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彩节前夜。
晏川躺在床上跷起二郎腿来回晃悠。
“斩伏。”
话音刚落,斩伏从房梁上翻下来,落地无声。他单膝下跪,腰侧佩两把刀,此时手正搭在刀上。
“王上有何吩咐?”
“让所有人都守着隔壁那间屋子,若发现可疑之人,当场截杀。”
“是。”
斩伏顺窗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已逾子夜,纵使夙国人再爱热闹也有自己的忌讳,过晚不出,街道也寂静下来。
晏川团起自己的枕头和被褥堆到时无尘门前,伸开修长的双腿,像软骨门神似的垫着手臂半躺。
时无尘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口的细碎声响,但睡意昏沉,想着再睡五秒出去察看,没想到五秒直接变成日上三竿,醒来后去看,门口自然什么都没了。
洗洗漱漱打理整齐后,时无尘坐在桌前给自己斟一杯茶,掠去浮叶细饮品味,口中漫开清香。
来这里多长时间了?粗心大意的忘了记个日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幸亏没有父母,不然估计要找我找疯了。
“无尘?”
“我在,进来吧。”
“在做什么?”晏川坐到对面,看起来心情不错。
“修身养性。”换句话说就是百无聊赖磨耗时间。
“修身养性里可没有睡到正午这一条。”
一说睡觉,时无尘又想起昨晚的事,“昨晚我听到门板响,好像有东西挤在房前。”
“不是东西,是我——这茶不错。”
“你……”
“嗯?”
“不是东西啊。”
“诶?”晏川端起杯盏的手停在空中,“不、不是啊,我当然是东西,啊也不对,我不是……”
“哈哈哈哈,你也太容易被绕进去了。”
“什么东西不东西的,你就耍我吧。”
“你昨晚不好好睡觉在那干什么,当守门的石狮子?”
“嗯哼。”时无尘以为他前面一直在开玩笑,没想到居然真的承认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守云阁那人吗?”自那之后晏川似乎就有点不对劲了。
“对,不过你别担心,大半是冲我来的,你顶多是被卷进去。”
光卷进去就足够让我担心了。时无尘心想。
“不对啊,你怎么这么高兴。”
“我在笑管亦行那白痴,这次又要扑空了。”
“怎么讲?”
“管亦行执着于跟我硬碰硬,我就偏四处跑。咱们把这些天买的所有东西放在这,看完花灯后赶紧出城。”
虽然时无尘不明白这么做有何意义,但还是觉得这吊儿郎当的行事作风,不愧是他。
开个小差的功夫天就黑了,火树银花映得天地雪亮如白昼,街道挂满五光十色的花灯,太古众神,奇植异兽,故事谜语,全在上边画着。精致的串灯缠绕在一起,像幕布似的遮住上空,花灯下是充满烟火气息的吆喝声,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时无尘和晏川一人手里攥着一个金鱼糖灯影儿,时无尘看它做的漂亮,一直没舍得动嘴,倒是晏川,啃得干干净净。
菱形纱灯慢慢旋转,不同的剪影显现出来,像连环画一样。琉璃灯算是这之中最显眼的,在一片大红大橙中出淤泥而不染,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
晏川看时无尘盯着琉璃灯走不动道,问:“喜欢这个?”
“嗯。”时无尘点点头。
“掌柜的我要这个!”
“诶不用不用。”时无尘紧忙拦下晏川,“喜欢是喜欢,但不想要,太麻烦。”
“你真怪,喜欢为什么不想要?”
“我喜欢的多了,总不能全都抱住不放。”时无尘说,“人心不足,会被压死的。”
晏川恋恋不忘地回头看,“我倒觉得,被喜欢的东西压死,还挺幸福的。”说完,转身跑去付了钱,美滋滋地提着灯回来。
时无尘叉腰,叹了口气,“咱们很快就启程去辛国了,你买这些带不走的。”
“不用担心,办法总比问题多。”晏川的目光在灯色映衬下更温柔了,“喏,送给你。”
时无尘嘴上嫌麻烦,却盖不住心里的愉悦,十分打脸地接过琉璃灯,从里到外又看又摸,搞得晏川叫着“里面是不是藏了银两!”差点抢回去。
时无尘一味跟着晏川走,什么也不想,晏川特地放慢脚步,但她还是被逆向的人流挤得步步后退。时无尘伸出手拨开两旁的人,心想在这种地方走丢就完了,正焦躁时突然感觉手被握住,是晏川返了回来。
“你怎么这么小,好像随时会消失似的。”
“人比刚才更多了,挤不动……”
夙国各处都庆灯彩节,尤以华重殿脚下这片地方最为隆重,之前看上去捱三顶四,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的盛况在此时才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就牢固了。”
“可以是可以,但,有必要吗?”
时无尘觉得十指相扣这样有特殊意义的行为,还是在正式场合体现出它的仪式感比较好。
晏川眨巴眨巴眼,按时无尘的意思把手松开,时无尘没料到他一声不响的就撒手,失去牵引后感觉自己在被野牛群往后撞,急忙又重新扣住晏川的手。
仪式感去他丫的,人都快丢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掌心重回的温度让晏川十分满意,他紧紧攥住时无尘的手,在逆向的人海中为她开路。
经过旅店时,二人没做停留,他们今夜就要离开夙国,踏上去往辛国的旅程。绚烂的焰火点燃夜空,周围响起欢呼声,没人会注意城门处的小动静。
虽称作城门,但实际上并没有门,而是靠具现化的厚重结界作防御。门可挡人,不可挡术,相较之下结界的效用就完美多了。
“把这个戴上。”晏川递来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这东西,据书上讲好像是叫“隐灵戒”吧。时无尘把它套在指上。城门结界只认每代夙王的血,这就把冒充夙王的人排除在外,保证了夙国的安全。制造隐灵戒,其中一步骤就是“点血”,王的血,这样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城门结界。
不过从晏川这里开始,引灵戒只能用一次。
结界是明朗的分界线,把鼎沸都隔在了里面,而结界外则是一方迥然不同的天地,幽阒辽夐,高远空阔,远方山丘连着月亮,皓色澄辉一泻千里,沙砾随风发出的细微声音,亦可听得一清二楚。
晏川口中小声念念有词,语速很快,时无尘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停下时,晏川举起手打了个响指,上空应声出现不规则的圆洞,从里面飞出一只鹰隼。
“另一只呢?”时无尘问道。
“哎呦人家想和你坐一起嘛~”
“好好说话不然我可踹你了。”
“夙国和辛国王城外的这片地方是无主之地,你说,还有什么比两个人在天上骑鸟更引人注目的。”
“你是说,我们会被别人打劫?”
“人还好说,这里除了人可还有不少其他东西。”
“看似平静的地面,可能会,哇!!”
突然上扬的音调在时无尘耳边炸开,她被吓得歪出半个身子,缓过神看到晏川一脸得逞的笑容。
最后,晏川被时无尘一路打上了鹰隼。
旅店内,头几天买的东西还安安静静放在各个地方,五颜六色的灯光顺窗户投在对面的墙壁上,房间显得不再那么昏暗。
门被人推开。两排人整齐有序地在门口站定,空出一条路,管亦行踏入房间,在正中央的位置坐下。
“这日子赶的不好,他们藏在人堆里,难找。”楚璇换了身简易的衣服,随意地趴在桌上用手指晃茶杯玩。
“等。”
“好无聊啊,时间也不早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东西在这,定会回来。”管亦行启扇掩住半张脸,假寐耗时。
夜半、鸡鸣、平旦、日出,楚璇在睡梦中,被一片茶碗破碎声惊醒,揉清眼只见管亦行背对自己站立,浑身充满令人退却的冰冷气息。
“你的手……”楚璇想为他止血,最终还是没有触碰他。
“晏川。”
“什么?”
“晏川。”
楚璇这才注意到,晏川和星象官竟然一夜没回来。原来那些东西都是幌子!
“别让我逮到你!”管亦行甩开袖子,将怒意压在心底,黑着脸推开房门走出去。
“查,他们去了哪。”
“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