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江
出版者电邀我为这卷旧书写新序,想来是作者“点戏”,当由于黄裳和我曾是同窗、同游、同业、同案——有这许多同,自有更多的不同,同仍多。至少我们在出戏不少的天津南开中学同学时,不约而同地均曾看戏夜归翻墙入校。我们均属旧称戏痴、新称追星族类。
新序这一新可了得!且说此书旧序写者为徐(铸成)、吴(晗)、章(靳以),还有唐(弢)跋,都是大写级人物,是当年不惜生死与共的民主斗士,列其姓名便可见何等的历史厚度了。鄙人有何德能,敢于佛头沾粪?奈何,应命,执笔。
旧与新每令人思索无限。天下事无不新出于旧,旧必出新。传统与革新,历史与现实,每难截然。这些文章先是连续发表于《文汇报》的副刊《浮世绘》,时在激昂岁月的1947年至1948年之际,正是新与旧交战交替的时代。作者用笔名“旧史”,更可见其史的观念,甚至尤强于戏的观念,然而所谈仍不离戏。这不免使我想到近日颇令人不喜欢的一些文艺或娱乐作品,尤其电视连续剧中的“戏说”。严正的历史成为戏说实在是不伦。然而谁又敢说,古今所有的说部,尤其是戏曲经典,乃至正而又正的正史中无戏说?甚至可说无戏说便无文章,只看戏说得好不好,何谓好,还是接近真实而非戏弄也。
作者不是以论带史,而是以戏带史。论戏也多有新见解,当时的新见解,或至今犹新的见解。作者又如实地说自己在戏上是外行,是外行,却有内行反而说不清、道不明的,只因“身在此山中”。
此书论戏、论人、论史、论政,每有种种不同的新见。读者无须苟同,亦无须苟异,尤其是月旦人物之笔,求同存异可也。需知作者当日是“自由撰稿人”(此一名称、行业,至今又兴起了),自有其自由,更有其不自由。读者会把这些文字看作自由谈,乃可做自由读。天下大手笔多在最不自由处作出最自由文章,从雪芹天书到鲁迅地文。
我信笔写来也有这种既自由又不自由之感了。且抄书中所引吴梅村为京师广德楼题台柱的下联,抒情做结:“十万春花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醉昆仑。”
壬午入秋京华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