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笙洗了个热水澡后叫小讯进来慢慢处理自己的伤口。
“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受伤。”小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下手却极其轻柔。
自从妲笙被乔骨所救,来了这势大的霁夜坊,就几乎再没受过伤,别说伤,就连磕磕碰碰也是没有的。像是金子做的娇花,宠上了天又被护得严严实实。
乔骨死后,妲笙收敛了许多,将自己武装起来,连同那颗心也密不透风,谁也没想到,以往仗势欺人傲慢无礼的小女子竟然一个人担起了整个霁月坊的梁。
“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妲笙戏谑出声。
妲笙将满是血污的长衣换下,不经意之间瞥见一旁的赤色衣物。
一身雪白长裙披着赤色外衣,随意将三千发丝挽起,插了根不起眼的黑木簪子。衣着并不繁重,却妖艳非凡,饶是九天神女也敌不过这抹浓彩。
妲笙脖颈间缠绕了几圈绷带,有些生疏地系了个死结,长长绷带飘在身后,多了几丝病态。
将门轻轻推开,苍云连绵不断,此山中阵阵酒香愈发浓烈。
妲笙再见她时,女子一身粉色暗纹锦服,笑盈盈眼中尽是水波温柔。她大着肚子静坐着椅子上,绣着小孩子的衣物,嘴里咿呀咿呀唱着歌谣。
她望向不速之客,笑意逐渐加深。
“姑娘……不,应该称霁月坊坊主。”她没有丝毫不悦,依旧自己绣着自己的东西。
妲笙心里有些愧疚,“对不起。”
是她揭穿了她,才使得她的秘密暴露于阳光中,虽然她并不值得同情,但要是一直都没人发现,她就永远是那善解人意的夫人。
而如今,崔庄主在经历丧子之痛后,便恨透了她。打算等她一生下孩子便送她进衙门。
“人是我想杀的,也是我埋的,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妲笙怔忪。
“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女子眸色幽深,将针线放下。
妲笙颔首。
“我原本是金陵人士,跟随养父成了个四海为家街头卖艺的下等人。因为长得引人喜欢,有不少公子哥用珠宝赠我,只为博我一笑,于是我成了我养父的摇钱树。但不幸的是,我的养父在一日喝醉酒后辱了我,后这种欺辱便成了家常便饭,我成了他做那肮脏事的奴隶。他的女儿也是我最好的姐姐,知道这件事后,只是闭口不言还时时替父亲隐瞒开罪。”
“我讨厌他臭烘烘的味道,讨厌他在我身上乱拱时扎人的胡须,讨厌他不顾我的苦苦哀求,强了我数年之久,我的每一天都像活在臭水沟的老鼠……”
妲笙紧闭双眸。女子却轻笑几声,仿佛置身事外。
“有一天,我被弄疼得厉害,就去买了把小刀放在枕下,当他在我身上起伏时,瞄准机会一举划开他的脖颈,那血喷溅了我一脸,第一次杀人,但我却觉得那血是甜的,像蜜一样的好滋味。”她邪风入体般痴痴笑起来,“我提着刀,轻轻推开门,见我的好姐妹睡得正酣,高举匕首,一刀砍下……”
“又一把火烧了整座客栈,听见那些人的哭嚎惨叫,仿佛烧没的是桎梏住我的锁链。我的过去,那一切的一切,转眼都没了。
我自由了……”
“……”妲笙听到这时,手指微微颤动,她像是被活脱脱逼疯的可怜的恶魔。
她经历的一切远远没有她所说的那样轻松,在地狱深渊里苦苦挣扎了几年,终于自己结束了一切,勇气可嘉。
“寒冬腊月我蜷缩在桥洞下,河水结了冰,我的四肢几乎冻僵没有知觉,但就算这样活活冻死,我也是没有抱怨了。”她神色突然一转,不似刚才情不真的假笑,发自内心深处的明媚一笑道,“我遇见了崔郎,他见我可怜将我带进庄里,对我嘘寒问暖,原来寒冬也能这么温暖。我不在乎他的年纪,不在乎大夫人对我的百般刁难,嫁给他做了妾。”
“既然如此……为何还……”为何还杀了他的独子?既然这么爱他,又怎么忍心看他伤心?妲笙看着眼前秀雅的女子,又问不出口。
“那个大夫人每天不是在我药碗里加猛料,就是给我找不痛快,但我一次都没给崔郎说过。我买通了流氓痞子,在她去寺庙上香回来的路上给辱了,结果她跟什么贞烈女一样,自己想不开就上吊了。”她装作可惜一般叹了口气,眼中却是藏不住的兴奋喜悦。
“那崔明呢,他得罪你了?”崔明是崔庄主的大儿子。
“他啊,那个短命鬼自己跟个贱女跑了,跑就跑了,非外面碰到了那群辱了大夫人的贼人。又非要偷偷跑回来跟我理论,还说要将我所作所为都告诉崔郎。我怎么肯?”她托着腮,发着呆,脸上笑意匪浅,“我就在他的茶里下了蒙汗药,然后一刀一刀一刀,从关节缝隙切入,将他剁成好几块。”
她兀地想起些什么,抬起双臂,宽大的长袖遮住她的白皙柔荑,她得意洋洋地展示身上的衣物,“就是这件我最喜欢的衣裙,被他的血弄了一身,怪恶心。”
妲笙不经觉得此人虽然看着娇弱却心理异常强大,杀人分尸也能做到毫无波动。
“挡在我与崔郎之间的障碍都得死!”她猝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发了颠,将桌上的茶具尽数扫在地上,碎了一地,她恶狠狠瞪着妲笙,眼里尽是阴鸷神情,“你们霁月坊,真是好,为了自己的求知欲毁了我的幸福!”
她仿佛有两副面孔,转眼间便像变了个人,一个温柔大方善解人意,一个嫉妒狠辣疯狂异常。哪个才是真正的她,都是与妲笙无关的。
“只不过,你也该庆幸……”妲笙错愕地望向她,她轻笑一声,“要不是你命好,你早就成为一具浮尸了。”
妲笙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的第一反应没错,她在荷花池是想将自己推下去的。
只不过也能猜到,要不是她怀了身孕行动不便,恐怕自己还真是躲不过这绵里藏针的杀意。
“夫人,我来,是感谢你将这个崔家搅得支离破碎,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妲笙正色道,将手中一丹药瓶递给她,“这是假死药。”
“不需要。”她打落妲笙手中的药瓶,药丸撒了一地,“快些滚吧,别脏了我的地。”
“好。”妲笙恭恭敬敬一礼,便退下了。
粉衣女子望着四落在地的圆滚滚的药丸,眼里氤氲一片,呓语道:崔郎……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