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传说中,旱魃喜旱,北方干旱,而湿润多雨的南方是不该出现旱魃的。
手托天算盘的宋珧身在马车中,前方有于浩然和杜丰年两位当朝二品大员亲自骑马带路,身后是负责护航的一众锦衣卫精锐。马蹄声很是气派,再加上那被马蹄踏起的尘土,倒是称得上风尘仆仆了。
未到不惑之年的宋珧身为观星监监正朝廷四品官员能有这种待遇,足以吹一辈子的牛皮了。可他不骄不躁,只是在马车中闭上双眼,眉头微皱。
“喂,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有些瞌睡的童子一个机灵,抬起头看了看自家先生。
“咦!先生,你是说前面不远的杀气,或者是尸气?我觉得厉害着哩!”
宋珧听到童子说话,眉头舒展开来,笑笑。
“都和你说了,以后说话要端着京腔,你总是讲家乡话,会被那群自命不凡的朝廷官员瞧不起的。”
童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清了清喉咙。
“先生,你不提醒两位大人吗?”
宋珧没有在意,随意答道:“他们身上有我的符,不会有问题的!”
话音刚落,广阔的土地上骤然升起一阵风暴,黄沙漫天。这对于之前气候还算湿润的离幽道是数十年难见的景象,对于久处京城的众人更是难得。
黄沙席卷中,一层层已经干涸的土地被粉碎成渣,黄沙越积越浓,遮天蔽日,天色昏暗下来。
为首的于浩然和杜丰年是军中悍将和江湖上闯荡多时的铁汉,见到此景也不禁勒马,身下马匹十分配合,甚至做出掉头就跑的举动。于浩然赶忙紧拉缰绳,这才止住退势,而杜丰年不只是没有于浩然马术精湛,还是身下马匹的胆量小了些,居然止不住后退,马头调转直接跑到国师宋珧的马车后面才堪堪停住。
于浩然望着老对头杜丰年马匹的丑态,不忘落井下石地冷哼一声。
杜丰年也不由汗颜,心中虽恼怒却早被眼前的场景惊散了。
凉风入体,于浩然首当其冲,怀中早被安置好的符纸自燃,没有火光却早已化为灰烬,一缕淡淡的黄烟自他的衣服缝隙中飘散出来。
马车中的童子本坐在一侧,见到此景立刻缩到了宋珧身边,嘴唇颤动道:“先生,真的有鬼哩!”
宋珧没有应声,掌中的天算盘上轮盘交错转动,一重重同心圆上的古朴文字已经化作残影,宋珧双眼微眯,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紫色符纸,在他的食指和中指缝隙中一闪而过,随着他的右手扫过天算盘,一道紫色长烟窜出马车,逆风而行,在于浩然的头顶划过化作一条虚无巨蟒,与迎面冲来的飓风势头相冲,处于二者交锋的于浩然忍不住捂住双耳,双腿夹紧马腹,示意它向后退,马匹通人性,也快速退到马车后去了。
说来奇怪,那阵狂风像是老天的一声叹息,虽是威力巨大,却不长久,待到宋珧的紫烟巨蟒消散,出行的人群也只能感受到迎面的一阵阵阴风。
天算盘的转动缓缓停止,宋珧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眉头终于放松了些。
杜丰年见风势渐弱,赶忙吐了吐嘴中的泥土,“呸,真晦气!”
于浩然想开口讥讽几句,却因为自己也退到了马车后,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没说出口。
杜丰年察觉到他的意思,冷笑一声,抢险道:“老小子少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了。”
刚刚还在感叹人力终究难抗衡天意的锦衣卫们,赶忙冲上前来,呈包围状将宋珧的马车和身在高头大马上的两位尚书护在中间。
尘埃渐渐飘落,眼前的地面上却是升腾起一层层的尘埃,如同井喷的泉水,只是这场景却没有那么美妙,尘土如同火山灰一般覆盖下来,带着诡异的温度,令人心寒。
宋珧脸色大变,大喊一声:“退!”
所有人一愣,莫非大风之后还有玄机?
可也只是一滞,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便集结完毕,而刚刚还在队伍前头的两位尚书大人马匹,也因为队伍掉头再次站在了队伍前头,这幅场景说起来有些讽刺。
只是刚刚负责乘驾宋珧马车的马夫刚刚见状不对已经跑远了,童子见无人驾车,只得硬着头皮顶上,只是他不够娴熟的驾车技术让他花了好半天才调转了马头。
马头调转,摆在童子眼前的一幕却并非是想象中的生路。同样的大地井喷在他们的身后也发生了。
随着尘埃落下,一个个行动僵硬的躯体如同木枝组建的傀儡,正向着百余名锦衣卫涌来。一柄柄绣春刀出鞘,带队的百户目光凛冽,他握着毕生的荣耀一展身上的飞鱼服,不畏生死地顶在前面,可他分明在那慢慢移动的一群不知名生物动作中看出了不慌不忙的顿挫感。
南北通路被封,东西可行否?
往南是通往离幽道主城不话城的必经之路,往北是前往于浩然口中活埋上前将士的埋骨之所,东西皆是不毛之地,而那群亦步亦趋的生物正呈包围之势,若想破出重围,唯有死战。
马车上的童子眼泪汪汪,回身看了一眼稳如泰山的宋珧,颤声道:“先生,好吓人哩!都是鬼。”说着说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宋珧的眼光越过马已经抵达那片随着缓慢步伐而腾飞的尘土。
身下马匹有些惊慌的杜丰年冷哼一声,“瞧瞧你当年造的孽,今天报应是要应到我们所有人头上。”
于浩然立即反驳道:“军心不稳,拿什么打仗,我的眼中只有大局,我不像你这江湖匹夫,肤浅得很!”
宋珧摸了摸怀中的符纸,叹气道:“我一介方士,靠的是天时地利,如今此地无天时,亦无地利,倒是名副其实的葬身之所。娃娃,要死了,怕不怕!”
童子揉了揉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皮,咬牙道:“不怕!”
宋珧忽然笑了,“都哭成这样还不怕,没出息!”说完,给了童子一个大大的白眼。
童子不好意思地用袖子蹭了蹭鼻涕,“真的吓人嘛!他们身上罩着一层黑气嘞,他们打不过的!”
他说着,又跳下马车往身后望了望,转过身冲马车里喊道:“先生,那个厉害家伙没来,好像已经走远了!可这些东西也太多了。”
宋珧抬起右手,袖中一道符箓随风出袖,刚好被捏在食指与中指指间。他已经准备出去搏命了,在场的只有他知道,那是魔宗六部中赶尸派的赶尸绝技。能驱动这上千具尸身的人若是面对面与他斗法,他未必没有胜算,可假借如此庞大的尸群,他和在场之人必死无疑。对方占尽天时地利,反观他这边大概只有人和了,他不敢把一丁点功力再用到为自身卜算上,生怕那一丁点功力的流失都会成为变数。
“杀!”众锦衣卫的保护圈离对方前后夹击的尸群已经不足十丈,再不冲杀便是坐以待毙。拱卫京城的第一卫所京中锦衣卫,精英中的精英,此刻豪气干云。
谁家男儿不饮血,那一把把绣春刀满刻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