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三三三年
连绵细雨,冲刷在已洁净如新的地面,门外响起熟悉的叫卖声,算不上车水马龙,可每至清明雨水,都会如此。
希夷从略带潮湿的床上懒散的爬起,从床头取了件略厚些的外衣披上,随意将发丝盘在脑后,光脚踩在地板上,还是有些凉,她拍了拍神游天际的脑袋,眯眼瞥着昨天懒得收拾而略微有些杂乱的圆桌,轻轻叹了口气。
飞絮这个死丫头,也不知跑什么地方发情去了,时常小半个月没有联系,回来的时候就总是抓各种各样的野兔鸡鸭,希夷皱眉,再这么下去啊,自己这个不大的伞铺,可就要变成动物园了。
“你终于醒了!”
希夷皱眉,抓起床上的枕头就朝说话那人打去,可他倒也精神,不躲不闪,枕头从他缥缈透明的身体一跃而过,男子捋着发丝,略带不快皱眉瞪她:“小丫头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差,哥哥我不过是来探视一下,省的你昨晚喝多,今早起不来!”
“要你管!”希夷随意将外衣系起,并自顾自的倒了杯水灌下肚“你一个男人进女人的房间,不觉得羞愧么?信不信我去向嫂子告状。”
“哼。”那人冷哼一声“你小时候光着屁股我都看过,还怪我进你房间?再说我都死了五十多年了,跟一个鬼魂较劲,也就只有你了吧。”
希夷皱眉,厉声质问:“叶文添!你无法无天了吧!信不信我现在就缚了你!”
“来啊来啊!”叶文添叫嚣着,更加旁若无人“反正你逮不着我!”
希夷懒得和他讲理,简单收拾了一番打算出门找些吃的,才走到院子里,就闻见一阵扑鼻而来的香味,希夷鼻子倒是一直很灵,顺着走过去,就见飞絮正扎着围裙一本正经的熬鸡汤,简单的几个小菜摆在桌上,回眸看到希夷时,一抹淡淡的笑容浮在面上,好看的紧。
希夷靠在门边连连夸赞:“我们飞絮真是长大了,都会做饭了。”缓缓走上前,生怕破坏这美好的气氛“不是说要出去玩几天的么?”
“叶陶说你总是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劝又不听,只能我回来做喽!”说完这些,她皱了皱眉,带了些许责备的口吻“谁说都不听,真是没人能管的了你了。”
“不是还有你么!”希夷撒娇“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少来了,端饭去。”
“遵命。”
从长生阁离开之后,希夷便和飞絮慢吞吞的走了小半年,才走回了金陵,希夷靠着替人缚师挣了点钱,在金陵一个弄堂里开了这家店面不算大的伞铺,虽说如今伞缚少了,但油纸伞还有些销路,再加上往来游玩的客商,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反正希夷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能养活自己就够了。
幸而在这三年间多方打听,再加上烟纸伞在金陵本身就会有些灵力的召唤,竟找到了侥幸留存三界的表哥叶文添和其妻林舜华,以及萦绕在心间迟迟未能忘却的叶陶的灵魂,一个缚师养着魂灵,传出去恐怕是三界震怒的事,可希夷却全不在乎。
毕竟让她亲眼见到他们在自己眼前消失,她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又何必强迫。
“这天气真不好,今天还开门么?”飞絮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
希夷瞥了眼从房檐滴下来的雨水叹了口气:“开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那些伞也该擦擦了,不如……”
“别叫我,做完饭浑身疼,不如就叫他们……”顺手指了指在她身后正交头接耳的三人“去做喽。”
希夷连头都没回就知道她说的是谁,撇嘴摇头道:“他们不添乱就已经是奇迹了。”话音刚落,叶陶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仰着小脸笑嘻嘻的趴在她腿上,希夷立马改口“当然叶陶除外,我们叶陶最可爱最乖了。”
换平常叶文添就会耸鼻皱眉,然后在后面冷嘲热讽,而今天却出奇的安静,希夷略感惊讶,回身时,却见他正和林舜华说些什么,低着头认错态度良好,希夷噗嗤一笑,打算添油加醋:“嫂子啊,你真应该好好管教他了……咳,毕竟他现在也是咱们伞铺里年纪最大的,却完全起不到表率作用,这样怎么能行呢!”
希夷一本正经,吓得叶文添险些没从空中掉下来,晃着本就瘦削的双腿挽着林舜华的手臂还撒起娇来,惊得其余人皆是一脸黑线。
这样不符合三界道德标准的日常,希夷真就想这么一辈子下去。
“真的没有其他叶家人活着了么?”希夷的手轻抚在叶陶发顶,小声问道。
叶陶还是长了和当初一模一样圆圆的脸庞,笑起来会有好看的酒窝,虽说他才仅有五岁,这五十年间心智却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时常让希夷想到祖父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他的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轻浮在半空,手撑在下巴上老气横秋。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很多人死后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缚住,我也是因为年纪小从而逃脱,再加上这五十多年缚师出动,恐怕真能找到的魂灵,也不外乎我们几人而已。”
话音刚落,叶文添却似想起来什么从旁插话:“咱姑母倒是没人找到,毕竟她可是宗主啊,倒也缚不住……”
希夷想起她死前的那道金光和那把只出现一次的伞,陷入了沉思,被叶陶看出来,关切的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特别的地方?”
希夷点了点头,抬头直视他:“叶陶如此成熟内敛,总觉得他根本就不是我弟弟……”随即看向叶文添“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我是不是找错人了。”
叶陶叉腰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装作盛怒的样子点着她的脑门:“叶如松你就是个笨蛋,了不起你缚我啊!”
这群人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气急就说缚魂的事,明明就知道,自己根本下不去手。
不过唯一感怀的是这世上,终于有人能叫自己一声,叶如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