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也激动之极,道:“嗯,幸而上天怜见让我在海南救了它。想必风雨来时,它已认出了我跟在大船附近了,我一时没有瞧见它,待我遇险时,它即报恩潜进水中救了我。”
原来昨日赵信沉入海底时,正是得那头小白鲸所救。这小白鲸将他拱托出水面,向白狐女所居海岛游去,并将他甩到了海滩上,赵信这才大难不死,得以和白狐女相聚。
赵信一声长啸,那头小白鲸挥尾击了一个浪涛,向赵、白二人游了过来,到得十余丈开外浅海处,喷起了一道细长水柱。赵信喜道:“小白鲸,谢谢你还认得我救了我,你去玩吧。”那小白鲸又扬尾击水,吐出了一道水柱,游到百余丈开外逐波嬉戏了。
二人伫立海边,心旷神怡。赵信道:“幸而那个渔人告知了你在东海里,我初时还以为他骗了我,对他深为怒责呢。狐儿,咱们回大宋去罢,现今我父皇母后已还,蒲大侠也不必担心靖康年间之事了,且是我到东海来找到你,并不是你来大宋找我,你随我回中原,也不算坏了诺言。若遇着那渔人,信儿还得好好封赏他呢。”
白狐女道:“信儿打算封赏他什么?”赵信道:“他既是东海渔民,那信儿就封他为明州市舶司使罢,让他管东海船只。”白狐女笑道:“信儿又不是皇上,如何能封他官职?”
赵信笑道:“信儿忘记告诉你了,现九皇叔已决意退位,要将皇位还给我。若不是我要急着来找狐儿,信儿早已登基了。”白狐女激动道:“这般说,信儿现下是大宋皇帝了?”赵信“嗯”了一声。白狐女一阵激动欢喜,道:“信儿,那咱们快回大宋去罢。”
二人当下往岛上去砍伐藤木作筏,竖日即扎好了一张大筏子,备好些水粮后,二人即乘筏离岛。在海上漂划了数天,终于回到了明州。
明州市舶司官吏见了赵信,一下瞪大了眼睛,半晌回不过神。赵信察觉情况有异,正要询问,忽见杨幺和剑通道长、此木、忠烈师太等在赵王府中的数百名群雄赶了来,也不待行礼,杨幺即道:“赵兄弟怎么现下才回来?”众人随之看见了白狐女,人人瞪大了眼睛:“原来白姑娘当真在东海么?”纷纷向赵信道贺。
范铁芙看见白狐女,也是欢喜之极,拉着白狐女之手,向二人贺喜。
赵、白二人还了礼,见大家神色异常,问道:“杨湖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杨幺叹了一口气,道:“我等在京城等候太子多时了,太子怎地现下才回来?”
赵信道:“我到了东海,遇上了大风暴,险些沉于海底,故而现下才得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此木叹道:“赵兄弟你走后第三天,史浩便说东海起了大风暴,太子已溺毙东海了,向皇上上书,请求立普安郡王赵玮为帝。赵玮原无登基之意,但等了多天后,始终无半点你的声息。皇上也派人去东海打听,回来的官兵报说东海果然起了大风暴,当初和你同去的五百兵马也不见了踪影,皇上才信你当真溺毙东海了,遂于两天前下了诏书颁告天下,传位赵玮了。”
赵信如闻晴天霹雳,一下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幺道:“我等发现事情有变,初时尚以为赵兄弟是中了别人的奸计,于是一边派天通天和两位道长去查找那渔人,一边往东海来寻你,希望能打听到你信息,让赵构收回诏令另传位给你。不想赵兄弟当真在东海找到了白姑娘,看来那渔人也不是要害赵兄弟。”
话声刚落,围墙外传来一声轻响,跟着两人呼的跃进庭中,叫道:“找到了,找到了。”却是天通天和道长来至,二人手中还提着一人,正是那渔人。众人一诧,忠烈师太道:“两位道长,这渔人并没有骗太子,也不必为难他了。”那渔人才惊魂得稍安,连声道:“是啊,小人并没有骗太子和众位大侠,小人确是在东海见到了一位姓白的姑娘。”
杨幺道:“那位姓白的姑娘长得如何?”
那渔人呆愣半晌答不上来,众人见白狐女就在身旁,他却懵然不知,蓦地起疑。杨幺又问天通天和道长道:“两位道长在哪儿找到了他?”天通道:“说也凑巧,我们要去找那史浩的晦气,不想竟在史浩的府上看见了他。”
众人顿时心下雪亮:“莫非此人是史浩派来骗太子的?”杨幺厉声道:“说,你是不是史浩府上之人?”那人眼珠子转了两下,道:“在下只是东海一渔民,如何是史大人的人?”广成子道:“既然不是,为何在史浩家出没?”那人又眼珠子转了几转,广成子见他怀中似是有物,探手抓去。那渔人还手一挡,隐隐有内力反击过来。
众人一诧:“原来他会武功?若是普通渔民,又如何能挡得开峨嵋派掌门的一抓?”天通天和道长也是一愣,二人在府中抓他时,趁他不备,一抓即拿住了他大椎穴,只要此穴被拿住,不管会不会武功均会全身无力,是以二人一路将之擒来毫不费劲,也不知他会武功。
那渔人见露了破绽,足尖一点,健步飞奔上殿而去。广成子、昆仑子、青尘子、忠烈师太等几人身形一晃,将他截住,广成子道:“原来你会武功?”唰唰两剑刺出,要伤他手足。那渔人忽从怀里将一搭鱼网取出,向广成子和忠烈师太撒去。二人挥剑一搅,并不能破他渔网,急忙掠身后退。那渔人趁机又夺路而逃。
青尘子和昆仑子也无法拦得他住,杨幺足尖一点如电射出,那渔人收势不住,差点撞到了杨幺身上,又将渔网向杨幺抛去。
杨幺抓住他渔网一把夺过。那渔人失了渔网,大惊失色,忙从怀里又掏出两支判官笔向杨幺当胸插落,招式凶狠之极。杨幺一委身“嗖嗖”两招向他下盘攻去,那渔人双腿登即被踢断,无法站起。青尘子上前剑尖几刺,制了他穴道,提着他下了殿顶,将他摔倒在庭中。
那渔人坐起身嘿嘿冷笑。剑通道长道:“你并非东海渔民,为何来骗太子?”
那渔人道:“人不为己,天殊地灭。”青尘子喝道:“快说,你是谁?为何要害太子?”那渔人又不哼声。青尘子怒道:“你再不哼声,老子先挑断了你的手筋脚筋再扒了你的皮,把你扔到东海里喂鱼。”
那渔人才吓得面色倏变,软了下来,道:“好好,我说,我是史大人府上的护卫参将,受了史大人之托。”忠烈师太道:“那个史浩如何跟你说?”
那渔人道:“他让我扮成东海渔民,骗太子说白姑娘在东海,欲让太子淹死在东海里,事成之后再许我高官厚禄。”群雄一阵震怒:“原来这狗贼是想让赵兄弟溺毙东海,置赵兄弟于死地,幸而歪打正着才让赵兄弟当真遇到了白姑娘。”
青尘子怒道:“你害太子差点溺毙东海,贫道现下就许你高官厚禄。”一剑刺进了他颈中,那渔人惨呼一声,扑地而死。
群雄这才略吁了一口气,随之各自疑惑:“那个史浩为何要害太子?”赵信想起他曾来献计求宠,心中已一片雪亮,道:“我去东海前一晚,他欲来巴结我,我不理会他,将他撵走了,后来第二天便有这渔人来见我。”群雄这才明白当中情由,暗地气怒叹息。
范铁芙又问赵信和白狐女二人如何得在茫茫东海中相遇,赵信又将狂风恶浪中两艘大船如何被风浪击沉、众官兵如何遇难、自己又如何得小白鲸所救诸事说了,众人听得惊心动魄,唏嘘不已。
杨幺道:“看来这一切皆是天意所定,赵兄弟,我们快赶往临安去罢,希望还能让皇上将皇位重归于你。”众人一听,连说不错,忙往临安赶去。
次日到了城外,却见城门紧闭,群雄诧道:“如何大白天不开城门?”走到城门下敲门。敲了半天,并无人开门,昆仑子气道:“真是岂有此理!都日上三竿了,如何还不开城门?难道不让百姓出入了吗?”当下又打门,打了一阵,仍是不开。
白狐女道:“众位英雄当初是怎么出城的?”昆仑子道:“我们那天出城时,城门并没关闭,百姓也可正常出入。”随之又对城头叫道:“再不开门,我可要砸门了。”
赵信忙阻止道:“昆仑前辈万不可鲁莽。”忠烈师太道:“杨湖主,你轻功卓绝,纵身进城去看看如何?”
杨幺正要跃上城头,城头上一守将才探出身子,道:“你们是何人?敢在城下喧哗?”昆仑子怒道:“你不长眼睛么?没看见太子?太子到来,你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迎接?”
那守将道:“赵信?赵信不是已淹死东海了吗?怎地还有太子?”
昆仑子道:“放屁,现下太子不是好好在这儿吗?”那守将冷冷道:“请恕本将军眼拙,并不认得太子。”赵信低声问群雄道:“这守城的将军是谁?”剑通道长道:“此人原是建康都统邵宏渊。”赵信当下向那守将举手行了一礼,道:“在下赵信,请邵将军开门如何?”
邵宏渊道:“没有当朝左丞相的手谕,请恕本将军不能开门。”赵信道:“当朝左丞相是谁?”邵宏渊道:“史浩史大人。”赵信吃惊道:“史浩为当朝左丞相?那是谁说赵某已淹死东海了?”邵宏渊道:“也是史丞相。”
赵信脑中登时“嗡”的一声:“如此看来,群雄所说的半点也不假了。他向我求官不得,于是设计害我,然后向九皇叔报说我被淹死东海,让立普安皇弟为帝……,普安皇弟登位后,封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他终于如愿以偿……,只是此人与秦桧一般的人物,是能任用得为丞相的么?”竟又大加担心大宋的命运。
白狐女见又累得赵信失去皇位,心下甚是不安,道:“信儿,对不起,又是我害了你,若你不来东海……”赵信渐缓过神,道:“这不关你的事,信儿并不怪你。现今江山还是赵氏的江山,若能保得住江山,信儿也愿弃江山和狐儿在一起。”
杨幺道:“话虽如此,但江山是赵兄弟的江山,赵兄弟若能取得江山,又能和白姑娘在一起,岂不是更好么?”
邵宏渊在城头瞧了群雄一眼,道:“真是对不起之至了,我朝新皇刚立,史丞相有令不可让人擅自入城,太子请改期再来罢。”
群雄忍不住大骂:“真是岂有此理?数十年前江山已应是太子的江山,皇位本应是太子的皇位,数十年来太子甘愿舍却皇位,还为大宋出生入死,立了汗马功劳,现下反被拒于京城之外,让他人为帝,真是岂有此理?”“我等将城池打破,瞧这狗贼还敢猖狂?”说罢,便要攻门,邵宏渊一挥手,城头出现一排军士,人人张弓搭箭对着城下。
赵信忙让群雄退开,道:“众位英雄万不可为了在下再莽撞行事了。”忠烈师太道:“难道太子还要忍耐么?老尼也不能再忍了。”杨幺道:“太子就是因为一直忍耐,才吃了这般大亏。”赵信道:“众位好汉之意,在下心领了,但众位英雄若真正为大宋好,请切莫再和朝廷起争端,在下将感激不尽。”
剑通道长叹了一口气,道:“难道太子又将皇位拱手让人么?老道数十年修行也受不得这般气,太子却受得了?”
赵信沉吟许久,才道:“大宋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不知普安皇弟除拜了史浩为相外,尚拜了何人为相?”此木道:“拜了张浚为右相。”
赵信道:“张大人德高望重,是我大宋中兴元勋,有他为相,我也放心了。”随之向众人环顾一眼,道:“众位英雄心意在下明白,但进宫禀陈之事再也不必提了,在下决定舍弃皇位,大宋现下的皇帝是普安皇弟,将大宋江山托付于他,我也无忧了。”
群雄不由一阵唏嘘感慨,继而对赵信满怀钦敬。此木道:“既然赵兄弟不愿为帝,普安郡王当皇帝也是不错的,他素有抗金之志,当不会屈服于金人。”众人点了点头,但惋惜不平之情仍难加掩饰。
剑通道长道:“那太子有何打算?”赵信道:“我当离开大宋。”群雄暗地一悲,已然明白:“自古皇帝皆称孤道寡,一山难容两虎,赵构之所以一直不在徽钦双帝活着时迎回来,便是因此。他既决定舍去皇位,离开大宋才是明智之举,若留在大宋,必让赵玮有所不适。”
杨幺又道:“赵兄弟要往何处去?”赵信道:“朝廷上下既已认为我溺毙东海,那我和狐儿再回到东海去罢。”群雄心下沉重,默然不语。
白狐女仍是满怀自责,她急匆匆和赵信从东海赶回,岂知仍是发生他变了,一时不能释怀,眼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赵信道:“傻狐儿,信儿数十年前都能放得下江山,现下更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们虽从神女峰来,但还是到东海去罢。”白狐女这才内疚略减,点了点头。
范铁芙满脸不舍的瞧着他,赵信目光掠过她脸上,心下一酸:“范姑娘对我用情至深,可惜我这一生唯有辜负她了。”范铁芙走上前,道:“赵大哥,你何时离开大宋?”赵信道:“既然大宋不可留,我们想现下就走。”群雄一悲,青尘子道:“太子,这是你的江山,怎么不可留?”
赵信摇了摇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众位英雄前辈,赵信这便和大家告辞了。”抱拳向群雄作别。
群雄黯然伤悲。杨幺道:“从古到今,天下间想当皇帝的人多了,而能如赵兄弟一般有此胸怀舍去江山帝位的,却少之又少。赵兄弟虽舍弃了帝位,却才是真正的千古一帝。”群雄不住点头。
杨幺继续道:“在这一场龙蛇争战中,耿兄去了,孤杖阎疯了,辛人展死了,林灵素死了,圣周婆婆死了,完颜亶死了,完颜亮死了,只有赵兄弟方是真正的赢者。此后赵兄弟离开了大宋,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尚在江湖中的朋友。”
赵信道:“晚辈如何敢忘了众位英难?春风至,即是晚辈的约邀至。”杨幺大喜道:“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以后每年的第一缕春风至,我们便各自举杯邀约,对空而饮,如对故人。虽远隔海天,也当见了面一般。”群雄闻言,喜悲交集:“好,春风至,邀约至。”人人满怀豪情又满怀离索。
赵信又向群雄举手行了一礼,道:“众位英雄请勤自珍重了,此后鹤寿延年,心花烂漫。”群雄神色感伤,纷纷抱拳行礼:“赵兄弟也请珍重,海天同行……”赵信和白狐女再向群雄拜了一揖,转身相携而去。
群雄看着他们去远,久久回神呆住,在城下待了大半个时辰后,又正想如当年北伐被张俊围逼散去一般各自告别离去,城门忽然隆隆打开,数百骑驰出,为首之人竟是赵玮。众人一诧。赵玮赶到跟前,向众人抱拳行了一礼,问道:“我太子皇兄是不是回来过?”杨幺应道:“是。”赵玮道:“现下太子皇兄呢?”杨幺道:“已离开大宋了。”
赵玮吃了一惊,道:“他往哪儿去了?”忠烈师太道:“他往东海去了。”赵玮急忙上马往东疾驰,那数百骑官兵也跟着驰去。群雄不知他意欲何为,一怔,忙展开轻功追去。
一路上并不见赵信和白狐女的身影,群雄人人惊诧:“难道赵兄弟夫妇已练成了‘归去来兮’中的‘大逍遥游’了?不然我们恁地这般追赶也赶不上?”
赵玮连夜追赶,并不停歇,到次日时终于来到东海边一处叫“碣石渚”的地方,只见海天相接,白浪滔滔,前面更无去路,四下一看,不见太子皇兄和白狐女的身影,忙派出兵马沿着海边去寻找。
众兵马寻了半天后回来报说不见二人,赵玮知已迟了一步,太子皇兄和白狐女已到东海去了,登时放声大哭:“史丞相误我……,想不到过去是父皇负了皇兄,现在是我负了皇兄,皇兄你为何不告知我一声便这般急着离去?”
群雄随后追到,见他恸哭不似有假,暗道:“难道他真的想追回赵兄弟将皇位还回?”心下对他怨气消了大半。赵玮又哭道:“皇兄,我如何能窃你的帝位?皇弟我这般追赶你,便是想将皇位还给你,你现下让皇弟如何是好?……”群雄见他哭得伤切,过来安慰他。
赵玮这才止住伤心,对群雄道,“请众位英雄勿弃北伐大业,以完成皇兄之志如何?”
剑通道长道:“皇上有此心,正是吾辈求之不得,武林各派敢不尽力。”赵玮道:“如今完颜雍讨罢西北移刺窝干之乱后,已命仆散忠义为都元帅,赴汴京节制诸军。纥石烈志宁为副元帅,驻军淮阳,准备南攻。我已命张浚张大人为帅,决意兴师和女真人决一死战,万望众位英雄仍如当初一般助我大宋。”
群雄道:“好,我们再去和女真人决一死战。”一时群情高昂,撸袖提襟,争相往建康而去。
范铁芙也欲随去,赵玮叫道:“范姑娘……”范铁芙瞧向他,赵玮道:“这数天不见你,我一直甚是挂念,四处派人找你……,不知范姑娘近来可好?”
范铁芙点了点头,道:“有劳皇上挂念了,我很好。”赵玮一把执着范铁芙的手,道:“范姑娘,其实……你应明白我的心意,我至今尚未立后……”
范铁芙轻轻将手挣脱,道:“皇上,小女子仅是一介民女,如何受得起皇上这般隆恩?”赵玮道:“受得起的,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范铁芙低下头,道:“小女子已决意终此一生也不嫁人了。皇上厚意,小女子只能永记在心,来生再报答了。”赵玮只觉一阵心凉透顶,失神怔住了。
范铁芙从他身边默然走了过去。
群雄到了建康城中,和张浚见过。张浚大喜,道:“我已遣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你等是去助李将军还是去助邵将军?”
群雄暗道:“李将军当初和我们在采石矶共破完颜亮,是个忠义之将。这邵宏渊则阻我们进城,让赵兄弟失去江山,气量狭小,是个奸诈小人,不近也罢。”当下要去助李显忠,张浚应允。
群雄赶到了濠梁,即闻一阵金鼓大鸣,杀声震天,李显忠正和金兵大将萧琦在挥军鏖战,禁不住热血沸腾,忙从萧琦侧翼杀入,金兵登时大乱。李显忠见群雄来至,勇气倍增,麾众猛击。萧琦抵挡不住,领兵败走,宋军攻克灵壁。
李显忠向群雄大喜道谢:“想不到显忠能得众位英雄来助,请诸位英雄仍如当初助虞参军破完颜亮一般助显忠北伐,显忠定不辞使命,死而后己。”群雄听得他立志北伐,欢喜不已,道:“现今皇上英明,立意收复失土,又得李将军这样的忠猛勇将,真是千载不遇的良机,我等愿肝脑涂地助李将军。”一时营中喜气洋洋,和当日在采石矶拒完颜亮时没多大不同,营中只少了赵信和虞允文二人而已。
这时有探子来报:“邵将军围攻虹县,旷日不下。”李显忠遂遣出一些灵壁的降卒到虹县去劝降。到得傍晚时分,即闻金守将蒲察徒穆、大周仁俱出降,过不多时,闻萧琦竟也出降了。群雄激动不已,杨幺道:“李将军真是神人,不废一刀一枪,就能令数名金国勇将前来投降,杨某佩服之至了。”杨幺乃一方枭雄,盘踞洞庭湖六年之久,打得宋兵落花流水,只败于岳飞之手,平素心高气傲,寻常人岂是能得他赞誉的?群雄也纷纷对李显忠赞不绝口:“李将军是岳元帅之后我大宋的又一位智勇双全之将,我朝再也不是无将可用了。”
次日下午,邵宏渊率大军来至,见了群雄,并不说话。群雄知他心里仍存当日的怨隙,剑通道长忙行了一礼,打圆场道:“邵将军英雄神武,当日我等情急之下冒犯了将军,将请军涵恕则个。”想让他与群雄释嫌。
邵宏渊只冷冷瞧了众人一眼,并不理会,进了李显忠的帐中,与李显忠商议军情。李显忠让他率部到另一侧安营,明日并力克宿州。邵宏渊不置可否而去。
群雄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暗忧虑,对李显忠道:“只怕这邵将军气量狭小,容不得他人立功。”李显忠也双眉紧皱,道:“张元帅命我们各领一路兵马出兵,无论如何,要想北伐成功,须得两军协力才是。”群雄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李显忠和群雄攻打宿州城,军士血薄上登,攻了大半个时辰后,金兵死守城池,宋军伤亡甚众。群雄向邵宏渊看去,却见他率部在远处闲立着,一惊:“邵将军为何不来帮攻城?莫非是阴忌争功?我大宋用兵,怎地有这许多制肘?当年岳元帅用兵,被秦桧这奸臣和太上皇所阻。现今张元帅和李将军用兵,却又两将不和。难道我大宋当真尚不得收复中原么?”
李显忠见邵宏渊按兵不动,急令兵士去催,随即又挥舞手中长剑,奋力登城。群雄也冒着箭石攻城,终于渐渐攻上了城头。广成子、柯思野等向城门处冲去,打开城门,宋兵一拥而入,和金兵在街巷中混战起来,一时城中大乱。
斗了一阵,邵宏渊才率军马进城,宋军一下较金兵为多,金兵不是宋兵的敌手,斗了一个多时辰后,被斩首数千级,于是纷纷逃的逃,降的降,宿州由此得复。
捷报送到了临安,赵玮大喜,授李显忠为淮南、京东、河北招讨使,邵宏渊为副。群雄也跟着大喜。邵宏渊对李显忠道:“将士们打进宿州城来不易,李将军请打开仓库取些东西犒劳众将士如何?”众将士纷纷附和。
李显忠道:“不可,仓库之物留待以后再用,且以现钱犒赏得了。”李显忠部下一统制道:“主帅,现钱并没有多少赏银……”李显忠看了众人一眼,道:“不可便是不可,你们可记得岳元帅是如何教导岳家军吗?当中一条就是不爱钱财,不惜死难,尽忠报国。现今你们只打下两个小城,便思夺财物,中原何时得复?大宋如何得兴?”众将士垂下头,不敢作声。
这时有探子来报:“启禀将军,金兵副元帅纥石烈志宁自雎阳引兵来攻,部众约万余人。”李显忠道:“区区万人,怕他甚么?我们以十人执他一人得了。”剑通、此木等人想劝他开仓犒士,以促士气,又不便开口。
到了翌晨,城外一片马蹄和战鼓声响,李显忠、邵宏渊和群雄登城望去,只见金兵密密麻麻,差不多有十万之众,惊道:“金兵何止万人?”当下对邵宏渊道:“李某和邵将军合力成犄角出击如何?”邵宏渊道:“敌势甚锐,不如退守。”李显忠脸色一变,道:“我只知有进,不知有退。”遂拔出剑,对部下众将士道:“你们且随我杀出城去。”命打开南门,跃身上马,率先冲出了城门。众将士只得也随他杀出城去。
纥石烈志宁驱兵马上前相迎,两军相交,登时又一片血肉横飞。战不多时,宋军统制李福、统领李保心下害怕,领兵倒退,李显忠大怒,驰到二李面前,长剑闪处将二人头颅斩落在地,大声道:“众将士瞧着!如不前进,请视此二人。”诸将不觉股栗,遂拼死向前,群雄也奋杀向前,金将孛撤渐渐抵挡不住,这才败去。
第二日,孛撤增兵又来进攻,李显忠已驻军城外,见金兵冲来,忙命用克敌弓射住阵脚,金兵才暂且退了回去。到得午牌时分,炎日当空,众军士汗流不停,见金兵已退去,纷纷解甲喘息。
邵宏渊巡视诸营,对众将士道:“天气酷暑,寻一清凉处摇扇纳凉尚且不堪,何况还要在蒸炙烈日中被甲苦战呢。”众将士登时嚷道:“邵将军说的极是,我们在此拼死拼活,为他不断冲锋陷杀,升官加爵,他却一点犒赏也不给我们,我们还跟着他干什么?”登时人心动摇,无复斗志。
群雄听了,一阵大惊:“此刻正须三军用命对敌之时,邵宏渊怎地反而涣散军心?”忙去告知李显忠。李显忠听罢也悖然大怒,但也无可奈何,道:“我与他一同领兵,他的兵马并不归我管制,我也不能如何约束他。”长叹了一声。
当晚,群雄和李显忠在看兵阵图思忖破敌之策,忽然中军统制周宏鸣鼓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金兵打过来了,金兵打过来了……”李显忠和杨幺、忠烈师太、剑通道长等群雄一惊,抢出帐外,却见周宏与邵世雍、刘侁等率部下兵众正策马冲出了营去,继而统制左士渊、统领李彦孚也领兵马出了营,军中一片大乱。
李显忠又急又怒,叫来心腹将士探听情况:“可真是有金兵来袭么?”那心腹将士正巡营而回,急道:“并无敌踪,他们是听了邵宏渊的唆使……”李显忠大怒:“想不到这几个叛将竟敢乱我军心率部逃去。”当下传令诸军移军入城,但随之亲兵来报:“统制张训通、张师颜、荔泽、张渊又一并遁去了。”
李显忠眼前一黑,险些跌下马:“我李显忠用兵怎地遭部下如此嫌弃?难道我当真不会用兵?岳元帅当年治军,不是以‘仁、信、智、勇、严’五字为治军之法么?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我李显忠正是按照岳元帅当年的治军之法用兵,自信并无半点私心,忠心为国,如何反惹得将士纷纷背叛而逃?”
杨幺道:“李将军用兵并没有错,错的是有一个邵宏渊在与将军作对而已。”李显忠点了点头,想明白了其中原因,道:“杨湖主说的不错,谢谢杨湖主。”
天明时,金人又乘机攻城。李显忠大怒,率领剩余兵马和群雄一道守城竭力抵御,杀敌二千余人。金兵见有群雄相助无法克城,这才退去。
金兵退去后,邵宏渊才率兵来至,李显忠叹息道:“若邵将军自城外掩击,敌兵可尽,敌帅可擒了,奈何离心离德,自失机会?”邵宏渊闻言,脸色一黑,对李显忠道:“邵某闻敌人又添生力军二十万来攻城了,邵某恐生不测,打算收军退去。李将军你英雄无敌,便在这儿抵抗罢。”说完转身领军去了。
群雄心底一阵惊凉:“张浚出师,只仗此二人,今一人退去,李显忠独木难支,何况其部下众将士对其已多怀怨望纷纷逃去!”李显忠忍不住仰天长叹:“苍天,你既然让显忠北伐,为何不找一个和显忠志同道合之人来出兵?”当晚,听得金大军已至,只得退至符离,全军大溃。
李显忠安顿好军马后,至盱眙去向张浚纳印待罪。张浚闻得符离兵溃,所有军资器械抛弃殆尽,也忍不住抚膺叹息:“想不到数战之功,又毁于一旦。”李显忠道:“请元帅责罚。”张浚道:“责罚你又有何用?我只担心皇上北伐之心因此而动摇罢了。”当下上疏自劾,欲引兵退还扬州。
群雄闻言,急忙赶来相劝,剑通道长道:“朝廷下定决心北伐一次不易,张元帅一退兵,只怕这次北伐便折戟沉沙了,咱们且先留在这里,等待朝廷的决意如何?”张浚只好点了点头。
数日后,赵玮忽亲率大军到来,张浚等众将和群雄惊喜之甚,出营拜迎,心想:“皇上果然决心北伐,这次竟御驾亲征来了。”
赵玮下了马,将张浚挽起,又向群雄行了一江湖手礼,道:“众位将士和各位英雄兵败一事,朕已知晓,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朕并不怪众位。朕已决意和女真人拼个你死我活,尚望众位将士和各位英雄不要懈怠,仍奋力和朕一起亲征。”
群雄和众将士热血沸腾,纷纷举起刀枪,嗬嗬而呼,声威远震。杨幺和忠烈师太等人道:“皇上御驾亲征,我等誓死方还。”
赵玮点了点头,道:“众位英雄辛苦了,当年岳元帅北伐时,曾与三军誓师‘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三军为之用命,杀得完颜兀术不敢回顾。今朕也欲学岳元帅,略备薄酒与众位在此誓师,待得直捣黄龙后,再与诸君痛饮。”数罢,他身后数百名军士抬来了数十大坛酒,将酒斟满了近千只大碗。
群雄人人振奋,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和岳飞北伐之时,且想这次是赵玮御驾亲征,朝中无人能制肘了,倾全国军马之力,焉有不败女真兵马收复中原之理?纷纷走上前端起了酒碗。
赵玮端起一碗酒,道:“众位英雄,咱们喝了这一碗酒,就去杀个痛快。”随之将酒一饮而尽。群雄也仰脖喝干,此木、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人平素不沾酒,此时也将酒喝了下去。
待得群雄人人皆喝了酒,赵玮道:“张元帅,现今金兵在何处?”张浚道:“宿州得而复失,金人仍在宿州。”赵玮道:“好,咱们现下先去攻取宿州,请众位英雄先取小道赶至符离整馈李将军的兵马,朕随后再率大军至,一起攻宿州如何?”
群雄大喜道:“我们这就遵旨而行。”两千余名群雄转身离去。
赵玮又瞧向范铁芙,道:“范姑娘,朕想让你去通知邵将军赶来,一同合攻金兵。”范铁芙道:“是,皇上。”翻身上马策奔而去。
群雄从小道往符离方向赶了二十余里,前面已是一个草甸,蒿草荒芜,有半人多高。广成子忽然一个脚步踉跄,此木和剑通道长等人忙上前扶住,问道:“广成掌门,怎么了?”广成子摇了摇脑袋,道:“不知怎地,贫道觉得有些乏力眩晕。”他话声刚落,群雄也纷纷脚步踉跄,东倒西歪跌在地上。
杨幺脑中也一阵昏沉,蓦地惊道:“难道我们中毒了吗?”众人慌道:“我等怎地中毒了?有谁向我们下毒?”各人忙要坐下来逼毒,但那毒甚是厉害,逼不出半点,反而越加眩晕。各人苦思中的是何毒,又是何人所下。
忽然四周草丛中一下现出了万余名宋兵,人人手挽强弓利箭,对着了群雄,为首一人乃邵宠渊!众人大吃一惊,叫道:“邵将军,我等是奉圣上之命去攻宿州的……”一言未毕,箭羽如蝗已射了过来。各人急忙拿起兵刃拍打,但各人中毒在身,哪里打得了众多来箭?数百人登时被射死。
剑通道长和广成子等人大呼道:“邵将军,你这是何故?为何对我们下手?”宋兵仍箭雨疾下并未停手,群雄一边抵挡,一边欲退。青尘子跳起来骂道:“姓邵的,你敢暗中谋害我们?我们可是奉旨而来。”
邵宏渊冷笑一声,打开一卷圣旨,大声念道:“圣谕:‘中原群雄乃我朝乱党,特遣汝加诛杀勿论。钦此。”群雄一下惊呆住了,方知是遭了赵玮的暗算:“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是一直和中原群雄在一起么?不是对中原群雄挺好的么?不是要立意北伐的么?怎地会害我们……”邵宏渊冷笑道:“皇上以前还不是皇上,所以他和你们很好,现下他是皇上了,怎么还留得你们?”
群雄仍自惊疑不已:“难道我们当真看错赵玮了?他以前是一个文弱书生、热血郡王,和我们相处甚欢,后来也力劝赵兄弟继位,追赵兄弟到东海边,怎地会看错?……”
青尘子忍不住怒问:“我等为国杀敌,皇上为何杀我们?”
邵宏渊道:“从太祖皇帝编了《龙蛇诀》开始,朝廷一直没有放过你们,你们不知道么?”十余支箭向他射了过去,青尘子头昏目眩脚步虚浮,抵挡不住,霎时中了五六支箭在胸,慢慢扑倒在地。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人吃了一惊,欲要救他时,青尘子已圆瞪双眼气绝而死了。
邵宏渊将手一挥,万余支箭羽又如飞蝗般向群雄射去。各派一些年轻的弟子吓得惊哭四散,纷纷被射毙,余人惊呼着四处突围,然各人浑身乏力,且四周草丛中也冒出了无数宋军来,如何突围得出?连来箭也不能躲避,顷刻间,数百人又倒在箭下。
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广成子等人想起当年燕山府之围,当时群雄并未中毒,且借着风雨交加漆黑如夜才侥幸逃得了性命去,然也死剩数十人,现下各人中毒在身,无法逼出,更如何能逃得出去?宋兵强弓猛弩攒射,不少人又纷纷中箭死伤。
此木要去为群雄拍打箭羽,但浑身真气已无,难以纵跃得,登时中了数箭。广成子、忠烈师太等群雄抢到他身边,叫道:“大师,大师……”将他扶住。箭雨仍嗖嗖射至,忽一人身子纵起,挡开了箭羽,落到了此木身边,急呼道:“永崎,永崎,你怎样了?”竟是忠义师太。
众人大多不知忠义师太和此木的关系,微微一诧。
忠义师太抢到此木身边,看箭羽已差不多要了此木的性命,登时泪水涌出。此木见她来至,面色一喜,道:“小佛,你来了么?”忠义师太含泪点头,道:“嗯,我来了,我听得皇上御驾亲征,也想来随你们去杀敌,岂知是他要害你们……”此木面色倏变,道:“小佛,那你还来干什么?你快出去,快出去……”
忠义师太道:“不,今日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你……你还愿意和我续一日夫妻情份么?”群雄大诧,便是忠烈师太,也不知此木曾和掌门有过一段尘缘。
此木道:“小佛,你说的是当真?”他其实也是见妻子出家后,才更加悔责出家,今见妻子竟肯和他重拾情份,如何能不喜?
忠义师太遂转身对忠烈师太道:“忠烈听令。”忠烈师太一慌,不知掌门要干什么,跪倒在地,道:“忠烈在。”
忠义师太道:“今传你为西天目剑派第三代掌门,请受令。”将帽子、颈上佛珠取下,和长剑一道递给了忠烈师太。众人才知西天目剑派的掌门信物是佛珠、帽子和忠义师太手中的长剑。
忠烈师太一惊,道:“掌门,忠烈万万不敢领受。”此时,此木伤势倏变,已不能坐稳,忠义师太悲道:“我对不起师父,这数十年来我并没有断绝尘念诚心事佛,我又不敢向你们和师父忏悔……,我们夫妻今日双双返出佛门,盼你能成全。”忠烈师太才将信物接了。
忠义师太慌忙要去给此木拔箭治伤,官兵又一阵箭雨射至,忠义师太和众人只得挡箭,回头向此木看去时,此木已盘坐在地耷拉着脑袋动也不动了。
忠义师太大呼一声:“永崎……”扑到他身边,伸手一探他鼻端,已全无气息,顿时大悲,随之整了整衣衫,也盘腿坐在此木身旁。一阵箭雨又射来,她不再挡箭,登时身中了十余箭,和此木一起被射得如刺猥相似。
众人看忠义师太已死,无不惊悲,然此时箭雨如注,众人已无暇悲伤,只得继续往四处突围。
宋军越聚越多,各人毒性发作加剧,眼前迷蒙一片。忠烈师太刚领弟子冲出十余丈远,即被一阵密密麻麻如飞蝗般的箭羽当胸射至。忠烈师太大呼声中,已被射得满身皆是,口吐鲜血,慢慢倒下。她身后的众弟子大惊,叫道:“掌门师父,掌门师父……”扑近身前,忠烈师太奄奄一息道:“掌门刚传位给我,我却不能保得你们突出重围去……”说罢,气绝而死。众弟子一阵大哭,又嗖嗖一排箭羽射至,西天目剑派诸弟子纷纷殒命,剑派就此灭绝。
剩余诸人中以杨幺和剑通道长内力最是深厚,一时尤能勉强挡得箭羽,然剑通道长眼见群雄呼喊不绝,一个个中箭倒下,自知也不能幸免,长叹一声,说了一句道偈:“无量天尊。”慢慢盘腿坐下不再挡箭。数十支箭向他射来,身上立时插满了箭羽。
广成子和昆仑子吓得转身觅路另逃,也纷纷被射死。
少林寺通悟方丈等几僧不愿死在官兵手上,抬手拍裂了天灵盖,吐血而死。
杨幺武功略高,一边运气逼毒,一边挡箭,终于得突出了重围,不过腿上也中了数箭。他强忍剧痛拖着伤腿而逃,数千官兵在身后紧追不舍,甩之不脱。逃了片刻后,前面一条大江横亘在前,江水滔滔,绝难过得江去。杨幺一下明白赵玮让官兵在这儿伏击群雄的原因:此处三面临江,极易聚歼,只需截住来路,众人便无处可逃!
杨幺既悲且怒,看了一眼蜂涌而来的官兵,大呼道:“赵兄弟,你看到了吗?你为何舍江山而去?杨某寻你去了……”一纵身跃向了江中。
邵宏渊和官兵赶到江边,见浊浪翻滚,杨幺早已没了人影,这才收兵而回。
范铁芙正奉赵玮之命往建康方向找邵宏渊,忽见童威匆匆策马来至,一诧问道:“童前辈,你要去哪儿?”童威急道:“范姑娘,不好了,少林寺、洞庭湖、丐帮不知何故已然被人杀光焚毁了。”范铁芙大吃一惊道:“是谁害了他们?”童威道:“童某也是不知,是以才急赶来找你们。你快去告诉杨湖主、此木大师、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他们。”
范铁芙道:“好,我带你去。”二人各乘一骑,急急向符离方向奔去。
但到得群雄被害处,一下惊呆住了,只见前面地上黑压压的躺满了尸首,两千余名群雄和数百名官兵杂乱倒在一处,身上插满了箭羽!范铁芙不由惊哭出声:“各派群雄怎么了?是谁杀害了他们?是谁杀害了他们?……难道是金兵攻来了么?……”
童威看了一阵,一下明白了,浑身颤抖道:“金兵没有来,来的是宋兵,老夫怎可将梁山之事忘了告诉他们?……老夫以为换了一个皇帝,便以为可换一种遭遇了,谁知仍是如当初一般不变……”范铁芙道:“童前辈,你说什么?”童威叹了一口气,悲愤道:“千古兴亡,百年悲笑,兴,英雄泪,亡,英雄泪……你且看一下,群雄的兵器皆刺向了谁?”
范铁芙这才醒悟,向地上尸首瞧去,一眼看见了广成子手中握着的剑赫然刺进了一名官兵的胸中!二人斜斜倒在地上,而不远处昆仑子双眼圆睁,握剑砍在一名官兵肩膀上,至死未放手!
范铁芙一下呆住了,喃喃道:“他们是死在官兵手中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官兵要杀害他们?为什么官兵要杀害他们?……”跪倒在地,悲悔绝望之极,向着东面方向叫道,“赵大哥,中原群雄已尽被害了!你知道吗?你这一走,他们便被杀害了……”忍不住失声痛哭。
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道:“不行,我要去问个明白,皇上不是说要去北伐的吗?怎么大业未成他反而杀了中原群雄?”童威道:“你想去,那我拼着这条老命陪你去罢。”
二人刚转过身,一大队官兵已铿锵驰至,为首之人正是赵玮,身后跟着邵宏渊和数千名名兵。范铁芙又悲又怒向他瞧去。
众军马在距范、童二人十余丈处按马立定。赵玮瞧见范铁芙,一怔,想不到她在此处,道:“范姑娘,朕不是让你去找邵将军了吗?你怎地在此处?”
范铁芙悲怒道:“邵宏渊不是在你身后吗?何须还要我去找?你来这儿想看群雄是不是全死了?对不对?”
赵玮略一沉吟,道:“不错,范姑娘,你一定想问朕一些什么罢?”范铁芙道:“是的,我想问一下,皇上不是要北伐吗?为何要杀了各派群雄?”
赵玮道:“朕并不想杀他们,朕也想北伐,也想收复中原,但符离兵败,我大宋数战之功又毁于一旦,或许我和父皇一样,注定不是女真人的敌手。”范铁芙道:“那是因为邵将军和李将军不和之故,且兵败一次便放弃北伐,皇上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如何对得起失地的百姓?如何对得起你当初的满腔热血初心?”
赵玮摇了摇头,道:“朕北伐过了,已经对得起所有人。”范铁芙一股凉气直透心底:“想不到他以前一腔热血要北伐,现下却甘愿认怂,变得胆小如鼠,难道他如他父皇一般都是怕皇位有失么?”对他失望之极。
赵玮又道:“朕既然不能北伐收复中原,只能如父皇一般和女真人议和。”范铁芙顿时明白了过来,道:“所以你要杀了众位英雄?”
赵玮道:“留着这些人,对我大宋始终是一大威胁,朕不得不杀他们。”范铁芙惊愕道:“你变了,再也不是以前的普安郡王了。这些中原群雄当初可都是和你亲如手足或救过你性命的,你怎可向他们举得起屠刀?”赵玮道:“现在朕已是皇上,一国之君了,朕以前怪太上皇,现在已明太上皇当初‘内不靖,何以御外’的苦心。这些人不明王化,或占皇宫,或破京城,或擒君王,社稷江山岂是由他们来去自如、随时兴风作浪得的么?现朕已与金言和,是以不得已狠心灭之。”
范铁芙万难相信这一番话出自当初共历患难的普安郡王赵玮之口,道:“你来东海哭告赵大哥、召群雄去北伐,便已藏了灭群雄之心,是不是?北伐若败,宋金议和相安无事后,你就会像今天一样杀了他们,若成功,留着这些人也是一大威胁,你一样会像今天这般杀了他们,是不是?”
赵玮默不作声,良久才道:“是。”范铁芙忍不住泪雨如倾:“杨湖主,剑通大师,师太……,你们北伐成功是死,败也是死,千古江山,洒不尽的都是忠义之士的血泪……”
赵玮又道:“朕与金言和,并无有损国体,朕仍可称帝,只以叔父之礼事金,岁纳银币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两国疆界仍如前约。”范铁芙充耳不闻,呆立不动,觉得他和赵构并无二致。
赵玮随之柔声道:“范姑娘,你明白朕的心意了么?”范铁芙猛地想到他让自己去建康找邵宏渊的原因:其实邵宏渊已在这儿埋下伏兵对付中原群雄了,他故意支开她是想让她躲开这场大祸,一下回过神来,道:“多谢皇上不杀之恩了。”赵玮喜道:“这般说你是明白朕的心意答应朕了?”
范铁芙转过身,并不看他一眼,对童威道:“童前辈,我们走罢。”搀着童威手臂,往前而行。赵玮顿时失望之至,道:“范姑娘,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朕的话吗?”范铁芙仍扶童威慢慢离了去,并不理会他。
邵宏渊一挥手,数百名宋兵搭箭上弦,弓开满月,对着了范、童二人。赵玮有些恼羞成怒,慢慢举起了手,众官兵将弓箭拉得更加满了。范、童二人听得响动,已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一怔,停了停脚步,随之又一步步朝前走去了。
赵玮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二人,脸上神色变了数变,在情与恨、杀与不杀之间煎熬和犹豫。
邵宏渊见赵玮并没有将手挥下去,有些急了,若二人走出了一箭之地上马而逃,便须纵骑去追杀了,若他们马跑得快,说不定还被逃脱,日后再追杀势必又要花费一番功夫,只急得不停轮换瞧着赵玮和范铁芙,却不敢出声。
终于范铁芙搀扶着童威的手臂一步步地、一步步地走出了一箭之地,始终不回顾一眼。
赵玮这一只手也终于没有挥下去,呆呆出神半天,才叹道:“我得到了天下,却得不到她的心……”邵宏渊道:“皇上,天涯何处无芳草?且皇上贵为天子,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赵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勒转马头慢慢退去了。
数天后,朝廷颁下圣旨,张浚降为特进枢密使,宣抚江、淮东西路;李显忠贬为果州团练副使,安置潭州。邵宏渊仍任为建康都统制。
半年后,范、童二人来到了东海边碣石渚当初赵玮追赵信的地方临海而眺,范铁芙将一只竹壳船放在了海里,喃喃道:“赵大哥,群雄也到东海去了,你知道了吗?”
竹壳船慢慢由海风吹荡了出去,范铁芙凝视着它,柔声道:“但愿这一只竹壳船能漂到赵大哥身边,让赵大哥看到。”
二人正望着那小船儿出神,右首远处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循声瞧去,原来是一大群村民正在一片大礁石上烧香焚纸祷告着什么。
二人一奇,走近前去,范铁芙问一老者道:“请问老丈,你们在这儿祭拜什么?”那老者道:“我们在拜一对神仙。”童、范二人一奇,道:“世上怎会有神仙?”
那老者道:“怎么没有?我们皆是碣石村附近一带的村民,平素以打鱼为生,出海捕鱼时,常常遇到风浪,皆赖一对神仙夫妇骑白鲸来救我们,无论遇到多大多险恶的风浪,他们总能保我们无虞。他们不是活神仙又是什么?”
范铁芙心头一震:“莫非他们说的是赵大哥和白姑娘?”一下又悲又喜,脑中记起和赵信相遇相识相处的情形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众村民祭毕散去,范铁芙才回过了神。童威问范铁芙道:“范姑娘,你打算到何处去?”范铁芙摇了摇头。童威道:“既然范姑娘无处可去,便随童某先回梁山如何?”范铁芙点了点头。
二人往北而行,行不多远,见数排乌桕树下围着一群村民,中间坐着一老者,斜阳西下,一群乌鸦在吖吖噪鸣。
那老者道:“你们要听龙蛇斗的故事,世间又怎有真龙?纵使真的有,真龙腾飞在天,游蛇潜匿于山林,又怎能斗得?不过靖康前后,我大宋确是发生了一场龙蛇斗……”当下将卫彪和卓金华在化龙山相斗直至《龙蛇诀》现于江湖、靖康惊变、太子流落民间诸事说了,但说得不详不实,显是道听途说而来。
童威忍不住走了过去,道:“你们欲要听前朝太子的故事么?”
众村民转过身,见一白发老者和一黄衣女子站在身后,中间那老者站起身向童威和范铁芙施了一礼,道:“敢问老哥和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可识得靖康年间故事么?”
童威道:“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倒不记得啦,不过若说到前朝太子的故事,你们如何熟得过我?”众村民登时喜道:“老伯既识得其中详情,请为我们讲个明白如何?”一些热情的村民已将他扶了过去。
童威坐在人群中,一扫适才的哀郁,众村民团团围坐在他身遭。童威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化龙派原是秦岭上一大剑派,创派的祖师爷叫灵虚子……”
范铁芙立在众人身后不远处,怅然若失又若有所思:“如今赵大哥去东海了,杨湖主、剑通道长、忠烈师太……他们都不在了,江湖武林豪杰凋敝,我该如何是好?”一阵秋风吹来,卷起满地落叶在她身遭飞舞,脑中又泛起了一幕幕前事……
众村民浑忘了鸦噪蛙鸣,忘了落霞满坡,聚精会神的听童威说靖康年间故事,正是:
“水映山坡断雁塘,草寒漠漠入斜阳。晚鸦欲树栖还绕,谁伴黄昏共断肠。”
两月后,童威病死于梁山,范铁芙将之葬于蓼儿洼,然后回到碣石村,孑然一人而居。
又一百一十六年后,大宋国亡,中原始终不得复,赵信托付之愿落空,天下百姓改称为“元人”。
(全书完,范铁芙和黄教于后续书集《碧血啸天骄》中有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