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的大海上,今日难得风平浪静。欢快的鸟鸣声偶有想起。
背景是漆黑的夜幕,值得庆幸的是几盏明亮的烛灯就布置在屋中,甚至敞开的门前还有两排少女小心翼翼提着灯笼,神态恭敬,望着屋中的景月窃窃私语。
景月看了眼身旁的同样躺在摇椅上假寐的老人,站起身,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独自走到落地的大窗边,登上广阔的露台,凭栏远望大海。
晚风冷冽,他单薄的衣物难以御寒,支撑他站在那里的是他澎湃外溢的真气。
“你来这里不像是打听消息的。”依旧闭着双眼的老人开口。
景月转过身饮尽杯中酒,随手抛出,精致的玉质空酒杯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打着转然后稳稳停下。
“碰巧路过,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故人。”
老人冷笑一声,“你景月如今贵为朝廷的奇侠令,又扛起整个武林寻找各派长老的使命,有闲情逸致在我这里享受真是难得。”
景月笑笑,双手放在冰凉的栏杆上,看着海面波光粼粼,看着露台下方十几丈的地方,波涛击打着崖壁。
“我不像是个无情人吗?什么朝堂什么江湖,我从未放在眼里,我只想做一件事,你贵为昔日的祭酒大人,如今是鬼市问仙楼的话事人,大概猜得到吧!”
他将双手插入袖中,宽松的袖口慵懒地垂下,给周围的环境增添了些慵懒的气氛。
“猜得到又如何,我可不想掺和。有时候不禁怀疑江湖是躲不开的,真定城外的浪夜湖鬼市被慕雨阁一把火烧了,我沈仲好不容易逃到这座东海鬼市,没想到还能被你找到。我也不过是一介读书人,更是一位老者,安享晚年难道都不可以吗?”
老人语气中带着无奈与不甘,听到景月耳中让他深有同感,不禁想到这位老祭酒大人当年可是一人喝退十万雄兵的兵家狠人,这点心计应该时刻提防。
“沈祭酒言重了,你若肯给皇上写封信,他总该帮你铲平慕雨阁才是!”景月开导着,语气中倒是有些轻浮,全然没有一个小辈对长辈表现出的尊重。
“铲平慕雨阁?”沈仲哈哈大笑,笑得睁开双眼捂着肚子再也不能安然躺卧。“就凭他的锦衣卫?还是皇宫中的隐明卫又或是夏星河带领的六扇门?他不是不知道慕雨阁的底细,聚集在一起阴魂不散的大楚余孽,曾效死大楚皇室的武道高手们,就凭你那位花钱买官的薛姓朋友?”
景月走下露台的台阶回到躺椅上,侧着脸看向问仙楼的话事人沈仲,露出微笑,“说不准,要靠奇阁的三十三路奇侠呢!”
沈仲擦了擦眼角因发笑而流出的泪水,躺了回去,有节奏地摇动椅子,闭目养神,神色嗯是享受。
“能找到你的大概不只有我吧!”
沈仲没有理会他。
“我虽然不是来打听消息的,却是来确认一些事情的。不如我问你,你回答是或不是。可好?”
“可。”沈仲有气无力随口应道。
“慕雨阁的六位辅辰相继醒来啦?”
“是。”
“京城锦衣卫地牢中,冷氏姐弟被放出来了?”
“是。”
“各派长老被劫持在海外的小岛上?为了让江湖大乱?”
“是。”
“到底是谁在下棋,让江南道、南阳郡、离幽道相继大乱,让江湖也不得安生,这盘棋又是为了什么?”
“这不在是与否的范围。”
“那我退一步,是谁劫持了各派长老?”
“这也不在。”
沈仲睁开眼睛,不解地看了一眼景月。在他印象中,景月不会这番“胡搅蛮缠”,是乱了方寸才会问这些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景月微微一笑,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至少我在你的神色中明白了三地大乱确为同一人预谋。”
沈仲冷哼一声,感觉自己被耍了,心中多是愤慨,不禁说道:“你想为凌家昭雪?凭你孤身一人,还是靠你手中本就属于朝廷的势力,你的所为可没那么聪明啊!”
景月并拢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左手手心一划,一滴鲜血滴下落在他的酒杯中。只是一滴,伤口便急速愈合,再也难落下第二滴。血入酒杯,一份芳香在屋中荡漾开来,那杯酒仿佛变成了天上琼浆,狠狠吸引住了沈仲的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沈仲开口询问,面色并不好看,少了往日养尊处优的闲淡。
景月将酒杯推到他面前,淡淡道:“沈仲在后山读书人的故事中意气风发,聪明绝顶,心中满是家国,多是韬略,不像你今日的无为,甚至无情。”
他自顾自走上露台远眺,一艘黑漆漆的大船不知何时破开海上的薄雾,正向着问仙楼这处隐蔽的庭院缓缓接近。
“沈老爷子,你的心中不该只有那份执念,凌居当年把问仙楼交给你也绝不是想让你带着问仙楼隐入世外自寻安生。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还有价值。”
沈仲端着酒杯,看着染成金黄色的杯中酒幡然起身,映入双眸的正是那艘漆黑大船。
“这是?”好像触动了什么回忆,望着缓缓驶近的大船,他的眼泪不觉间顺着眼角的沟壑淌下。“你是凌家人?”
景月只是笑笑,“等到我拿回十岁之前记忆的时候再回答你,接我的船到了,我该离开了,沈大学士,后会有期。”
说完,他的身体在月光下留下一道残影,十几丈深的山崖底海面上炸开一朵水花,海面上几朵水花几乎同时炸开,水花未落远处的大船头上已经多了一道身影,身影合袖远眺向着沈仲的问仙楼点头示意。
沈仲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口中没有鲜血的腥味,入腹时,周身都渗出蒸腾的热气。
“你的血也是人间极品。你还真是信得过我,不怕我把你卖了,让你成为整个江湖追逐的补药?”
……
漆黑的大船上,一双温柔的少女放下手中的琴与琵琶,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深蓝色厚实大氅。
“公子,‘浑墨’按您吩咐准时抵达。”
景月接过大氅,披在身上,边走向船舱边问道:“两位姐姐找到那座岛了吗?”
早在船上恭候多时的姚镜花和宋水月异口同声:“找到了。”
“嗯!”景月点点头,拉开了遮舱的帘子,只身入内。
浑墨大船混在漆黑的夜色中驶向大海深处,没有人掌舵,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劈开海面的银色波浪吗,渐渐行远。
大海深处,一双不怀好意的目光穿过海水望着大船走远。思来想去,它终究还是没有发难,扭动着数十丈的身躯向深海更深处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