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失业后,爸爸一直在寻找新的工作,然而在这个经济几近崩溃的国家里,职业介绍所里永远人满为患,仿佛整个国家的人都在找工作。没有人需要会开公交车的司机,也没有人需要能让老掉牙的二手车重新跑起来的修理工。
有一天,爸爸破天荒地没有喝酒,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墙上的那面破镜子前,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他就那样呆坐了整整半天,下午的时候,他总算站起身,一声不响地朝门外走去。
半夜里,望眼欲穿的妈妈终于盼来了爸爸的身影,他推开门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有工作了”,便倒头而睡。
两天后,忐忑不安的妈妈终于知道爸爸的工作是什么了:当矿工。
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很久之前就有过黄金国的传说,当年,西班牙殖民者没能在密林中找到它,但现在来自北美的人们在地下发现了它。储量丰富的铜矿和金矿成为岌岌可危的政府的救命稻草,他们允许外国人在这里投资开矿,用那些黄澄澄的矿石来换取外汇,偿还外债。
精于计算的矿主很快取消了安全方面的投资,甚至连一顶廉价的安全帽也完全省掉了,只发放一把气钻便将那些衣衫褴褛的矿工赶进矿道中,他们当中有许多连简单的培训也未曾接受过。而一心只想获取税收和外汇的政府根本顾不上什么安全监管。
没有亲自去过金矿的人很容易把那里想象成四壁闪耀、金光璀璨的天堂,实际上那是世间真实存在的让人望而生畏的地狱。
矿道开在空气稀薄的山脉中,深入地下三百多米的深不见底的矿洞洞口像是通往冥府的大门。七扭八拐的矿道中没有任何支撑物,也没有任何自然的光亮,简陋的电线拉出来的黄灯散发出朦胧的光亮。矿道顶上不时有水滴阴森森地坠下来,越发让人感到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的空落与可怖。
据矿工们说,每隔一段时间,矿道中便会传来一阵低沉的空洞的轰鸣声,就像是远古的野兽在洪荒的岁月中低吼。通常情况下,轰鸣声会突然响起又突然静下来,然而几分钟后,令人胆裂的密集的吧嗒声便从岩层深处迅速蔓延过来,仿佛是一群受惊的羚羊正在被猛兽追赶。
这时,有经验的矿工就会不顾一切地朝着矿道口夺命狂奔,而那些从未经历过这样骇人情形的新手和腿脚麻木的倒霉者,注定要被坍塌的岩层活埋。
除了塌方这样的天灾,人祸同样不容小觑。爆破岩层这样极端危险的活,白人矿主们也要想方设法地省钱,他们用性能不稳定的低级炸药来取代膨化硝铵炸药,矿工被炸死的事件已经发生了很多起,最多的一次死了十七个人。
矿工们接连死亡,白人矿主们并不在意,他们知道,即使亲眼看到残缺不全的尸体从矿坑里被抬出来,那些因长期找不到工作而面临饥饿的青壮年仍会义无反顾地接过凿子和气钻,走进黑黢黢的生死难料的黄金地狱。
爸爸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得知这个消息后,一连好几天妈妈都泣不成声。然而她毫无办法,聊胜于无的救济早就中断了好几个月,如果再没有收入的话,她,还有她的两个孩子——加西亚和我,都要彻底断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