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西沉,穆行贺的声音逐渐减弱,三人坐在灌木丛中隐藏身影,穆行贺把玩着手中的三个砚台,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却承载着穆家千年的流转,穆行贺从来不是个会挑大梁的人,他只愿一生安稳舒适罢了,谁曾想命运如此,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掌心转动间,穆行贺发现父亲交给自己的那个手掌般大小的砚台底部,竟然有个细微的凹槽,凹槽内部则是一封手写的书信,将其打开后,却是一封收留信,写给程家先宗主程冷辛的,大致内容是希望其念在多年情分上,务必收留犬子,日后必将当牛做马,感谢周全。
穆行贺轻声念出之后,希夷却对程冷辛这个人产生了兴趣,走上前装作漫不经心问道:“这个程冷辛,是谁啊?”
魏铭渊白她一眼:“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程冷辛是程家先宗主,不然怎么会有程乐瑶和他的娃娃亲呢。”
希夷拍手,恍然大悟:“怪不得穆宗主将你们推出去的时候大吼要守好这个砚台,其实是希望二师兄能注意到砚台底部的这个书信,眼下这种境况,去程家看来也是唯一的办法……”
“不!我不去!”
穆行贺对于程乐瑶的排斥希夷是很清楚的,可在穆商陆根基不稳且民心不从的关键时期,离得最近且互有合作与制衡的程家算是最明智的决定,魏铭渊倒是难得的脑筋清楚,开始和他分析起如今的局势。
“男人,都是成大事而不拘小节,大师兄很明白你的内心所想,只不过此种境况,除了去寻求程家的庇护,还能有何作为?你若是想真的为父母报仇,取回属于你的宗主之位,就必须要韬光养晦忍辱偷生,否则你单枪匹马冲进去,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这么死了你甘心么?你愿意么?到那时挂在你身上的就不仅仅是弑父的名头了!”
希夷也在一旁帮腔:“对啊,到那时宗主的印记不知会落在哪个孩子身上,如此整个穆家就真的是他掌心之物了,一旦他得到水晶帘台砚的力量,不止七宗,势必会造成整个三界的动乱,到那时,你就是彻彻底底的罪人一个!再无翻身之地!”
字字诛心,穆行贺看着那封信上的笔迹,重重点了点头。
这时希夷才恢复往日的微笑,蹲在他身边,顺便加了一句:“有我们两个保护你,大可放心。”
魏铭渊撇嘴:“你还真是心善啊,送佛送到西。”
“对,你这种铁石心肠的人自然不懂这个道理,自从师父去世以后,在这世上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反正去哪儿都无所谓,索性做两件好事,说不定得到赏识,还能谋个一官半职什么的。”
“阁主……”穆行贺缓缓抬眸“那天的长生阁,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希夷又在当日的伤口上,重新撒了一把盐。
但其实希夷想要护送穆行贺并不只是处于道义和无聊,全因为飞絮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话:“想要知道叶家当年发生了什么,程冷辛是这世上,唯一还活着的人,去找他!”
那一刻,希夷才发现从始至终飞絮都是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从未宣之于口,她一直以来都是默默守护着和那个人的约定,如符昀一般,坚定而没有遗憾。
所以找到程冷辛,从他口中问出想要的一切,才是找到真相的方法,而飞絮竟然真的能为此隐瞒这么多年,若是能秉烛夜谈,和自己聊聊属于姑母生前的那些往事,该有多好。
听完真相的穆行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片刻后问:“那大师姐呢?也……”
希夷一愣:“我没有亲眼见到,所以……”顿了顿“大师姐有可能根本没死!”
“很有可能。”
魏铭渊幽幽的这句话,让希夷有了另一重继续下去的动力,或许在找到大师姐后,就能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但若是她死了……希夷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在确定要去程家之后,三人就踏上了归去之路,云外距离江锡往返不过半月的路程,只是途中有条笠孔河,是连接江锡、云外、金陵三地的必经之路,而云外山清水秀,临海而居,是比金陵更要景色秀美之地。
只不过云外实在过于靠近东边,从内陆走要费些力气,想来穆商陆绝对不会猜到他们选择去云外,虽说和程家多有往来,也不过是面上功夫,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哪有如此闲心,去管一个不速之客。
只是穆商陆这般的小人心思,却不是程家会做出来的事,毕竟两家能够串联的另一方面,却也有穆勋和程冷辛的缘故。
一晚上的时间便借着月色来到了笠孔河畔,三人商量计策,偷了挂在河面上的一艘小船,用岸上的三匹马作为赔礼,希夷微微皱眉,感叹他一个富家公子是真不懂行情还是善心泛滥,反正都是他出钱也不好多言,只能小心上了船,漫不经心的划着浆。
看来去云外的这条路,注定崎岖坎坷。
希夷坐在船尾晃荡着两条并不长的腿,虽然对划船这件事不算精通,却也是划过的,穆行贺坐在船中央收拾自己拿出来的那个包袱,而魏铭渊晃荡着两只手,全全交到了希夷一个人的头上,乐得清闲。
“大师兄,你就算偷懒也偷的别叫人发现成不?”
魏铭渊撇嘴一笑,大大咧咧的坐在穆行贺身边:“小师妹如此能干,我这个师兄自然就落得清闲自在,做个闲人也是蛮不错的。”
希夷冷哼一声,转了话题:“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程家并不打算收留我们,该当如何?”
穆行贺的手猛然停在半空,他偏头看了希夷的背影一眼,而后怔怔的望向魏铭渊,支支吾吾道:“没想过,但程伯伯不是那么心狠之人,他……”顿住,没有信心说下去。
“你看,你自己也清楚如今的处境,他们如何做,都不算错。”顿了顿“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他们真的好心收留了你,会不会是和穆商陆串通好,要你的项上人头呢?”
穆行贺听得毛骨悚然,对于这个世界,他仍旧保持着单纯善良,不染尘世,可希夷却已经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必须有万全的准备。
否则下一个死的,就将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