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值七月,但这晚的风格外的有些冷。八九点的晚上,本正是约会的好时机。但今天的电影院,人显得有些格外少。
宁宸买了爆米花抱在怀里,自然的牵过江庭染的手,提醒她小心台阶,牵着她到了座位,把爆米花放在中间,靠向她的位置。
电影还没有开始,江庭染靠在椅背上,双腿叠在一起,迟疑的看了眼手机,一条消息提醒,她没有着急点开,而是习惯性的咬了食指。这是她纠结时候的惯用表情,这点宁宸清清楚楚的知道。虽然很好奇,但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右手捏过一个爆米花,塞到她嘴里,假装不在意的问,“看什么呢?”
江庭染回过神来,嚼了几下爆米花,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个同事。”
相处多年,宁宸自然能听出她声音里的故作轻松,但不愿揭穿她,淡淡的哦了声,又捏起一个爆米花递到她嘴边,江庭染并没有回避开,反而张了嘴等着接住,哪知宁宸故意逗她,专门拿远了些,她不开心的嘟了嘴,“幼稚!”
宁宸宠溺的揉了下她的头发,把爆米花塞到她怀里,哄道,“都是你的,不和你抢。”
随着影厅内灯光的关闭,电影开始放映,瞬间遁入了黑暗的空间,江庭染有些不自然的缩了下手臂,似乎感觉到她的动作,宁宸往她旁边靠了靠,胳膊轻轻的搭在把手上,把她的手拉了来放在自己胳膊上,以至于让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也让她能安下心来。
江庭染有密闭恐惧症,也不习惯于让自己陷入黑暗的情景之中,这些或多或少的会让她有些恐慌,这一点,宁宸也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太了解她了,了解到这辈子如果没有他,江庭染可能就像失去了另外一个自己。但其实,宁宸心里的隐忍并不比她低,他更是在逼迫自己去接受去习惯,去适应她的一切变化和不安,因为这三年,江庭染变得太多了。
“宁宸!你选的这是什么电影!”
耳边传来江庭染刻意压制但仍然尖锐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怨气,宁宸不解,循着她的声音缓缓望去,前方大屏正在放映电影的开头,那是一片广阔的森林,一头迷路的小猪刚刚经历和母亲的分离,它望着母亲被带走的方向狂奔,最后被车子远远的甩开,与此同时,电影名称慢慢被幕布拉开,“福禄小猪历险记。”
宁宸微微皱眉,侧头看向正在等他解释的江庭染,那眼神里满是嫌弃,他有些委屈,今天总共就放映了三场电影,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个是恐怖片《幽怨空间》,一个是江翰的死对头莫宇的《如果可以不爱你》,恐怖片从小江庭染便看不得这种题材,他理应排除,至于《如果可以不爱你》,他印象中,那人和江翰是圈内皆知的死对头,选了那个电影他更解释不通了吧。所以除了这个《福禄小猪历险记》,他想不出来还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
但眼下看来,江庭染似乎并不满意,一直往自己嘴巴里不停的塞爆米花,有些和他置气的感觉。他故意往她旁边靠了靠,贴在她耳边向她解释了一番,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之后,故意在最后加了一句,“那你和江翰本来打算看的是哪一部电影呢?”
他自然是知道江庭染和江翰看电影只是个借口,因此这个时候问出这句话,明显的是故意堵她的话。至于他们为什么撒谎,他虽然心里有疑惑,但知道眼下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只能装作不知道,遂了她的意。
他这一番解释过后,本来还有些理直气壮的江庭染瞬间蔫了下来,有些尴尬的别开了头,再回头时,脸上已经堆了假笑,“就这个,就这个,嘿嘿,刚和你开玩笑呢。”
虽然一开始对于这个电影是拒绝的,但没多久,江庭染便停了吃爆米花的动作,手里一直捏着一个,却迟迟没有塞到嘴里,显然注意力全被电影吸引了去。
宁宸却从头到尾压根没有注意到电影里的细节,只是不断的用眼神凝视着她,待她看到精彩的部分时和他搭话,他每次都嗯嗯啊啊的糊弄过去。他很喜欢看她笑,因为她总感觉她的笑容和旁人不同,能够让他心甘情愿放弃很多事情,但他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份不同,只是因为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不同。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那个他守护了二十多年的女孩子。他对她的爱,早已从沈亦寒离开之后,从暗处而转到明面上来。他爱她这件事,江宁两家除了她,别人都知道。而如今,他想让她自己也知道。
他想光明正大的陪在她身边,不是以青梅竹马哥哥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身份。
只是这份爱,江庭染从未回应过。他明白,所以他从来没有逼过她催过她,他只是在等,等她忘了那个人,等她爱上他。
…
电影看完,宁宸执意送她回家,两人关系已经足够熟悉了,所以宁宸的提议她欣然接受,也省得自己再打车。
回去的路上,宁宸问她周末有什么安排,这次他离开的时间,是去了一趟法国。宁宸带她去过的地方,实则都要提前自己去探一次点,以便摸清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江庭染会喜欢的地方,这样再带她去,便能从各方面照顾好她,不会有任何突发意外。他天生不是一个谨慎的人。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之前有一次两人出去旅游,便在途中发生了意外,江庭染受不了当地的气候,生了一晚上的病,那一晚上,像是消耗了宁宸十年的光阴,那也是他一生中最害怕的时刻。于是从那之后,他会具体做好每一次旅游规划,也是从那一次起,往后的每一次旅程,在江庭染看来,都是只有宁宸在的地方,才叫旅游。
只是这一次,江庭染没有立刻答应,她侧头看向车窗外,手放在窗户上,临摹着夜晚的风景,也感受着心里的波动。
她天生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遇到痛苦的事情时,只会选择逃避,选择旅游,选择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可是她知道不能一辈子这样,这次沈亦寒的回来,让她开始去重新正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她好像,一直在躲。躲了三年了,可她能躲一辈子吗?
她心里特别乱,她不知道自己眼下对沈亦寒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她爱他,一直都爱,但她却不敢再选择重新爱他一次,因为这份爱,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回答。
宁宸也就没有再去问。
他总觉得他这次回来,发现江庭染有些不对劲,但他一点也不知道,她的不对劲从何而来。而且,那个对他坦诚的江庭染,竟然开始有了秘密。她上一次这个样子,还是在三年前。
车子很快到了江家,江庭染向宁宸道了谢,推开车门下了车,宁宸也紧接着下了车,没急着让她上去,而是绕到她面前,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辗转几次,也没有说出口。江庭染笑了笑,“怎么了?没什么事我先上楼了。”
见她要走宁宸有些急了,一把拉住她,又开始耍赖,“等等啊,这么久不见我,多看我几眼不好吗?这么急着上去看江翰吗?我可比江翰好看多了吧。”
江庭染白他一眼,“行行行,有事快点说行吗,很冷的。”
今天的风,是比往常要凉一些,江庭染穿的很少,有些缩了下脖子,宁宸熟练的脱下自己的外套想要披在她身上,她侧身灵活的躲了开,摆摆手,“我马上就上去了,用不到。”
宁宸有些哑然,无奈收了回来,搭在胳膊上,另一只手伸到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首饰盒。这个礼物,他从回来就开始放在口袋里,却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拿出来,也没想好送给她的同时说些什么好。他只是,不想再等了。
江庭染轻轻的皱了下眉,随即很快的恢复过来,不自觉的攥紧了背包带,故作冷静的问,“这是旅游回来带给我的礼物吗?”
宁宸点点头,竟然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他踌躇了很久,这次,江庭染没有催他。只是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抢先开口,“宁宸哥,太晚了,回去吧。”
她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因为她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又怎么不懂呢?
宁宸还想再说些什么,后方传来一道晃眼的光亮,随即是开门下车的声音。
等了很久的沈亦寒,等来的却是江庭染和别的男人一块回来,他坐在车里等了她一晚上,却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脱下外套想要披在她身上,而她也接受了那个男人递过去的一个礼物。
这女人,究竟身边潜伏着多少爱慕者?
他感觉,自己有些危险。再不主动,眼前的女人可能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于是气愤不过的他,故意开了双闪,故意开了门下车并且很用力的关上。但只是站在原地,负手而立,并没有急着朝他们走过来,因为怕自己的莽撞会吓到她。从天台离开之后,他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但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等到一丝回应。他便知道,她是故意在躲他,于是眼下,哪怕他心里焦躁万分,也不敢向前一步。他在等,小心翼翼的等,等她主动走向他,那时候他便能确定,她的心意是否同他一样。
黑暗中。
江庭染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他。
她对他的出现有些讶然。他怎么知道她家在哪?他又等在那了多久?他为什么会来?他会过来吗?
一连串的疑问,但江庭染并不急着马上听到回答。虽然距离很远,视线很暗,可她似乎能感受到对面男人的怒气,和皱紧的眉头。
宁宸站在旁边,探究的盯着对面看。那个身影,看得有些眼熟,他总感觉似曾相识,虽然看不清晰,但是身形看来,特别像是一个旧人。他有些不确定,并感到有些惊恐,不敢相信内心的判断。再侧头看向江庭染,发现她两只手紧紧抓着衣服,表情显得有些慌张。
他便知道,对面的那个男人,他一定认识。
再联想江庭染今天的不对劲,他心里更明白,那份惊慌从何而来了。
他好不容易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让她可以慢慢走出来阴影,而那个男人,凭什么可以一声不吭的回来。
回来继续折磨她吗?回来继续让她受伤吗?回来继续让她以死换生吗?
他绝不允许!
他带着一股脑的怨气和愤怒,想要一拳去打在那个男人身上,他要把他从江庭染的身边赶走,他不愿意看他们还有任何交集。
他刚一动,就被似乎有所感知的江庭染伸手拦了下来。她挡在他面前,拉了他的胳膊,低低的唤了声,“宁宸哥,不要。”
他有些受伤的看向她,带着失望和不解。
“他早就回来了,对不对?”
江庭染有个毛病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平常的时候她总爱唤他宁宸,但只有她委屈害怕失落痛苦的时候,她会克制不住的寻求安慰与保护,会轻轻的唤他“宁宸哥”。而眼下,他不明白,事到如今,她为什么还不肯躲开那个男人。她忘了,她因为他,受了多少的苦吗?就算她不在乎,江家看得下去吗?宁家看得下去吗?干爸干妈看的下去吗?
江庭染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但手仍然紧抓着宁宸的胳膊,生怕他向前迈一步。
她看不清沈亦寒的表情,但她能感知到。她怨恨自己事到如今竟然脑子里想的还是他的伤好没好。可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尤其是在宁宸哥面前。这样的情况,会让她变得特别困扰与纠结。
于是,她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宁宸哥,我先上楼了,你也早点回去。”
宁宸还想说些什么,江庭染打断他要说的话,冲他摇了摇头,“你放心,什么也没有发生。宁宸哥,我心里明白。”
宁宸目送她上了楼,待她上了二楼,趴在窗边冲他摆了摆手,他心里明白,她只是想看着他离开才放心,她怕他会找沈亦寒的麻烦。
回去的路上,宁宸想了很多。
这三年,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无所不及的满足她,任她在他身边无法无天,终究敌不过,那人的重新出现。
江庭染以为自己心里明白,可他知道,心这种东西,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明白就能解释的。
她动摇了。
他感觉的到。
哪怕明知道爱上那个男人要背负什么,她还是无法做到轻而易举的躲开他。
可能,她再也不会软糯糯的唤他宁宸哥哥了,这一切,不怪她,怪自己。没有赶在沈亦寒前面表明心意,才让他有机可乘。三年来他总是这么安慰自己,因为他不肯承认,哪怕他赶在沈亦寒之前表明了心意,江庭染依旧也会选择那个男人。他只是用这个借口,来让自己心里变得好过一些。他曾经已经打算放手,但是,三年前的变故,是沈亦寒自己没有好好抓住江庭染,他这不是趁虚而入,他这是为了守护江庭染真正的快乐。
因为自从江庭染遇上沈亦寒,换来的都是灾难,他不能任由灾难再一次发生。上一次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没有陪在她身边,这一次,他宁愿用命,换她此生周全。
…
天越来越黑,夜也越来越暗。
江苑门口,却一直停着一辆黑色跑车。
没有开车灯,从远处看去,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江庭染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她早就关了灯,因为楼下的人迟迟没有离开。她只能假装睡觉,来提醒他离开。
但她辗转反侧不能寐,摸着黑下了床,蹑手蹑脚的踩在地板上往窗边走去。
黑暗中,身影一动未动过。
江庭染的心被揪了一下。
她多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下楼梯,忍不住投入他的怀抱,她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克制住了自己这个危险的想法。
她多么想,赖在她怀里,冲他撒娇,轻轻的,软软的,一遍遍的唤他,“亦寒…亦寒…”
可是她不能。
这个夜晚,注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是一切重蹈覆辙的开端。
多少爱,都被隐藏在了心底。
闭口不提,却心心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