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漫,黑雾浓浓。
整个荒野之上的死气肉眼可见,连于浩然和杜丰年也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分土气都带着干涸的灰尘,呼吸一口就像是生吞了没有搅碎的旱烟叶般难受。不时刮起的阴风,让人意志消沉。那一张张枯瘦的脸庞早已看不出他们死前的模样,只能依稀能辨别出身上穿着的是当年明军的盔甲。
于浩然自然是最先认出来的,当年就是他亲自下令将这些兵营哗变的叛军活埋,才稳住了被敌方谍子谣言所动摇的军心。他颤动的双手紧紧握住悬挂在马侧的钢刀,翻身下马,站在了准备冲锋的锦衣卫身旁。
“大人,不可。您是千金之躯,属下一定护您周全!”锦衣卫百户看到这一幕,心中一阵紧张,若是于尚书受了半点伤,那他们怕是别想安稳回到京城继续任职了。
于浩然冷哼一声。
“老夫驰骋疆场时你们还没生出来呢!当年就是我把他们杀了的,今日便再杀一次。少废话,跟我冲!”
一句“跟我冲”让锦衣卫备受鼓舞,那种身先士卒的热血让这些壮年汉子闻到了沙场上令人兴奋的血腥,看着带头冲锋的于浩然背影,锦衣卫不再犹豫,持刀冲锋。
杜丰年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左手边的钢刀沾满了他手心里的冷汗,他坐在马背上极目远眺,看着一边倒的战场再三犹豫。那些尸身上的盔甲已经腐朽,可那些已经干枯的肉身却像是刀枪不入。锦衣卫唯一的优势就是保持着人身的灵活。反观那些僵尸,动作迟缓却力大无穷,有两名锦衣卫轻敌,砍杀之时失了分寸,手中那把由朝廷命万剑山庄精制的绣春刀居然被砸弯,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就会直接断掉。
已然下了马车的国师宋珧看了看已经冲锋在前的于浩然和高坐马背的杜丰年,眼神变换晦涩。他身旁的童子眼窝红肿地看了看自家先生,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有愤怒却又有惊喜,有怨怒却又有着无法掩饰的冷淡沉默。
“先生!”他叫了声先生就再也没有下文。
因为自家先生已经慢慢迈开步子走向越靠越近的僵尸,手托天算盘,指间捏着一道紫色符纸,身材挺拔。
他今日没有穿朝服,却显得更加威严,步伐淡定,长长的衣摆随风而动,符纸遇风而燃。一条紫色巨蟒身影浮现在自家先生身后,在风沙中略显朦胧,却将他衬托得如同人间仙人一般。
马背上的杜丰年为之动容。
“在京城生活了十余年,今日才知国师之所以为国师。”
巨蟒游动,在僵尸群间穿梭自如,童子看得真切,每一次蟒身游过,死气便少一分,那些僵尸的力道就会弱一分,靠近先生周身的僵尸更是被蟒尾抽飞。这不是江湖武夫的杀人技,是仙家证道的除魔法吗,是一名方士强行转换此方天地的上乘法门。
战场之外,三匹骏马远远看着无端升起的漫天风尘,勒马停下。
“公子,我们绕路吧!”面目清秀的女子温柔道。
被称作公子的年轻人微微摇头,并不以为意。他周身赤红的长袍被风吹起,头上的紫金花翎也微微抖动,他下意识将衣摆向后一甩,在云间投射而下的微弱光线下,长袍上勾勒的金线映射出鲜艳的金色,金线连成的火焰纹章终于显现。
另一位女子显然没有这位女子客气,看了看妹妹的建议被拒,直接没好气道:“少宫主,宫主有令,您想去中原报恩,便速去速回,沿途不得多管闲事。”
“宫主还说过让我多学多看,我是练成了九阳连城宫主才让我出宫的,今天这里这么大的怨气,不出手一次可惜了!”
温柔女子怕二人再次争吵起来,赶忙劝说道:“公子,春花姐姐只是担心你罢了!”
红衣年轻人微微一笑,扭头对刚刚用宫主压制他的少女说道:“春花姐姐,你要是有秋月姐姐一半温柔就好了,我只见过你对公孙梦泽说话柔和,你是不是喜欢你这位宫主呀!”
“你!不许直呼宫主名讳!”春花想要开口大骂,可是顾及对方是宫主的唯一亲传弟子,不好出言不逊,只得将气压在心底。
等到她回过神,自家的少宫主早已快马扬鞭向着风暴中心冲去。
“宫先生,我在九阳宫听了好多你的故事,若是你闯荡江湖见到此景也一样会去凑个热闹吧!”红衣少年面带微笑,脸上带着走出天星府徐家,走出九阳宫之后最开心的一次笑容。
春花秋月相视一眼,赶忙扬鞭追赶。
风暴中心,紫色巨蟒最后一次为宋珧抽开一具近身的僵尸,化作烟雾消散在风中,力竭的宋珧天算盘脱手,无力倒下。
童子冲上去,将宋珧护在身后,捡起天算盘,口中念念有词:“太上台星,应变……”
“不可。”宋珧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要阻止童子的行为。“你不可施法,还不是时候!”
童子眼神坚毅,双手紧紧抓住天算盘,看向宋珧:“咦!先生,你就别管哩,我们连明天都活不到,还想那么远干嘛!”
宋珧挣扎着坐起来,“我还能行,我还能行!”
可能不能行,一目了然。抢过天算盘的宋珧连掐起剑指的力气都用不出,他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苦笑道:“大业未成!”
他话音刚落,冷冽干燥的空气中忽然多了份温暖。他和童子同时抬头向南看去,南方升起一分喜人的殷红,如火焰般汹涌而至。
“好强的阳气,天生克制此等鬼物!”
终于下马决定冲杀的刑部尚书杜丰年,刀未出鞘便见到向着僵尸群席卷而过的火焰色,如同一片火海瞬间淹没了围住锦衣卫队伍的南方僵尸群。
“九阳连城!”一声大喝响彻荒野。
与僵尸贴身搏斗的锦衣卫们刚刚听到喊声便看到眼前的僵尸如同风化般化作一碰黄土,紧接着自己也被这股浩然的火气轰飞!
随之响起的是一阵埙声,踩着忧伤的节拍自风沙中走过,北方的僵尸群不再缠斗立刻后撤,随着埙声不断地凄厉上扬,土地上现出一层层旋涡,不久后,所有僵尸消失不见。
风沙散去,于浩然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右侧的肋骨不知何时被僵尸砸断了,一旁身强体壮的锦衣卫赶忙上前搀扶他。
目光所及,是锦衣卫的尸身,那位百户双膝跪地,目光呆滞地清数着自己的兵。他嘴唇颤动,握刀的手虎口裂开,鲜血顺着刀柄缓缓淌下。
大明建国已经快三十年,中原太久没有战火升起,这位京城锦衣卫的百户何曾见过有这么多的同袍死去。
于浩然看到那失魂落魄的锦衣卫百户,不由为之动容。当年他是征南队伍的先锋,不就是这样指挥着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去死的吗?如今站在场上的只剩下一十七名锦衣卫,死者十之七八。
国师宋珧相对平静,在童子的搀扶下起身,走到那名百户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节哀!稍后我替他们超度!”
说完,他慢慢走向远方的那位少年,而少年重新上马也在向这边飞驰,少年身后是两个骑马的窈窕身影,三骑并行。
宋珧遥合双手,施了个道家抱拳礼。“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来自何方呀!”
童子努力扶住自家先生,生怕已经力竭的先生大喊时用力过大倒在地上,失了风度。
红衣少年勒马,微笑还礼。“在下是宫正南,哦不,是景月的亲传弟子九阳宫徐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