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快回了家,禁不住江翰一路上唠叨,江庭染不管他说什么都附和的点头,看她这样子,江翰自知她不想听,但也管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也不愿意故意惹她烦,但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当他们抵达江苑时,刚下车就看到门口停了宁宸的车辆,两人面面相觑,不禁快走了几步。走到门口江翰猛地停了下来,侧身看向江庭染,食指贴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并轻按着她的肩膀转了个圈,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再次确认没有异样,才微微放松了紧绷的神态,淡淡的自言自语嗯了声,再度开了门。
刚转了一下门把手,就听得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再开门,不出意料的是宁宸正张开拥抱等在门口,因着跑了几步,明显的感觉呼吸有些不稳,却故作等了很久的样子,一手插兜悠闲的打量着两人。他穿着很随意,简单的一个花色衬衫,搭配一个黑色短裤,距离上次见到他感觉过了三个月,看起来黑了不少,脸上依旧是往常玩世不恭的微笑。这一点,和江翰特别像。尤其是笑起来,都是那种带有少许痞痞的味道。
多日不见,为表想念之情,况且见宁宸一直张着手臂,做好了接受拥抱的准备,江翰便把右手拿的衣服换到左手上,笑着迎了上去,右手绕过去拍宁宸的后背,嘴上也热切道,“宁宸哥,欢迎回来!”哪知宁宸竟往旁边一躲,让他扑了个空,脚下踉跄了下差点摔倒,但那人不仅没有半点抱歉之意,反而绕过他朝他身后的江庭染迈近了一步,对他视若不见。然后只听得宁宸邪邪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小染,快来欢迎你宁宸哥哥回家。”
江庭染并不打算给他面子,见他靠近反而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很无奈的赐他一个白眼,故作嫌弃的躲开,止住了他过分热情投来的拥抱。许是因为两人太熟了,说话也不拐弯抹角,故意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后,轻飘飘的说了句,“宁宸,你变丑了。”说罢便换了拖鞋,往客厅走。
江翰在旁边一脸幸灾乐祸,捂着嘴偷笑,看,吃亏了吧。
宁宸见此,一拳打在他胳膊上,“还笑!她又犯什么病了?”
江翰耸了耸肩,本就不愿告诉他,再想想他刚才的态度,便没好气的回,“你去问她啊。”
客厅内,听到门口吵闹的声音,江妈陈渝西先起了身朝门口张望,嘴里碎碎念着“是不是他们回来了?”说话的同时见宁家夫妻也站了起来,便笑着招呼他们赶快坐下,自己去看一下情况。这边还没离开凳子,江翰和江庭染便进了客厅来。
餐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饭菜,许是因为等的久了,饭菜已经有些凉,江母虽见他们露面,但心里对他们的迟到还是有些不悦,瞪了他们一眼以做警告,转过身去又堆着笑招呼大家重新落座。
这一个眼神传达的意思江翰一目了然,带着毫不隐藏的杀伤力,但也自知理亏,先迎了上去,从桌上拿起酒瓶往面前的杯子倒满,端起来朝在座长辈们抱歉道,“干妈干爸,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来晚了,我自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紧接着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朝刚刚坐下的宁宸举杯示意,一点也不介意刚才他的行为,两人从小打闹惯了,那便是日常的相处方式,多月不见宁宸哥竟也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杯酒,敬的是真心实意。
“来,宁宸哥,这一杯敬你,欢迎回家。”
见他敬过来,宁宸把自己面前的杯子也蓄满酒,站起身朝他伸过来胳膊,两人关系从小便好,因此很多时候说话没有遮拦,且都嘴毒心善,他并未生他们的气,也习惯了包容,嘴上却故意调侃道,“一杯怎么够,你今天要陪我不醉不归!”
江翰笑着应道,“没问题。”
一口饮尽之后,他并未急着坐下,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从下面悄悄拉了江庭染衣角,让她到自己身边,也没急着让她坐下,而是拿过她面前的空杯子,为她倒了一杯白开水,递到她手里,用胳膊示意了她一下,很明显的意图。
按照往常,江庭染早就热切的和江翰一样以酒赔罪,再故意软磨硬泡的冲干爸干妈撒娇,可今天她异常的安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要不是江翰拉了她的衣角,她还在继续发呆。
江妈陈渝西看出她的不对劲,但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直接教训,便故意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确实管用,江庭染回过神来发现气氛有些莫名的紧张,朝江妈方向看过去,见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再看江翰递过来的水杯,便心下了然,接过来朝对面的干妈何浅敬过去,嗓音也变得软糯糯,“干妈,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不能喝酒,小染在这以茶代酒向你们赔罪。”
宁妈何浅向来性情火爆不拘小节,直接干了面前的一杯酒,招呼她坐下,往她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青菜,笑得一脸宠溺,“这孩子说什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什么样我不知道吗,干妈从小就最疼你,怎么会怪你。”
此话确实不假,比起亲妈陈渝西,干妈何浅反而从小对她宠爱有加,许是因为自己生的是儿子,所以对女儿有一种天然的喜欢,况且江庭染从小便生得可爱懂事,对她的喜欢便更多了几分。
敬罢干妈,又接过江翰递过来的第二杯水,朝干妈旁边安静坐着的干爸宁灿阳敬过去。干爸和干妈性情相反,是个温柔极佳的好男人,不吸烟不喝酒,脾气也温顺的很,当年一手创立了成天集团,实则不容小觑。甚至连干妈名下的浅吧,也是干爸当初为了挽回干妈所创建的。干爸对干妈的深情与专一,向来让她心生艳羡。干爸虽不善言谈,但从小也对她娇惯的很。
干爸不管什么场合都打扮得端庄正式,简单的来吃个饭,却也是日常工作的一身打扮,他个子很高,总爱穿一身蓝色西装,灰色的领带常年戴着,是干妈送他的生日礼物。带着眼镜,斯文得很。见江庭染敬过来,笑着起身回应。
敬罢两位长辈,江妈这才稍稍表情和悦了一点,拉了何浅的手亲切道,“我这两个孩子啊,都是从小被你们给宠坏了。”
江妈陈渝西作为历年金马影后,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权贵感。她生得漂亮,和宁妈何浅的美不同,何浅是古灵精怪的灵动感,相处起来不会过分压抑。而陈渝西从小便高傲,因此总给人一种距离感。太优秀的女人,往往都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张扬。她对食物很挑剔,对自己的身材也严格把控,身材足够纤细,穿着一条宝蓝色连衣裙,及耳的一头短发,冷硬而鲜明。
江爸坐在旁边,一点也不逊色。两人青梅竹马,强强联合,从初中相识到步入婚姻,虽然过程艰辛,但好在结局美满的很。江爸和江妈很像,尤其是骨子里的脾性,但无论江爸在外面多么雷厉风行,回到家就像是人格分裂一样,江妈说一从不敢说二,这一点,从小便被江庭染看得清清楚楚,每次在江妈教训过她之后,她都会忍不住抱怨江爸,“爸,你在妈面前为什么这么怂?”
江爸每每都会好笑的捏过她的鼻子,“等什么时候你能找到一个像爸爸这样的男人,爸爸才心甘情愿把你让给她。”
那时候江庭染不懂,直到遇了沈亦寒,她似乎才能渐渐明白,江爸当初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人无论在外边多么作恶多端蛮横残暴,总有一个人,仅仅凭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能让他甘之如饴死心塌地。而那个人,已经被她弄丢了。现在的沈亦寒,早已不是当初的沈亦寒。
江爸在旁边小酌了一口酒,附和江妈道,“对,都被宠坏了。”
江庭染恨铁不成钢的睨他一眼,好像是在说,“爸,你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江爸似乎领会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嘴角微微一勾,很自然的往江妈面前盘子里夹了一块土豆,挑衅的望了回来。
江庭染一手捂住脸,暗暗想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一个极凶的母亲,一个宠妻狂魔的父亲。她在这个家里,要不是有个江翰,简直活得毫无地位。
江翰虽然平常一度玩性得很,但对她这个姐姐还是颇为照顾的,眼下看着江妈和江爸合起伙来,他也不好动嘴,为缓解江庭染心里的埋怨,也亲自夹了一块五花肉到她盘子里。江庭染低头看去,轻轻的笑了笑,在心里为他大大点了个赞。
本来事情这么就可以翻篇了,哪知宁宸也偏偏要插一脚,突然起了身,在江庭染略带嫌弃的眼神下,还是打算往她盘子里夹过来一块鸡腿,也不说话,就冲着她笑。这个笑让江庭染背脊发凉。旁边的江爸江妈宁爸宁妈却都低低捂着嘴偷笑,眉眼间全是藏不住的满意。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声,故意把餐盘往旁边挪了下位置,然而宁宸并不给她这个机会,筷子一路随着她的动作而变化。碍于干妈在场,江庭染虽心有不满又不好直接顶撞回去,只能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一字一字的往外蹦,“谢–谢–啊!宁宸哥!”
两人打闹惯了,小时候就经常一点小事吵的不可开交,长大了还好,宁宸虽然嘴巴毒,但实际已经让步了很多,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宁宸其实才是家里最宠江庭染的那一个。
虽然知道两人是打闹,但毕竟在餐桌上,宁宸这又刚回来,江妈还是劝江庭染消停点,给她省点心。说话的同时却注意到她脖子上系了一条丝巾,刚才光顾着招呼他们进来没有注意到,眼下望过去才发现,以往不爱在脖子处带配饰的她,此刻竟用丝巾裹起了脖子,显得有些突兀,尤其饭桌上竟然也没摘下来,便指了指,疑惑的问了过去,“小染?吃饭的时候还带着丝巾干什么?快摘了。”
江庭染递到嘴里的五花肉因着江妈的这句话,竟生生定在了嘴边,有些不自然的侧头看向江翰,挤眉弄眼的向他寻求解释。
江翰才是叫苦连连,又不好发作,这一顿饭,吃的真是一个惊心动魄。他小心翼翼的扒拉了一口米饭,连头也没抬,虽然心里有意见,但还是心虚的替她解释起来,随便找了个能想到的借口,“妈,我和姐一会还要去看电影,摘了还要系上那么麻烦,我姐有多懒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一番话,说的是别有一番自然,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碍于是帮她救场,江庭染尴尬的笑了两声,也替自己向江妈解释,“对,约好了看电影…吃完就走…”
说完也低下头去扒拉米饭,生怕被江妈戳穿。比起江翰来,她还是不太会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也许是因为江翰没对江妈说过谎话,江妈想都没想的就相信了他们的解释,虽然没再强迫江庭染摘下来,眼神却不断的在她、江翰和宁宸之间来回转动,半晌笑出了声,装作不经意的看向宁宸,“宸宸啊,今天没有什么事吧?”
这一问,所有人都心里有数江妈是什么意思,见情况有些不对,江庭染抢在宁宸前面,“妈,宁宸哥今天刚回来,不得和人家好兄弟一块聚聚吗?你就别给宁宸哥添乱了。”
江妈陈渝西并不搭理自家女儿,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宁宸,只想等他的回答。
宁宸当然知道江妈话里的意思,也了解江庭染刚刚的用意,但他还是随了自己的心,不愿意忤逆江妈的意思,更不愿意欺骗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于是又冲江庭染故作油嘴滑舌道,“你重要,他们往后多的是时间。”
这句话,说的江妈笑意盈盈,连连道好。江庭染却恰恰相反,一手抚上额头,接连小酌了好几口水。这个宁宸,又故意和她唱反调又不愿遂了他的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宁宸哥,都这么晚了,你坐了这么久的车回来,也该好好休息休息吧?”
说的是一个温柔体贴为他着想。
这话说完宁宸不仅没有回绝,反而笑意更深了,再度拿过筷子夹起一块五花肉到她盘子里,一副贱贱的样子,“不累,和你在一起怎么都不累。”
江庭染没来得及挪开餐盘,低头看了一眼宁宸夹过来的五花肉,挑衅的夹起来放到了江翰的餐盘里,面上笑着,心里却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这边江母还在催促,她自知自己说话不管用,只得再度求助一旁默不作声的江翰。江翰本以为逃过一劫能安心吃饭,没成想又被拉来垫背,但这次,江母没如他所愿,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少说话。
他有些悻悻然的视线来回徘徊在江母和江庭染身上,似乎很难做出判断,见他这般取舍不定,江母直接开口替他做了决定。
“小染啊,我今天约好了帮瀚瀚对练剧本,他没有时间,你就和你宁宸哥哥去好了,不用早点回来也没关系,妈放心。”
“妈放心”这几个字故意加重了音调。不容江庭染再反驳,直接替她做了决定。江妈一向如此,她又能怎么办呢?反正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只是没成想,自己挖的坑,结果反坑了自己?
得了便宜,宁宸还不肯安静下来,有些得寸进尺,冲江妈信誓旦旦道,“干妈,你放心,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没人能欺负得了小染。”
三年前的一切,虽然和他没有半分纠葛,但他心里是有愧的,愧于在她最需要陪伴与安慰的时候,没能出现在她身边,愧于在她万劫不复的时候,不能提前阻止她回头是岸。没遇到沈亦寒之前,他原以为江庭染会一直是他的,会依旧和他打闹软声声的唤他宁宸哥哥,但后来,他似乎成了她生命里的旁边者,退居主要的角色,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这一切,他虽然不甘心,但也别无他法。因为一旦陷入了爱之中,再好的旁人都不过是浮沉一般,撼动不了那人在心里的位置。
但还好,这三年,他用了全部的精力,周旋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才慢慢的看到她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正是为了守护住这个笑容,他放弃了继承宁氏,放弃了自己唱歌的梦想,投身于旅游事业之中。
只因为,三年前他回国得知一切时,第一眼见到江庭染,那时候的她,虚弱…无助…崩溃…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月,本来有些婴儿肥的她也因为那段遭遇,身材急剧消瘦。
但见到他,还是硬撑着笑了笑,眼神飘向窗外,轻轻的,柔柔的,带着微微的失落,但仍夹杂着丝丝的希望,朝他莞尔一笑,“宁宸哥,我们去旅游好不好?听说人难过的时候,就要出去旅游,风一吹,所有的痛苦就都没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让他心疼,却也让他无能为力。也是从那时起,他陪她辗转游历了多个城市,遍布了多个国家,放弃了当时梦寐以求的天王的邀请合作,把自己唱歌的梦想收在了心底。唱歌重要吗?重要。但没有什么,比他的江庭染更重要。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重要,而是爱与守护的重要。
他爱她,他必须承认。
而他后来所创建的风止旅游公司,便也是循了她当初的梦想。
风止,泪止。
往后余生,他愿她,只笑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