址他自己都不知道。看来，只有等他给我消息了。
几个月后，我终于收到阿蒙的信。
骆骆：
你过得好吗？
菲儿还不知道我把唐朝的事告诉了你。她如果知道，肯定会骂我。那些天，你的书店一直关着门，我就知道，你肯定去找唐朝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忽然厌倦了家乡的那座城市，希望把自己放得逐得越远越好。
走的时候，我很想再见你一面。可是，我找不到你，连菲儿都找不到你。检票进站的时候，我不停地回头张望，多么希望你能够突然出现。到了站台，我迟迟没有上车，仍然东张西望，直到站台空无一人，我才彻底绝望。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一个人来，看身影有点像你。我真想跑过去看清楚，却被乘务员拉上了车。火车启动了，我从车窗探头往外看，那个人在跑着追火车。我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你，如果是你，你叫我别走，我会毫不犹豫地从火车上跳下来。可我知道，那不会是你，那只是一个没赶上火车的人。那时的你，肯定正和唐朝快乐地呆在一起，享受重逢后的喜悦......
到后第三天我就找到了工作，晚上，老乡拉我去跳舞，在舞厅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单纯、快乐，像个天使。跟她在一起，我特别轻松、快乐。以前，我不相信一见钟情，现在，我相信了。她真的很可爱，我们已经租了房子住在一起......
祝你永远开心、快乐！
阿蒙
看完信，我痛哭了一场，但没有回信，更没有告诉他，那个追赶火车的人，真的是我......
此后，我没有见过阿蒙，听说两年后，他带着他的“天使”回来结婚，然后又匆匆地走了。后来他不再打工，在那边开了个小厂。再后来，菲儿远嫁他乡，我就没有了阿蒙的任何消息。
草样年华里遇见了谁
作者： 阿辞
一
天塌下来的时候，我正在一所重点学校的高三做着大学梦。
爸爸出了意外，万幸的是，性命保住了。不过，手却残废了。
原先，全家靠爸爸一个人养活，本来就挺困难的，爸爸一倒下，别说医疗费了，连生活费都成问题。妈妈体弱多病，一向只是家庭主妇，弟弟妹妹还小，我不得不在一夜之间长大。
那时，我太想钱了，吃饭想，走路想，做梦都想，开始是想还能从哪儿借，无处可借后，只有想如何挣钱了。想来想去，自己会做一点儿的，好象只有画画了。
我画了些国画，用仿绫纸简单地裱了一下，挂在大姑家的餐馆里，让她代卖。
画一挂出来，就被本市知名画家冯老师看见了，他听说我没学过画画，很是惊讶。他说这样卖画层次太低，而且也难卖掉，最好别卖了。他愿意免费收我为徒，他是画油画的。我太想学了，可家里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去买学习油画的工具和材料，何况，我还急于要去挣钱养家。
收藏起所有的梦想，我开始在路边卖水果，每看见同学和老师经过，我便缩在高高的水果后面，生怕他们看见，心里无比的自卑而又不甘。
守着水果摊的日子，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做，我不想让自己的光阴这么浪费掉，就每天带了简单的画具，画速写，有时也画水彩。画画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美的，一放下笔，世界立即又变得暗淡无光。
二
去水果批发市场，要经过新华书店。每次去进水果，我都要去书店里转一转，当然，我是只看不买的，书太贵，随便买一本都会花掉全家两天的生活费。
书店是开架的，只有一些贵重的书，在封闭的柜台里，有营业员守着。有一天，就是在这样的柜台前，我看见一本国画集，封面上的画我好喜欢，当时就非常想看这本画册，犹豫了好久，还是鼓起勇气，请营业员拿给我看看。那个女人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这本书很贵。”说完看着别处，不再理我。
当时，我真想掏出口袋里的钱，对她说“我有钱”，最终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低头看看身上已经旧得褪色的衣服，忍着快要出来的眼泪，我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身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请你把那本书拿给这个小妹妹看！”我扭头一看，是个西装革履的大哥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见我看他，冲我微微一笑。
营业员仍然冷冰着脸，白了我一眼说：“她只看书，从来不买书，我已经注意她很久了。没钱就别来书店。”
大哥哥脸一板，说：“如果你不想我投诉你，就快点把书拿过来。”
女人万般不情愿地把书丢给我，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翻开书，我哪有心思欣赏，一心只想着买不买的问题，买吧，我就没钱去进水果了，不买吧，那个女人还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呢。
心不在焉地翻着，忽听大哥哥问：“喜欢吗？”我一愣，这才发现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我勉强笑了笑，随口说：“喜欢。”话一出口又后悔得要命，我怎么说喜欢呢？说了喜欢再不买那多难堪。为了可怜的小面子，我咬咬牙，掏出钱丢在那女人面前，说：“这本书我买了。”
看着女人脸上一刹那的惊愕，我的自尊心也在一刹那满足了。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大哥哥把钱抓过来塞给我，大声说：“再喜欢这本书都别买，她的服务态度太差了，我们走。”
我真是太开心了，迅速地把钱装进口袋，跟着他出了书店。
三
到了外面，我们相视而笑，他打开他的包，拿出一本书递给我，“送给你。”
天哪！竟然是刚才我翻看的那本画册。我的笑僵在脸上，“你怎么把这本书偷来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你看我象小偷吗？”
我盯着他看，“象！现在的小偷看上去就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
他做了一个哭相，“我太伤心了，你竟然看我象小偷。你看看书的封底。”
我翻过来一看，封底上鲜明地盖着新华书店的印章，不过，不是本市的，是省城的。
我有些愣了，他又拿出好几本美术方面的书和一把毛笔，“这些都送给你。”
我当然不要，他说你必须收下，你把我看成小偷伤了我的自尊，你收下这些书就算是对我的道歉。噢！什么逻辑？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把书放在我自行车的篓子里就跑掉了。
他是谁呢？真奇怪，为什么要把这些价格不菲的书送给一个陌生人？
此后，我经常在书店那条路上遇见他，他又送了好些东西给我，都是些美术书籍和工具材料。每次都是放进车篓子里就跑掉，让我无法拒绝。
不送东西时，他就陪着我走路，说些深深浅浅的话。但是，每次我问他是谁，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他总是笑笑说：“如果告诉你了，你肯定会把礼物还给我的，你好好画，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当他问我是谁，我也笑笑说：“不告诉你，谁让你不告诉我的。”其实，我从不说我的个人情况，是因为心里深深的自卑，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个在路边卖水果的。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每次进了水果后，我宁愿绕道回家，不走书店那条路。
从他的谈吐，我估计他也是个画画的，我更加努力地画，潜意识里，希望有一天能够配得上他。
四
我摆摊的那条路，在城乡结合处，人多车多，在一次大堵车后，城管的来通知我们，这里不准再摆摊了。我四处寻找新地点，找了一星期，也没找到合适的。就在我万分沮丧的时候，偶然听说工艺美术厂缺画工，当时我们市还没有职介所，没关系是找不到工作的。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毛遂自荐，没想到当时就被录取了。工资是计件制的，画一种出口的宫庭团扇，下班后还可以带回家画，为了多挣钱，我每天都要画十五到十八个小时，收入是卖水果时的三倍。
昏天黑地地画了两个月，我一天也没休息，只有几次，我实在太想他了，就骑车到书店那条路转了一圈，不过，没碰到他。我心里却也不急，我们这座城市不大，画画的的圈子更小，只要我画下去，总有一天会碰上他的，想着可能的不期而遇，我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因为我的悟性好，作品有灵气，几个月后，我破例由一名普通的画工升为设计员，工资更高，也有了些空闲，我开始跟冯老师学油画。去冯老师家，也要经过书店那条路，奇怪的是，我再也没有遇见他。
渐渐地，圈子里的人我都熟悉了，我画了他的像，装作漫不经心地打听他是谁，居然没人认识他。难道他不是画画的吗？那我该去哪里找他呢？绝望和思念开始折磨我。
花开花谢，一晃就是三年，我想，我再也不会遇见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