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念已经将地牢的基本情况了解个大概,昨晚回去时,她还特意默数了到底有多少道铁门。
三十六道。
哐啷哐啷的铁门撞击声终于静了下后,大师兄的牢房就在前面了。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啊…怎么凭空多了个人?
那个身着淡青色暗纹宽服的确实是大师兄,可那个缩在墙角满身鞭痕,身着绯色长袍的…
是那天被两个喽啰呵斥打骂的青年!
那日安念见到他身上的鞭痕,说是触目惊心也毫不夸张,歪歪扭扭的血印,既刺眼又丑陋,像是一条条极度扭曲的蛇。
重新见一次,安念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一阵寒意从脚底漫上了掌心,连她的视线都忙不迭地换了个方位。
按照计划,木匠正一脸热情,用莲芸糕招呼着两个守卫,他们坐在铁门旁边的矮凳上,边吃边唠,聊得热火朝天。
不愧是木匠,几句话将那俩人给逗的前仰后合。
慕容轩听着他们胡诌,时不时还挽挽嘴角,他在腰间摸出一枚木质腰饰,颜色与他的玄色衣袍相近,状似葫芦。
在中间轻轻地一拧,上面的那部分便被旋了下来,露出比纸张还薄的…人皮面具。
那是安念从小就十分好奇的玩意儿,直到昨日,她才目睹了真容。
于是,当慕容轩波澜不惊地教她用法时,她几乎把所有的感叹词都用了个遍,那种感觉…简直就像齐天大圣进了蟠桃园啊,叫她眼前一亮,连小心肝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安念喜欢听戏文,自然也听过有心之人利用人皮面具,将江湖和朝堂搅得鸡犬不宁的例子。
更惨的是那些情投意合的情侣,每当一方即将表明心意的时候,总能不经意地撞见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举案齐眉,于是误会,黑化,纠缠,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当时所见,不过是人皮面具造就的假象罢了。
戏文越是狗血,越是能勾出一堆痴男怨女的眼泪。
安念算是里面造诣极高的一枚怨女,哭都打不住的那种。
人皮面具的紧缩性和弹性极好,所以才能塞进两个指甲盖大小的腰佩里,安念一眨不眨地盯着慕容轩的手,骨节分明,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正娴熟地将人皮面具舒开展平。
可他的眉头却随着安念越发诡异的表情越来越紧,到最后生生地拧成个川字,时不时地也像见白痴一样回看她一眼。
黑着脸将弄好的人皮面具递给她,那面具质地极其柔软,富有弹性,像是从真人身上扒下来似的。
安念笑呵呵地双手接过,像是孙猴子摘到了蟠桃一般,慕容轩哂她一眼,黑着的脸却缓和不少,长长的的睫毛,在脸上投出很好看的倒影。
他闲适地将配饰倒对着手心,不慌不忙地撒出了些许粉末,同时另一只手镇定地沾了些水,将粉末揉成糊状,又在脸上涂抹均匀,两三秒后,用怀间的帕子一擦,那张魅惑众生的面孔又重现了天日。
俊美的璃南王爷,又要出来祸害人间了…
整个过程可谓行云流水,像是哪家的小姐卸妆般仔细精致,哪像她,手忙脚乱地弄着人皮面具,其中的一半时间都用来哆嗦了。
毕竟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牢里啊!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改头换面!而且!看门的就在离他们二十米远的地方!
哆嗦的安念此时也没忘记小葫芦中的药粉,等哪天一定要向墨枫讨要些,应该比澡豆管用多了。
将萧隐散在脸上发丝拢到后面,又将人皮面具的两处微微凹起对准太阳穴,安念用力紧紧一贴,按开始摩滚压起来。
每天未时,会专门有人来给萧隐喂药,那药效比软筋散强数倍,服下不仅会无法动弹,连稍微沉气都会疼的死去活来。
今天未时一过,木匠就借着来查看犯人的由头,给萧隐喂了解药,现在他的身躯已经是灵活自如,只剩下四肢了。
安念气的就是这个,要是大师兄的手能动,她就不用使出吃奶的劲头,去赶面具里的小气泡了。
汗没少出,面具里的小气泡却悠哉悠哉地,愣是一个也没少。
萧隐一把将她扒拉开。
不对,应该是慕容轩一把将她拉开,如假包换的面容,加上和萧隐如出一辙的身形…安念要是没给大师兄敷上人皮面具…
俩人简直就是现实版的真假孙悟空啊!
如果那两个守卫向后转个头,就能看见一副颇为滑稽的场面,“萧隐”蹲在脸上都是泡泡的大壮面前,一脸嫌弃。
一脸嫌弃的慕容轩接过安念的活计,三下五除二,嘴角勾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萧隐的明眸修眉,配上慕容轩睥睨纵横的气场,嗯…
格格不入!
比慕容轩和大壮拼接组装在一起还要尴尬…
不过若是大师兄照照镜子,看着温润俊郎的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小眼睛厚嘴唇的大壮…大概是要伤心些日子了…
木匠和门口的两个守卫正聊的眉飞色舞,若是不小心看到这里的盛况,怎么说也得抽过去。
萧隐的手指忽地动了动,嘴角浮出一丝浅笑,功力已经恢复如常了。
安念长长地呼了口气,换脸成功!
哂了笑着的安念一眼,慕容轩指了指自己的衣带,本王爷要自家师兄换衣裳了,你在这傻乐什么!
…安念识趣地偏过头去。
正对着角落里处身着绯色衣袍的男子。
他一动不动,像是麦田里的稻草人,在垂死的边缘游荡,仿佛外面的谈笑,里面窸窣的动静,都与他无关似的。
也对,本就与他无关。
安念的心泛起一阵怜悯,她来地牢里给大师兄送了三次饭,遇见他两次,却从未见过他吃东西。
相比昨日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新添的鞭痕,也不知他是怎样打了蛇七寸,竟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不是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安念甚至以为他已经…
死了…
他确实快要死了…
一张脸上满是泥污,只能完整地看出他的眼睛,迷离中有些许的潮湿,倒映着他的不舍,不甘,还有遗憾…
他的弟兄门,他的常清大哥,都死在那个狗王爷的手中,他还没报仇,竟然就要死了!
他不服!
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青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呼出的气也多一时少一时,气若游丝。
安念摸了摸眼角,竟无端地有些湿润,这场景,竟有点像前世母亲死前的模样。
为了护住安念腹中的孩子,被安蔷下令乱棍相加,没能熬得过去。
胸口处传来一阵一阵的绞痛,安念眼神飘闪,带着盈盈的泪光,她终于认出了他咕哝的嘴型。
“水。”
鬼使神差地,她从木桶里舀出了一碗水,端到青年的面前。
他的眸子里顿时闪了闪,虽然很快地黯淡了下去,“谢谢”两字,在唇间反复反复地摩擦着。
感觉到了水的温润,他如狼似渴,一口气全给饮了下去,随后又努力地抬起头,似乎想用眼神表达谢意。
可那眼神,怎么带着警惕和慌乱,落在自己的身侧呢…
一颗心像揣着兔子似的,安念攸地转过头去,对上了四只瞪大的眼睛,
萧隐用着大壮的皮相,左手端碗,右手拿勺,正侧着身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而慕容轩,皮子虽然与萧隐相同,可眼底那个凉啊,不怒而威的气场像要将周围冻住一样,寒若深谭的眸子,将她缈成了碎渣。
你都十六了!又不是六岁!万一那个人突然钳制住你,要拉个人下地狱呢!万一!万一他有疯病呢!
慕容轩像个老父亲一样,又气又恼?,简直操碎了心。
硬生生地扯出了似笑非笑的弧度,安念脸上一挎,一脸歉意地挪了过去。
安念突然有些感激那两个守卫了,看慕容轩现在的神情,若不是他俩在,非得将她给抽皮活剥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