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冰冻的,像把刀刺进骨头,然后转而侵入五脏六腑从头砍到尾。诅阵内冰封千里,寒风肆虐,目之所及尽是萧杀之景。
远天翳翳,和白色的地接在一块,像没有缝隙的牢笼。
时无尘紧了紧领口,仰起头对着天空呼出一口白雾,视线顺着望去,看到的有些朦胧。
雪积过小腿肚,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平坦的雪地上只有她的脚印,无目的地延伸。
时无尘后知后觉,身体已经冰凉了。
她只穿着夏天的薄衣裳,像最简单的原始盔甲,在什么都能变成刀的冰天雪地里,随时会被撕碎。
不管哪里都是白茫茫的,单调得有些刺眼,时无尘眯着眼睛又走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方向感。
她摸摸发尖,几片薄而透明的冰碴被捏碎,在指腹上渐渐融化。
时无尘心想,这天真是冷得要命。之后老天爷好像特意照顾她似的,呼啸的风停住了。
风是完全止住的,连丝微风也不剩下,这般静谧反而让人有点不习惯。
洋洋洒洒的雪花拂过皮肤,沾上睫毛,周围似乎更冷了。
时无尘搓揉着被冻得发红的脸颊,几片雪花在她掌心中融化。
“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
她喜欢雪,但毫无遮挡地站在雪里时,她就不喜欢了。
嗯,她可能是个假粉。
降雪的速度让时无尘微微吃了一惊,她现在膝盖往下都没有幸免,一边走一边还要用双手扒开上层的雪,即便这样,腿上也像绑了沙袋。
时无尘漫无目的地摸索,任性地挥霍着双脚所剩不多的知觉。
她试过停下歇歇,但总会有各色各样的记忆趁机攻城略地,基本上都是不愉快的事。
这个地方,绝对不来第三次。
她心烦意乱地掸下肩上的雪,回过头发现自己留下的痕迹全都被覆盖抹平了,此时甚至找不到起点在哪。
衣裳被雪淋得又湿又冰,贴着衣裳的皮肉变得麻木,用指甲刻也感觉不到疼,只好施祝术让身体先回暖再做其他打算。
时无尘直起腰,突然看到某样凭空出现的东西。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冰凉的手揉了揉双眼,再看的时候,那东西还在。
那是初次来诅阵时见到的古树。
“……什么诅阵,这是魔术阵吧?”
古树的树冠依旧苍翠润泽,丝毫没受到凛冬的影响,顶着不多的莹白挺立在天地间。
时无尘找到目标后,顿时兴奋起来,步伐也比之前快上许多。
不见风,雪便直直地下,时无尘时不时就要抹一把脸上的雪水,这样才能看清前方。
千辛万苦终于来到树下,巨大的树冠为下面挡开了一圈没有雪的空地,时无尘走到这里才发现,空地上摆着一口棺材,但没有棺盖。
她看过去,待见到里面躺着的人时,虽是意料之内但还是深吸一口冷气,指甲扣紧棺材的边缘,努力将心中的疼痛压抑下来。
里面躺着的,是冉霁华。
他双手被安置在身体两侧,青丝散在身前,尽管有些清瘦但气色依旧如生之时,仿佛只是陷入短暂的睡眠,醒后依旧是温润如玉,连眼角都含着笑意的皎洁月光。
在这万籁阒然的世界里,冰雪似乎都因棺中人而变得温柔美好。
鹅毛大雪的掩映下,有东西在半空中反射出一道寒光,恰巧被时无尘的余光捕捉到。
一支银箭很完美地与周围颜色融合,若不是那道光,时无尘恐怕要等箭穿过身体后才能发觉。
银箭目的明确,是瞄准棺木里的人的。
在距离冉霁华仅剩几寸的地方,银箭倏地停下,带动细小的雪花也改变了方向。
时无尘顺着银箭,看到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指甲粗糙参差不齐,骨节也很粗。再往上看,是长羲冷峭的脸。
这时的她,气质已与从前大相径庭,初见时清冷,但眼底终归是柔和的,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而现在时无尘只看出阴郁,以及浓浓的戾气。
长羲将银箭调转一头,往空中掷去,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在空中响起,两只银箭共同落下,陷入蓬松的积雪中。
她守在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危险来临的方向。
僵持半晌,那边终于耐不住,有了动静。
“长羲,别再执拗了,命该如此。”
这人开口后,漫天琼琚应声而止,雪制的幕布落下,半空出现羽毛丰满的六翼人偶。
说“人偶”,是因为它五官如雕刻般精致,却又让人感受不到生命的律动。
它闭着眼,眉毛、睫毛乃至发丝皆是银白,身体缠满洁白的布条,手中握着银弓,拉弓时,中间会凭空横出一只银箭。
说话的人不是它,而是后面那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
“命?”长羲哼一声,“他的命?还是我的命?巫夜枫,我从不信那些。”
“你捡到他的那刻起,就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即便如此,你依旧没能阻止!”
长羲瞬间散发出杀气,那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边向前走边说道:“四海八荒初成时你尚未诞生,而我已战无不胜。”
最后一字尚未落定,长羲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巫夜枫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多出个人。
幽幽的声音说着后半句——
“你说命?我就让你看看,就连你审判官的命,也在我手里。”
巫夜枫急忙动了动手指,想要调动傀儡,可傀儡的弓还没拉满,他的身躯就遭受到猛烈的撞击,五脏六腑被轮番碾压,甚至能看到咒术穿透身体后发出的光。
长羲的下一击被傀儡用身体挡住,才让巫夜枫幸免遇难,他晃了两下没站稳,喉头腥甜,呕出一口血后坠落在雪地上。
万里素尘,刹那间染上刺目的颜色。
长羲抬腿猛地劈在傀儡肩头,霎时砸得雪絮飞扬。
巫夜枫仍不屈不挠地规劝:“停手吧!魇界已经出现在月国,你做的事瞒不下去的。”
长羲甩开袖子,冷冷地看了巫夜枫一眼,落到棺木旁,眼神难得变得和以前一样。她拨了拨冉霁华的发丝,无所谓地说道:“瞒不住,就不瞒了。”
“长羲。”巫夜枫再次发声,也不管她爱不爱听,“其他审判官不会善罢甘休,这事终要有个结果。”
“我自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