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飞身入阙
半个多月后,谢野狐回到了昆仑山折梅峰,他不敢沿路上峰,只拣荒野处而行。
行不多久,见前面乱石谷中端坐着十余人: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圣周婆婆,还有一人身形高大,脑门光秃,满脸虬肉,乃是长白山铁佛寺铁布头陀,另有三人是青海三兄,分别叫海日雄、东山熬、青木勒,各人肩上或手臂上均停着一只海东青,且三人首字连起来也是“海东青”,故青海三兄也叫“海东青”。
谢野狐一惊:“这些全是武林中数一数二、难得一见的恶人,如何会齐聚在这儿?”忙伏身于草丛间不敢再动。
忽一人从雪崖上落下,背向众人,手中提着一麻布包裹的长物,昆仑仙翁等人均站起欢呼道:“天子之剑?”
海日雄身形高大,满脸虬须,笑道:“林掌门,对不起,我们来迟了几日,赶不上林掌门的好戏,真是遗憾之至了。‘天子之剑’我们青海三兄是不敢要的了,只是来看一眼而已。”
昆上仙低沉嗓子道:“我们没令林掌门失望罢?如今林掌门娇妻美眷,又荣登折梅派掌门之位,可称心如意了么?”
那人回转身哈哈一笑,道:“多谢各位了。林某现下称心得很。”却是林灵素。谢野狐一下惊呆了:“林师兄如何和这些人往来?”
仑南翁道:“林掌门带来的可是‘天子之剑’?”林灵素道:“正是。”扬了扬手中麻布包裹之物。圣周婆婆道:“我的《折梅剑诀》呢?”林灵素道:“对不住圣周婆婆之至了,林某翻遍折梅派大小山洞,阙台阁顶,也找不到《折梅剑诀》,只找到这一把‘天子之剑’。”圣周婆婆怒道:“那你岂不是消遣老身来着?”林灵素道:“虽无《折梅剑诀》,这把‘天子之剑’也是天下无二的宝物,进可坐拥天下,退也可号令武林,《折梅剑诀》如何能和它相比?”
谢野狐不由吃了一惊,他曾听得本门中有“天子之剑”一说,只是从没得见,难道这便是天子之剑?林灵素又从哪儿找到了?这些人为何个个问他要“天子之剑”?他们说林掌门可称心如意么又是什么意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背后汗水顿时涔涔而下:“难道这些人是林灵素邀来害大师兄和师门的?”
却听得冷无伤诧道:“林灵素,你不是说要将‘天子之剑’给我们么?怎么又给他们?”铁布头陀也是面色一变,道:“林掌门也是这般应承头陀,莫非林掌门是耍我们来着?”
林灵素道:“林某确是有些对不起众位之至了,现下‘天子之剑’在此,让我给谁好?”
昆上仙道:“蒲燕阳是我们先动手的,‘天子之剑’应归我们。”冷无疑冷笑道:“你们先动手又如何?若不是我们将他打伤,又如何瞒得过李姑娘和众折梅派弟子?且我们三弟还被蒲燕阳打断了七八根肋骨,立下汗马大功,‘天子之剑’如何轮到你去?”
铁布头陀愤然道:“林掌门,是谁扮蒲燕阳将梅慈姑打下崖去的?若我将此事抖出,嘿嘿,你的小师妹可不跟你了罢。”林灵素沉吟不语,似是难以定夺。
谢野狐惊呆住了:“原来是林灵素邀这些人上来害的大师兄!而这些人肯助他便是因许以‘天子之剑’和《折梅剑诀》!”
圣周婆婆道:“且把剑来我瞧瞧。”身形一动,向林灵素抢去,一把将剑夺在手中,正要将剑刃拔出,昆上仙和仑南翁喝道:“圣周婆婆,你想拔出剑来杀我们么?”二人一钎锤一螯钩,分扑向左右。冷魂四煞闻言,也挥笼子卷了上去,铁布头陀则挥掌击向圣周婆婆手肘处。
以圣周婆婆她武功,也不过略在冷魂四煞中的任一人之上,与昆仑仙翁和铁布头陀皆是伯仲之间,如何受得七人围攻?惊叫一声,急忙将“天子之剑”往上一抛,然后往斜刺里逃开。数般兵器击在她适才立身之处,火星碎石四溅,圣周婆婆惊得冷汗涔涔而出。
铁布头陀眼明手捷,将剑接在了手中,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又扑向他,诸般兵器和掌影逼得他喘不过气,一般不给他拔剑的机会,铁布头陀赤手空拳和众人拆了几招后,身上已受了数伤,情知这般斗下去,必丧命于六人手上不可,一咬牙,又伸手去拔剑,冷无疑和仑南翁又挥掌向他后心击去。铁布头陀拼死也“噌”的将剑拔出,便在此时,背后已砰砰的中了两掌,撑持不住,扑倒在石砾上,额鼻处撞在石块上,登时昏死了过去。
昆上仙一把夺过了他剑鞘和天子之剑,众人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冷魂四煞又向昆上仙扑上,半空中数只铁笼子“吱吱吱”的向昆上仙上下卷至。昆上仙冷笑一声,上跳下跃避开。冷无伤另一手凌空向昆上仙手中之剑抓去。昆上仙怒道:“姓冷的,竟敢在老夫面前学三脚猫跳梁么?”挥剑斜削,冷无伤急忙收手,拔身而回。
冷无疑道:“鹰蛇二怪,‘天子之剑’谁也不可夺走,最多是一齐共享。”原来昆上仙和仑南翁一养鹰,一养蛇,尊敬一点的便合取他们的名字,称他们为昆仑仙翁,若是不敬的则称为鹰蛇二怪了。
昆上仙听他呼“鹰蛇二怪”,心下大怒,见这“天子之剑”和别的剑也无特异之意,心想:“我不可将它毁坏了,日后再好好参详才是。”将剑归鞘,插于背后,怒道:“共享你奶奶的雄。”拔出了钎锤,向冷魂四煞扑了过去。仑南翁也随之扑上,冷魂四煞一下和昆仑仙翁恶斗在一起。若单打独斗,昆、仑二人均胜过冷魂四煞,但四煞以四敌二,六人登时斗得难分难解。
斗不多久,六人均觉得有些气促眩晕,运气不畅,但双方均不肯先撤招,仍争斗不休。圣周婆婆吃了乖,知此时去抢剑徒耗内力或受伤而已,待众人斗个两败俱伤后再去夺剑,便能捡个大大的便宜,是以只在一旁观看了。
过得一阵,铁布头陀醒转,鼻青脸肿,额头上还起了两个大包,见剑在昆上仙身上,六人仍在大斗,拾起几块大石头,向六人掷打了过去,风声呼呼,猛恶之极,六人不敢不避,铁布头陀跃上前,双手抓向昆上仙腰间,众人见他受了两掌后仍有如此神力,惊诧不已:“铁布头陀名不虚传,果然皮粗肉厚。”
昆上仙以螯钩相迎,仑南翁从一旁向铁布头陀攻去,冷魂四煞情知铁布头陀难敌昆、仑二人,忙来相助。铁布头陀趁机在昆上仙腰间一搭,又夺过了“天子之剑”。冷无休和冷无过急忙发掌向他击去。铁布头陀将‘天子之剑’一抛,双掌击出,只听“砰砰”两响,冷无休和冷无过往后退了六七步,一时气血翻涌。昆仑仙翁前后夹击铁布头陀,铁布头陀“铮”的挚出剑,连刺二人,二人翻身纵退开去。
铁布头陀大笑道:“哈哈,‘天子之剑’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好剑。”转身往山下奔去,忽眼前一把利剑袭至,大吃一惊,忙挥“天子之剑”往前封去,但闻“铮”的声响,那柄天子之剑已被削断,一柄利剑刺进了胸中。他顺着来剑抬头看去,刺这一剑的竟是林灵素,而他手中所拿的“天子之剑”已只剩半截而已。
铁布头陀抬手戟指他,欲要说些什么,林灵素抽出剑,一道鲜血喷出,铁布头陀扑地而死。
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惊怒道:“你这把并非‘天子之剑’,却是什么剑?”,林灵素干笑几声,道:“不错,这把并非‘天子之剑’,只是一把我淬了毒的寻常之剑而已。”众人全身一震,想起了适才闻到的淡淡花香,这儿是个山谷,此时冰雪初融,山石间也长了些小花小草,众人只道这花香是这小花小草发出的香气,哪料得到是他在剑刃上涂的毒药?
仑南翁忽然身子一阵哆嗦,牙齿格格相击,失色道:“我们可都中了毒……”冷无伤和冷无过面色一变,急忙运气试探,随即也手脚痉挛,牙齿格格作响,显然也已中毒。昆上仙怒吼一声,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们?”林灵素笑道:“不然你们又怎肯来助林某?”冷无疑怒道:“那真的‘天子之剑’在哪儿?”林灵素冷冷道:“林某并不知晓,且纵是知晓,也不会给你们。”众人闻言,气怒之极。
青海三兄暗吃一惊,幸而三人没有去夺剑,并没有中毒。冷无伤道:“你为何害我们?”林灵素道:“林某拿不出‘天子之剑’,你们怎肯甘休?与其你们日后来找林某的麻烦,不如林某趁早了结你们是好。”众人登知他在假剑上藏毒,原是让众人相互争抢中毒,他再出手打发众人,一时尽皆惊怒:“此人之凶残无情和计谋可远在众人之上了。”互看了一眼,一齐扑向林灵素。
林灵素冷笑道:“你们已中了本派的蒙汗散,还怎么和我相斗?”使出五雷掌,一时雷声隐隐,谢野狐躲于巨石之后,吃惊不已:“林灵素学会了神霄派‘五雷符’上的武功了?他害了大师兄,现下又要杀人灭口,我当去告诉小师妹方好。”然一时不得其便,只得仍伏身观斗。昆仑二仙和冷魂四煞此时同仇敌忾,一齐互救互助斗林灵素。林灵素的五雷掌风声凌厉,众人接了几招后,尚可抵挡,渐渐心安,昆上仙和冷无疑趁机欺到了林灵素背后,各出一掌猛击下去,林灵素身影忽地不见了。
二人大惊,正不知所措,忽觉背后风声猛恶,二人不及挡格,砰砰的中了两掌,一口血吐出,扑跌了出去。回头看去时,击掌之人正是林灵素,惊骇万分,道:“你使的是什么身法?”林灵素笑道:“‘移形换位金蝉脱壳神功’。”随之身形倏变,在仑南翁和冷氏三兄弟间时隐时现,各人打他不中,又无法挡挡,纷纷中掌,口吐鲜血。
昆上仙叫道:“青海三兄,你们还置身事外不过来相帮?你们已知晓他害大师兄夺师妹的诡计,以为他会放过你们吗?”青海三兄一震,三人也是这般忧心,但又自忖打不过林灵素,一时犹豫不决。
林灵素道:“你们迟到而来,并没有相助林某,两不亏欠,只要你们不问我要‘天子之剑’,不坏了林某之事,林某可不与你们为难。”青海三兄权衡一番后,呼哨一声,飞奔而去。
林灵素暗暗咬牙而恨,他本想稳住三人不参与混战,待解决了这六七人后,再杀他们三人而已,岂知三人也臭出了情势危险,竟自行逃去了。
昆上仙无法让青海三兄相助,忙道:“咱们不去打他,且先护住自己。”舞动螯钩护住了身遭,林灵素欲抢过来暗袭于他,但剑刃当当两响,被他螯钩击开,抬掌欲击时,见他螯钩带风紧紧裹住了全身,不知该击向何处,一时竟无从下手。
余人见状,也各自舞起兵器将自己裹住,只守不攻,林灵素冷笑道:“好,我且看你们能守到几时?”他知各人中了蒙汗散,不多久药性更加发作,是以也不强攻。只抬掌持剑候在各人身侧,待众人力竭后再杀。
圣击婆婆在远处瞧着,与林灵素目光一交,见他眼光中满是阴鹫杀气,激凌凌的打了一个寒颤,林灵素忖道:“我且先去杀了圣周婆婆,再回来杀你们。”向圣周婆婆扑去。
圣周婆婆见他提剑来杀自己,吓得撑杖飞逃,林灵素越追越近,她惊叫一声,翻逃下一堵断崖去了。林灵素生怕昆仑仙翁等人逃走,没有再追圣周婆婆,恨恨不已又持剑回到了六人身边,看谁防守得稍慢些,先一剑杀毙。
谢野狐暗道:“这六人只守不攻,过不多久必也力竭,何况他们还中了本门的蒙汗散?也罢,我且救他们一救,解了他们的毒药,让他们与林灵素一斗,林灵素杀害师父师娘,嫁祸大师兄,让他们斗个同归于尽最好。”悄悄从怀里取出一瓶解药,放在上风处。
林灵素提剑守在众人身旁,看众人舞得渐渐力竭了,正欲展开“移形换位金蝉脱壳神功”杀人,忽见众人又舞得紧了,大是奇诧。
昆仑仙翁等人也暗诧不已,几人本来是力气渐衰,呼吸难以为继的,蓦地一下呼吸顺畅了,浑身也渐充满力气,立知毒性已除。昆仑仙翁率先转守为攻,扑向林灵素,二人为防林灵素再展怪异身法,贴背而立,林灵素无法再欺到二人的背后。冷魂四煞见状,也背向而站,林灵素“移形换位金蝉脱壳神功”登时失效。
谢野狐看林灵素已与六人苦斗在一起,窥了个空,从大石后退去,然后往折梅派齐云峰而上。
他小心翼翼来到了师妹排星阁住处,见李如彤正在里面呆坐着,望着外面的峰岭积雪,轻轻叫了一声:“师妹。”李如彤站起身,见是谢野狐,惊喜之极,道:“三师兄,你回来了么?”谢野狐闪身抢进阁里,见阁里贴着几个大“喜”字,道:“师妹,你和二师兄成亲了么?”李如彤点了点头。
李如彤那天给林灵素喂了汤药后,第二天仍要下山而去,张葵丘等人生怕江湖凶险,并不愿她独自一人下山,想多加勉留,便说林师兄生死未卜,纵然要去,也须当等林师兄醒来再去。李如彤心下有愧,这才将行囊放下,回来继续照顾林灵素。
当晚,林灵素迷迷糊糊的叫道:“师妹,你不要走,不要走……师妹……”李如彤正坐在床沿旁,不小心被他抓着了手,心下又一阵慌乱,她对林灵素从未有过半点情愫,不想他对自己思慕至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林灵素并未醒来,只是抓着她的手胡乱说着:“师妹,你不要走,不要走……”浑身烫得可怕。李如彤抽出手,为他用毛巾冷敷,又被他一把紧紧抓住了双手……当晚,林灵素虽在睡梦中,也紧紧抓住李如彤的手不放,直至天亮时,李如彤才得抽脱。但林灵素仍不醒,只叫着师妹不要走,胡言乱语不断。张葵丘等人过来看后,想不到这位二师兄竟深爱着小师妹了,不由叹了一口气。
李如彤道:“二师兄如何还不醒来?”
张葵丘道:“他的武功异于常人,这次心脉受创,若能治得好便会很快醒转,若是治不好,只怕也醒不来了。”李如彤惊诧道:“二师兄的武功如何会异于常人?”张葵丘道:“师父发现二师兄心术不正后,不再传他本派的武功,且二师兄心高气傲,也不会老老实实的练武功根基,于是总爱将本派的武功颠倒横练,欲求练出盖世之功,是以他的气脉心法与本门大不相同,我们也无法以本门武功救得了他,只能以药石治理,一切看他造化了。”
李如彤心下一沉,道:“这般说,是我害了他了。”心下有愧,只得继续陪侍着他。
林灵素直昏迷了十多天才睁开眼,胸口一阵急剧起伏,李如彤只道他要死了,伏在他身上而哭,道:“二师兄,你不要死,我不走啦,不走啦……”林灵素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道:“师妹,你不走了么?那二师兄便不能死,你不要离开二师兄可好?……”
李如彤只道他生死系于一念间,如何敢摇头?林灵素见她答应了,仰天吐了两口血,又昏了过去。但这次却很快醒来了,又紧紧的握住了李如彤的手,喜道:“你可不许骗二师兄,你说过不走的啦……”
李如彤才知林灵素伤势好转,只得点了点头,道:“二师兄,你让我想想。”此后林灵素一日好似一日,对李如彤也呵护备至,李如彤终于答应嫁了他。
李如彤见谢野狐神色有异,诧道:“三师兄,莫非发生甚么事了?”谢野狐道:“师妹,你还记得大师兄么?”李如彤神色一黯,道:“他杀了我爹娘和几位师弟,已被二师兄打死在雷音崖了,三师兄还提他干什么?”谢野狐忙道:“不,大师兄并没有杀害师父师娘。大师兄是被二师兄害的,杀害师父师娘的是林灵素。”
李如彤道:“三师兄,这是我亲眼所见,如何有假?”谢野狐急道:“师妹,你不信么?林灵素现正在峰后谷中杀人灭口呢。”
李如彤一震,道:“三师兄,你说的是真的?他要杀谁灭口?”谢野狐道:“圣周婆婆、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等人,师妹若是不信,可自去看一下。”李如彤当下转身便行。刚出得阁,峰下一身影足不沾地、如惊鸿掠影般往这边赶过来,正是林灵素。
谢野狐暗叫一声不妙,忙觅处藏身。原来林灵素和昆仑仙翁等人越斗越是起疑:“这六人如何会毒性除去功力得复?莫非是有人暗中施了解药?”他向上风处一看,果然看见了一只小瓶子放在石头上,山风正吹着一些粉末往这边飘来,心下顿时明了,急撇了六人,上峰来见师妹。
李如彤知他们师兄弟不和,忙将谢野狐拉到了内阁后暂避。待转过身,林灵素已到了阁外,道:“师妹,我回来了。”李如彤走上去相迎。林灵素道:“我不在之时,可有什么人来过么?”
李如彤道:“这儿终年积雪,哪有什么人来?”林灵素道:“派中可有什么师兄弟下山去么?”李如彤摇了摇头,道:“我在这儿足不出阁,并不知有谁下峰去没有。二师兄,怎么了?”林灵素道:“没什么,啊,是了,师妹,我前些天为你买了一支珠簪,我去取来给你,你看好不好看。”不待李如彤说话,转身出阁下峰去了。
谢野狐这才略松一口气,现身走出,道:“师妹,大师兄是被林灵素害的,你可到峰后谷中去看看,他转瞬便回,我先下去了。”李如彤也不敢留他,让他从阁后下峰去。
待得谢野狐走远后,李如彤一时心下大乱,不知谢野狐所说是真是假,遂也下了峰。
谢野狐手中拄着棍杖,正急冲冲下山,走至半坡,忽听得背后风响,回头看去时,一人身子贴着积雪如一只大鹰般掠至,赫然是林灵素!心下大惊,登时明白:“原来林灵素去取珠簪是假,引自己现身是真。他早知有人在阁中了,只是怕师妹在旁不便动手,是以在此峰下等候而已。”
其实他猜得也不错,林灵素看见那个瓶子后,知是折梅派弟子在暗中救昆仑仙翁等人了,遍思折梅峰上诸师弟中以张葵丘武功最高,但也不至高得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溜去,料想必是另有其人,是以虽伤了昆仑仙翁、冷魂四煞等人,却不及取几人性命,先赶回折梅峰杀人,以免事情泄露让师妹知道真相。见李如彤神色无异,料想师妹并没相信来人,当下想了一法子假装离去,伏在下齐云峰必经之道上蹲守,果然瞧见了一人下峰来。
林灵素蓦出两掌猛击向谢野狐,谢野狐向左侧一个狸猫打滚躲了出去,林灵素身子无法转折,往地上虚拍两掌,身子陡然而起,落在了一处高崖上,哈哈长笑几声,道:“三师弟,原来是你,你已许久不在派中,怎么说走就走回来也不说我一声?”
谢野狐躲过了他的暗袭,心头怦怦鹿跳,若是修为差了些,便被他从后面打上两掌了。他定了定神,决定静观其变先礼后兵,向林灵素行了一礼,道:“听说二师兄要和小师妹成亲了,我赶回来是想喝二师兄的一杯喜酒。”
林灵素笑道:“是吗?既喝喜酒,何必这般偷偷摸摸且急着走?”谢野狐道:“谢某来迟了一步,师妹已和二师兄成亲了,是以不便打扰。”林灵素道:“喝不成喜酒,咱们还可叙师门情谊呢。”跃下身,要来挽谢野狐的手臂。
谢野狐暗作防备,若他近三尺之内,便奋起反击。林灵素见他有备,手至中途缩了回,二人多年未交手,他对谢野狐也有些顾忌,道:“派中已发生了大变,三师弟知道了?”谢野狐故作惊讶道:“发生了何大变?”林灵素冷冷的道:“师门不幸,出了蒲燕阳这个逆贼。”
谢野狐暗道:“我若直说出来,只怕他便立下杀手,不知师妹去了峰后石谷没有?”自知武功略逊于林灵素,若动起手难以占得赢面,决定与他小心周旋,遂道:“二师兄,大师兄为何要杀害师父和师娘?”
林灵素道:“这个恶贼狼子野心,一心要夺得师父的神妙武功,是以勾结了圣周遗姥等人来害师门。”谢野狐道:“那大师兄现下呢?”林灵素道:“众师兄弟已然将他清理门户了。”谢野狐道:“那便好了。”
林灵素笑道:“三师弟,你说‘那便好了’,可是出于真心?”谢野狐道:“二师兄如何这般说?”林灵素道:“你既认为蒲燕阳是本门的大恶徒,为何又口口声声叫他做大师兄?”
谢野狐噎住,不知如何作辩,道:“谢某只是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二师兄切莫介意。二师兄既不欢迎谢某,谢某走就是。”转身而行。
林灵素顿时双目如电,直逼过来,道:“你赶回来,莫非是不安好心?你在石后草丛窥探并放了解药,又是何意?”此时他已料到这解药是谢野狐放的了。
谢野狐见林灵素陡起杀心,忙从丹田中提了一口气贯于臂上。林灵素又恶狠狠的道:“谢野狐,纵使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你既然自来,那就别想走了。”双掌在胸前一盘,然后竖掌一推,一道无坚不摧的掌力凶猛袭出,正是折梅派“推山掌”中的一招“始皇赶山”。
谢野狐自然也会“推山掌”,但他身子瘦弱,这“推山掌”远未练到林灵素之境,不敢出“推山掌”与之硬拼掌力,一招“东山扶篱”杖头向东点出,人已向西弹去,避开了林灵素这猛恶之掌。
林灵素一击不中,第二掌又跟随而至,乃是一招“精卫填海”。谢野狐见他招式古怪,大觉诧异,原来林灵素笑精卫这鸟儿太过蠢笨,几时能将东海填得平?不如去将海底凿穿,让它自行流干更好,遂横加改变这掌法,掌势原是平推出去,他却改为竖击,将人罩住,欲要在敌人天灵盖上一击,打得人如烂泥般贴在地上。
谢野狐吃了一惊,拖棍疾走。林灵素暗怒:“看你能躲到几时?”谢野狐听得背后隐隐有雷声,惊忖:“五雷掌?”急忙转身挥棍扫出,这是他所谋划的一记回马枪打法,他知武功略逊于林灵素,是以佯装要走,待林灵素扑来时,再猛然回身而击。兵器中有云:“一寸长一寸强。”他棍长逾九尺,纵然不能重伤他,至少也能伤他三分,但一听到雷鸣之声,知道这一招无论如何无法抵挡得住他的五雷掌,果然只听咔咔声响,他的手臂如电触一般,长棍登时被折断成数折,林灵素掌势未衰,仍向他胸前按去。
谢野狐拼着一死,另一手将一大把暗镖甩出。林灵素急忙收掌,虚拍几下,一个倒栽葱跃了出去。跟着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把软剑,将谢野狐的暗镖打落。
谢野狐暗叫一声:“可惜。”他武功原略逊林灵素一筹,但这几年来勤修苦练,自忖虽仍不能胜他,也应在伯仲之间,岂知这一交手,见林灵素竟练成了别派的武功,又更进了一层,自己仍非其敌。
他死里逃生,对林灵素大是惊惧,道:“你如何得了神霄派的《五雷玉书》?”
林灵素笑道:“折天罡不教我武功,将我逐出门墙,以为我便没有出头之日了么?不错,我是学成了神霄派的五雷掌,现投入了神霄派门下,是神霄派掌门,你知道了又如何?”长剑一抖,左掌右剑又攻上。谢野狐举掌和断棍相格,一声大响,顿时内息翻滚,身子往后连退了数步,林灵素身形只晃了几下而已。
不待他有歇息之机,林灵素又一招“电母挑担”,向他肩头挑去。谢野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跟着左手一撑,挺立在五六丈开外。他名字叫野狐,当真如狐狸般狡猾迅捷。林灵素见他要逃,喝了一声:“哪里逃?”双掌盘舞,前后掌浪相叠,如排山倒海一般荡至。
谢野狐自知逃不过他,只得回身相击,不避反进,挥二胡直击其中路,要与林灵素落个两败俱伤。林灵素嘿嘿冷笑一声,知他二胡琴筒是铁器所铸,琴杆则是木质,当下双掌一错,立时将他琴杆折断。谢野狐抓着一根琴杆断柄,趁机猛向林灵素当胸插落,但林灵素出手更快,反手一掌已击在他当胸处,谢野狐一口血吐出,往后腾腾腾的连退了十余步去,又再吐血。
谢野狐手中棍琴俱断,再无兵器可用,但他逃是逃不过林灵素的,只得在雪地中打了几个滚,向林灵素下盘攻至,林灵素嘿嘿一笑,道:“你想使出你未入门前学的那些小畜生雪地打滚的功夫么?”
谢野狐未拜入折梅派门下时,学的是“狐狸打花”的滚地功夫,此刻不敌林灵素,只得将几十年前学的东西也使用上了。林灵素剑尖一颤,在下盘积了一道白光,谢野狐如何攻的过来?蓦地身子一跃,将半截琴杆向林灵素面门打至,跟着又两掌猛地击向林灵素双腰,招式不可谓不狠不准。
林灵素武功远高于他,但和他斗了这许久尚不能置他于死地,也是因为对他颇为忌惮,他素知谢野狐看似弱不禁风一老书生,实是深藏不露,机变百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以步步为营,小心应付。现下他掷断琴杆在前,双掌在后,三招来袭,正是要借此反败为胜,遂脚步一滑,使了一招“移形换位金蝉脱壳神功”,这神功如川剧中的变脸一般身法快捷,旁人决难知道其中奥秘。
谢野狐打出的断琴杆“嗤”的没入了雪地中,发出的两掌也落了空,只打得白雪飞扬,林灵素却不知所踪。
他一惊愣间,随即大叫一声:“不好。”忙往前一扑,欲借势跌出,但背后仍是重重中了一掌,原来林灵素正是欺到了他身后,一掌击向了他后心。饶是谢野狐迅捷,这一掌仍重重打得他口中鲜血猛喷而出。不待他回过身,林灵素出掌如风,又“砰砰”两掌击向他背后,谢野狐立时飘起,向崖下摔了去。
林灵素抢到崖边,看了几眼,这才松了一口气,摸了摸怀里早就放着的一根发簪,正要转身回齐云峰送给师妹,忽想:“莫非蒲燕阳尚未死么?这老狐狸如何在这当口回来?嗯,此人狡猾异常,莫要让他逃脱了,得看看他尸体才放心。”遂觅路下崖去寻谢野狐尸体。
林灵素下到崖底,见崖底奇兀不平,颇多乱石,并非平坦一览无遗,在乱石间寻了一阵后,不见谢野狐的尸首,暗自一惊:“难道他当真没死?”又奔出崖底去寻,果然在离崖口不远处一块大石后,一人双腿盘坐在地动也不动的疗伤,正是谢野狐!
林灵素擦了一把冷汗,暗叫一声侥幸:“幸而我下来查看,不然当真让他逃出生天了。”冷笑一声,正要扑上。谢野狐忽然站起身,以背相向,道:“二师兄,我已是将死之人了,你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些?”林灵素冷笑道:“好,我且让你做个明白鬼罢。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谢野狐问道:“大师兄是不是你害的?”林灵素哈哈一笑,道:“你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谢野狐见他这般说,等如是承认了,不由低头垂眉,似是甚悲。良顷才又问道:“你为何要害大师兄?”
林灵素道:“凭什么他得众人拥戴?凭什么师妹的眼中只有他?凭什么折天罡只传他好武功?我林灵素便是不服。”
谢野狐又问道:“你是如何害死大师兄的?”林灵素道:“那又有何难?我邀来了圣周婆婆、昆仑仙翁、冷魂四煞和铁布头陀等人,我先让昆仑仙翁去杀蒲燕阳,纵然杀不了也没关系,我再设第二个杀他的法子,让冷无疑、冷无伤等人在蒲燕阳上峰必经之处假装互斗,引蒲燕阳前来相助,冷无休再趁机刺杀他,只可惜此计还是失败了,虽将他重伤,仍让他逃了去。”
谢野狐道:“你好狠毒。大师兄后来不是将师娘打下了崖么?他若受了伤,如何还会有这般功力?”林灵素笑道:“这便是我的第三计了,你以为打梅慈姑下崖之人是蒲燕阳吗?哈哈。”
谢野狐道:“那个人是谁?”林灵素道:“是铁布头陀,此人武功不错,且身形与蒲燕阳有几分相像,我遂让他扮了蒲燕阳来和圣周婆婆一起杀梅慈姑。”
谢野狐默然不语,似凝思,似悲伤,喃喃道:“其实铁布头陀一定有所破绽的,只是师妹在远处看不清罢了,是不是?”
林灵素笑道:“不错,铁布头陀粗鄙之极,无论怎样装扮都不会像蒲燕阳,只是他穿了蒲燕阳的一件衣衫,不以正面对着师妹等人,且师妹要往凤仪峰而去时,我故意说有一个镂空的山洞可过去,将她带到天斗崖上,好让她到不了对面崖上去,瞧不清那个假冒的大师兄,也好让众弟子不能过去相助梅慈姑,师妹情急之下,哪会细辨真假蒲燕阳?哈哈,哈哈,三师弟,我的计策如何?”
谢野狐一阵悲伤至极,默然不答,片刻后才又道:“那师父呢?师父当真是被蒲燕阳害的么?”林灵素道:“那老儿不知死到哪儿去啦,那儿只是一个空洞而已。”谢野狐惊道:“你是说师父并不在洞里?那师父呢?”林灵素道:“嘿嘿,我怎知道?”
谢野狐道:“那你又是如何骗过小师妹的?”林灵素道:“我假装去追蒲燕阳,实则是去让仑南翁进你们路过的洞里扮蒲燕阳说话,另让昆上仙扮作那老鬼说话,声音在洞里回响,外面的人又是情急之下,如何会仔细分辨声音?自然听不出声音之异了。”
谢野狐脸色大悲:“地上的那些字也是你刻上去的罢?”林灵素道:“正是。”谢野狐点了点头,道:“师父他老人家平素极少写字,大家也十多年没见过他写字了,这刻在地上之字,谁也分不出真伪。”林灵素嘿嘿冷笑,道:“三师弟,那日你在峰上么?怎么知道这些事这般清楚?”
谢野狐又道:“圣周婆婆、昆仑仙翁、冷魂四煞等人为何会帮你?”林灵素笑道:“那是因为事成之后,我允诺给他们‘天子之剑’和《折梅剑诀》之故,你不是在峰后谷底看见我杀昆仑仙翁等人了么?为何还明知故问?”
谢野狐道:“师父当真有‘天子之剑’吗?”林灵素道:“这老鬼有两把宝剑,一把叫‘十二铜人剑’,也叫‘六国方剑’,另一把叫‘天子之剑’,派中弟子有谁不知?只是这两把剑,谁也不曾见过,这老鬼不知藏到哪儿去了。我费尽心机也找不到,哼,哼。”
谢野狐道:“你在洞中为何又和大师兄这般舍命相斗?”林灵素笑道:“第一,他那时受了伤,我只道可胜过他,若能当真凭一己之力除了他,师妹必对我感恩戴德,派中弟子也对我另眼相看,尊崇有加,我在派中的口碑就截然不同了。第二,我在与他相斗之前已说若丧身此人掌下,报师门大仇之事便落在众折梅派弟子身上,我料想蒲燕阳听了此话后,必不会杀我,若杀了我,谁来找出真凶,为那两老鬼报仇?”
谢野狐道:“后来证明你押对了,大师兄果然没有杀你。”随之又低低的道:“那个害师父师娘的凶手便是你了,哪儿还需要去查?”林灵素又得意的大笑了几声。
谢野狐道:“当初本应是大师兄执掌这掌门之位,而李师妹心中原来也只是有大师兄的,但却被你害了,李师妹当真瞎了眼,竟还与你成亲。”
林灵素道:“哈哈,你平素沉迷于诗酒棋画,却也不是老糊涂。众位同门师兄弟中,除了蒲燕阳,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了,至于那个张葵丘,不过是个逞勇斗狠没脑子的匹夫罢了。”
谢野狐道:“多谢二师兄夸奖了。你害师父师娘又害大师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林灵素道:“便是为了得到师妹。蒲燕阳又如何是我对手?师妹喜欢他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与我成亲?”
谢野狐眼眶湿润了,落下了泪,过了一阵才拭去,道:“大师兄是个学武的奇才,什么武功一学就会,师父多授他几路武功又有什么不对?师妹喜欢他又有什么不对?你为何要害大师兄和师妹?”忽然一下转过身,道:“我要为大师兄报仇。”
林灵素仰天长笑一声,道:“便凭你么?”谢野狐道:“我知道打不过你,但打不过也要打。”身子一跃而起,忽忽两掌拍向林灵素面门。林灵素抬起双掌,向着他来掌迎去。谢野狐猛一化招,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唰唰数剑削向他双掌。林灵素一惊,料不到他身上竟还藏得有剑,急忙收掌,足尖一点,纵身往后飘退。
谢野狐疾追过去攻向他下盘,林灵素嘿嘿笑道:“强弩之末,你以为还能杀得了我么?”将手中长剑一抖,架开他来剑。
谢野狐急又攻向他左路,林灵素见他故意使乱剑法,不屑一顾道:“折梅派的剑法我也会,我对你的招式了然于胸,你又何必故意使乱剑法骗我,想乱中取胜?”待他剑招攻至,侧头闪过,反手向他手腕抓去,欲扭断其臂膀。
谢野狐匆忙撤招,林灵素又如电般递出三招。谢野狐忙不暇顾,衣衫被他剑锋所割,烂了数片,猛一咬牙,又唰唰两剑攻去,浑无惧意,林灵素倏出一掌,击向他肩头。谢野狐握剑之手一松,被林灵素劈手夺下剑。将剑一绞,那剑已成藤条一般,扔落在地。
谢野狐脸色煞白,不住喘气,嘴角处已涌出血丝。林灵素这一掌是在夺剑中而发,并不能尽全力施为,但也已打得他半边身子酥麻,再也提不起手臂,暗地起疑:“他武功何以忽这般不济了?”然这念头一闪即过,暗笑道:“他已受了我掌伤,又从崖顶摔下,自然不济了。”当下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也想杀我为蒲燕阳报仇?这不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么?我送你去见他罢。”
猛地一掌向谢野狐当头拍下,迅猛异常,掌未至,风已生,当真势若千钧。谢野狐只觉一股劲风扑面,几欲要窒息。情知再不能抵挡,闭上眼睛,引颈就死。
眼看这一掌打得谢野狐脑浆迸裂不可,忽然谢野狐的脸皮在劲风所袭下,竟裂开一条痕来,林灵素暗奇:“他好端端的脸,何以会皮开肉绽?”待掌风袭得更近时,谢野狐的脸皮呼的被吹刮了去,露出了一张洁白无瑕、如艳桃新荔般的脸,脸上犹沾满泪痕,晶光点点,当真有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色,不是李如彤是谁?
林灵素一下惊呆了,大呼一声:“师妹?如何会是你?”原来这谢野狐竟然是师妹李如彤所扮!
眼看这一掌距师妹天灵盖处已不过数寸,欲要移开已然不能,危急之下,急忙回掌收力,但听得“嘭”的一声巨响,林灵素的掌力猛撞在当胸处,胸口登时塌了半边下去,他回收的真气也猛往丹田和气海穴撞去,如在丹田和气海穴上各击了两掌一般,“啊啊”的大呼两声,吐出了几口血,身子直挺挺的摔了出去,落在数丈开外的雪地上,发出了“呯”的一声大响。
这三掌之力何其之巨,只打得林灵素动也不动了。
李如彤泪如断线,一颗颗顺着她雪白的脸颊流下,想到自己和大师兄鸳盟蒂结,却遭了别人算计,如今和大师兄生死茫茫,怎不教人伤心断肠?
原来谢野狐下谷去后,李如彤想到谢野狐告知峰后山谷之事,忙往后山而去,看见了林灵素和谢野狐在相斗,谢野狐不敌,被击下了山崖,她欲要救援时已不及,急忙从另一处下了断崖去寻谢野狐,一眼瞧见了谢野狐留下的一件血衫,人则不知到哪儿去了。她灵光一闪,猛地明白:“三师兄必定未死,只因这黑衣太过显眼,在雪地中难逃得脱,是以脱下黑衣,穿了里面的白色底衣好在雪地中躲藏逃跑。”
正这般想着,忽见林灵素也下崖来寻谢野狐,李如彤暗想:“不知三师兄躲到哪儿去了,若被他寻见,那当真是没命了。嗯,我且扮成三师兄之样将他引开,一来让他找不到三师兄,二来也可查知此事真相。”遂躲到谷口外,将谢野狐的外衫穿上,并掏出铜镜,在脸上拌以胶泥、香糊等物,画了面相,扮成了谢野狐之样。林灵素得意洋洋之下哪里分辨这谢野狐是真是假?果然上当,将事情如实说出。当初他让铁布头陀扮蒲燕阳骗李如彤,现下李如彤扮谢野狐骗他,也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两相扯平互不亏欠了。
李如彤悲泪如雨。林灵素忽然“啊”的大叫一声醒转,李如彤吓了一跳,她只道林灵素中了这石破天惊般的三掌已然死了,岂知只是昏过去而已,欲要执剑过去杀他,却又不敢了。
林灵素又“啊”的冲天喷出一道血柱后,勉力的想挣扎站起,但爬得几下,又扑倒在地,悲哭道:“师妹,师妹,你还在这儿吗?啊,你听我说,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内力深厚,方不至要他性命,但遭此重创,也是常人难以受得了的。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谢野狐会是师妹所扮,不但将心中密谋倾盘说出,还在发现是师妹假冒后大伤了自己。饶是平时他机智过人,此时也不由方寸大乱,一下醒悟过来:“怪不得他掌力和剑招全都平平,而谢野狐虽然武功在自己之下,也万不会这般不济,我只道他是伤重之下出的昏招……”想到这儿,更加醒悟:“啊,我早该想到是师妹才对,她虽扮成了谢野狐的样子,但蹙眉低颦、举手抬足之间仍不时露出芊柔之气。且谢野狐当初并不在山上,他如何会知道得这般详尽?”想到这儿,又一阵懊恨难当,只怪自己太过盛气狂傲,百密一疏,将密谋尽皆和盘托出。而他之所以肯将一切和盘托出,当时是早存了杀人灭口之意,决不肯放谢野狐下崖的,谁又料得到造化弄人,这谢野狐竟是师妹所扮?
他浑身疼痛欲裂,欲要再骗师妹,然情急之下哪里想得出什么计策?只觉这一切恍如大梦一场。
李如彤潸然泪下。林灵素爬了几下后,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惊惶失措道:“师妹,我,我说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你千万不可往心里去……”踉踉跄跄走了过来。
李如彤不愿再看到他,转身往谷口奔去。林灵素大吃一惊,叫道:“师妹,你要到哪儿去?师妹……你别走……你别走……”拔步追赶,他重伤之下,再运气奔走,等于是伤上加伤,登时数口血连喷而出,足下一软,跌倒在地,口中大叫道:“师妹你别走,师妹你别走……”好不容易爬将起来抬头再看时,早已不见了师妹的影子了。
林灵素又几口血吐出,大叫几声“师妹,你别走……啊!”终于大叫一声,眼前一黑,栽倒在了雪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灵素身子一阵寒冷醒转,看了看四周,猛然记起师妹已去,大惊:“师妹她到哪儿去了?她到哪儿去了?”爬将起身,踉踉跄跄出谷而去,口中大呼道:“师妹,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将你从我的身边抢去,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抢去……”一步一口血往前奔去,当真是步步锥心,步步血泪。不多时,雪地上即洒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李如彤出了谷,想起大师兄被打死在雷音崖,便奔到了崖上,只见空崖寂寂,山风呜呜,想起和大师兄在此两情相悦时的情景,顿时一阵悲泪如雨:当初自己尚阻大师兄下崖,谁又料到最后将大师兄打下崖的竟也有她一份子——正是自己相助林灵素,才没让大师兄杀了林灵素,而大师兄不愿杀自己,闭目待死,林灵素才借机刺出了一剑并将大师兄打下断崖的。这与自己亲手将大师兄打下崖有何异?一时悲不自胜,哭道:“大师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冤枉了你,你并不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我不该不听你辩说,害得你葬身崖下……,我这便下来陪你……”身子一纵,往崖下跃去。
忽一条长带子扫过,卷住她腰间,将她拽回了崖上,李如彤一惊,听得一人道:“师妹,你怎可做此傻事?”
李如彤听得是谢野狐,抬眼看去,只见谢野狐盘腿端坐在丈余外一块岩石后,手中持着一条腰带,不由悲道:“三师兄,是我害死了大师兄,是我害死了大师兄……,你说的是真的,我对不起大师兄……”一把伏在他膝盖上痛哭起来。
谢野狐叹了一口气,轻抚着她秀发,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阵才道:“那个林灵素不是好人,你离开他罢。”李如彤点了点头:“嗯,我要追随大师兄而去……”
谢野狐惊愕道:“不,若大师兄得知,他定不让你跳下崖去和他在一起的。”李如彤连连摇头悲泣。
谢野狐安慰她好一阵,她心绪才稍稍好了些,问道:“三师兄,你怎么在此?”谢野狐道:“我被林灵素打下崖,逃出来后想你会来这儿,便在这儿等你。”
谢野狐被打下崖时,身子斜撞向一块直立的石壁,他在那石壁上击了一掌,消去了大半的力,这才跌在了地上,最后只摔断了一条腿和数根肋骨而已,捡了一条性命。他知林灵素不肯善罢干休,必会来查找,于是脱下一件外袍,撕了数块布包扎了一下断腿,穿着里面的白衣,忍着疼痛沿着一斜坡滚爬而去,而李如彤又在谷口挡住了林灵素,终于得躲开了林灵素搜寻。
李如彤忽然听出了谢野狐似是话中藏话,忙问道:“三师兄,你说‘若大师兄得知,他定不让你跳下崖去和他在一起的’,三师兄为何这般说?莫非大师兄尚活着?”谢野狐一怔,不知是否该将蒲燕阳的下落相告,毕竟她已和林灵素成了亲。
李如彤道:“三师兄,你一定知道大师兄的下落的,是不是?是不是?”谢野狐摇了摇头。但李如彤已心下雪亮,问道:“那三师兄你怎知我会来此?”谢野狐一时语塞。
李如彤又问道:“莫非你和其他师兄弟见过?”谢野狐又摇了摇头。李如彤一时神情激动,道:“三师兄既不和其他师兄弟见过,何以知道大师兄被打下此崖?莫非,莫非大师兄没有死,三师兄见过大师兄?”
谢野狐只得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小师妹聪明伶俐,三师兄也瞒不过你。不错,大师兄没有死。”
李如彤喜极而泣:“三师兄,谢谢你告知我大师兄没有死,你快告诉我,大师兄在哪儿?好不好?”谢野狐道:“大师兄在东岳玉皇顶上。师妹,当初你怎可这般糊涂?大师兄为人正直,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如何会弑师父师娘?”李如彤又一阵悲悔难禁。
谢野狐又道:“其实大师兄心中也仍然有你,我这次回来,正是要告知你大师兄下落,你到中原去找他罢,以后再也不可轻信于人了。”李如彤悲喜交集,点了点头,道:“多谢三师兄。”
话声刚落,忽听得一人叫道:“师妹,你别逃,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你别逃……”乃是林灵素声音!谢野狐和李如彤大吃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数十丈开外,林灵素撑着两根木棍,如一杆竹篙相似,东一摇西一晃正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而来。
谢野狐一诧道:“是谁伤了他?”一眼注意到李如彤身上穿着自己的破衫,隐隐已猜到了几分。李如彤遂将化妆盘问之事说了。谢野狐道:“原来是师妹设计伤的他,若不是如此,折梅峰上谁又能敌得过他?只是那一掌太过凶险,若他不发觉是你,岂不打死了你?”李如彤道:“那时我只想杀了他为大师兄和我父母报仇,可没有想那么多。”谢野狐点点头。
林灵素虽受了伤,仍然来得好快,二人决计不是他对手,谢野狐顾不及多想,忙道:“师妹,你快走,我不能陪你去中原了,你自己去找大师兄罢。”
李如彤只得道:“既如此,三师兄,你要小心些。”谢野狐点点头,二人互道珍重,李如彤急往山下奔去,谢野狐则躲往岩石后。
林灵素慌慌张张赶近,看见了李如彤,急叫道:“师妹,我看见你了,你不要走,我是真心对你的,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但李如彤却转身奔下崖去了。
林灵素恐惊之极,又大叫道:“师妹,你不要走,你听我说,我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你听我说……”李如彤哪里肯听?
此时满山白雪飞舞,她转眼奔过了数道山梁,长风吹动着她白裙子,宛如乘风御月一般。林灵素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抢呼道:“师妹,你别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师妹,你别跑……你别跑……”又数口血冲天吐出,洒了一地,他顾不得揩拭,又拼命追去。
到得次日,李如彤已离开了昆仑山数十里,望东而来,身后渐渐不闻林灵素的声音,但她仍不敢懈怠,急奔不停。半月后,过了临洮府,想到离大师兄又近了些,心下一阵激动,而想到大师兄不知会不会原谅自己时又一阵担心。
她时而欢喜,时而怨艾,时而担心,整夜忐忑不眠,也是形样大为憔悴。
这一夜至天亮时,害怕林灵素会追至,她侧耳倾听一阵,早早出屋而去,行了半个时辰,忽然林灵素又惊呼一声奔来:“啊,师妹,我看见你啦,我看见你啦,你别逃……”
李如彤回头看去,只见一人面色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头发披散,一身白衣邋遢不堪,胸前的血迹也变成厚厚的黑色,手中拿着两根长竿子,正是林灵素,吓得一颗心儿险些跳出胸膛,疾忙提气急奔。
林灵素又急叫道:“师妹,你别逃,你别逃……,你听我说,我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又一口血吐出。
这半月他追寻李如彤东来,可真是吃尽了苦头,既担惊受怕不见了师妹的踪迹,又要忍饥挨饿疗理伤势,时时无物可吃,数次饿得实在受不住时,硬闯进村民家里抢夺,别人自是打他不过,也追不上他,被他杀死杀伤多人。他受伤后本不能奔走太剧,但他知道师妹每天都在朝蒲燕阳奔去,哪里敢歇一天?幸而他武功过人,虽在奔走时也能慢慢调治伤势,现下一急,竟又吐血。
李如彤不理会他,朝前急奔,林灵素轻功不及她,眼看她又要不见,情急之下,脚踏上了两根竿子半腰处的节枝上,如此一来他陡然身高腿长,一步迈出便是丈许远。李如彤听得叫声越来越近,回头一看,只见一人丈余高,正迎风飘飘,如一个疯神恶鬼般追在了身后数丈开外,险些吓得腿也软了,四下一望,忙往河心奔去。
那条大河已干枯,河中大小鹅卵石裸露,人飞足踏在上面并不易滑倒,但棍头绝难时时撑得中圆石正中,林灵素一眼瞧出了李如彤的用意,又惊叫:“师妹,你还要再逃么?你快跟我回折梅派去,我们在那儿相守一世不好么?你不是曾答应我的?要在折梅派上陪二师兄一世,至死不渝……”
李如彤一下泪水又夺眶而出,这些话她曾是说过的,但现今听来,却面红脸烧充满屈辱,如一枚锥子往心里刺去般疼:“当时我只是被你所骗,如今我既已知你是杀父杀母害师门的大仇人,如何还能陪你一生一世?”她生恶厌恨至极,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只顾在河心上疾奔而去。
林灵素初时尚能跟得几步,但终于奔得急了,一根棍头撑不中圆石正心,棍头一滑,啪的摔下,他伸手在石上一撑,自是摔不伤他,然棍子已被折断半截。自知凭双腿绝追不上师妹,忙又踏上了两根竿子的节枝上,只是一根竿子长,一根竿子短,走得歪歪扭扭,不但追不上师妹,反而离得更远了,他大声哭叫:“师妹,你别逃,你等等我……”
李如彤衣带御风,不屑片刻,消失于河心转角处。林灵素大叫一声:“师妹……”眼前一黑,又栽倒在河心上。
此后李如彤经凤翔府,过京兆府、开封府,离山东境越来越近了,一颗心也愈激动。至当晚,她在一间破弃的农舍中休歇,担心林灵素又追至,侧耳倾听了好一阵后才躺到床上,一缕清月从破窗中照进来,想到过些天后即可见到大师兄了,忍不住喜极流泪:“嗯,大师兄他还听我弹琴么?还去向我娘提亲么?”但想到娘已被铁布头陀打落断崖下,忍不住又一阵悲伤。
待得心境又平复过来后,想到已将大师兄所送的那把寒玉琴摔下崖去了,决定天明时再到集市上去买一把琴,只是那两首《蝶恋花》和《南乡子》曲子,她久已不弹,未免有些指生,不知还能不能弹得如当初那般好……
她时悲时喜,时怜时叹,辗转反侧了好一阵,才慢慢睡去。次日天朦胧亮,她到市镇上买了一架瑶琴,抱在了怀里,又往东而去。
数天后,她终于到了山东泰安府境内,踽踽来到了泰山下,心神一阵激荡,正要移步上山,猛听得一声音大叫道:“蒲燕阳,你在哪儿?快滚出来,快滚出来。”人未到,声已至,正是林灵素!李如彤脸色大变:“他如何这般快跟到了这儿?又如何知大师兄在东岳?”闪身向一旁的关帝庙躲去,忐忑不安。
不一会,林灵素到了山脚下,衣衫不整,满身血污,形似疯丐,手中还撑着两根大黑铁棍。
原来林灵素失了李如彤踪影后,又去砍了两根木桠来奔,那两根木桠也不耐用,不多时一般被他急奔压断,大怒之下,遂去打了两根粗如儿臂的黑铁棍,他踩到那两根黑铁棍上,疾如风火,果然没有再压断过。但也没有再发现师妹的踪迹。他知道师妹必是去寻蒲燕阳,只需寻到蒲燕阳便可找到师妹了,当下四处打听蒲燕阳的下落。蒲燕阳因铸了九鼎,得封为神铸父,声名远传,也不难打听,不久即得知蒲燕阳在山东玉皇顶,遂展开脚程赶往东岳泰山。他伤势已好了许多,是以竟和李如彤差不多同时赶至,只是这一路来所受之伤和苦,却是常人难以料想和承受的。
林灵素正要往山道上抢去,包世屠和张觉率着十余名黄衣弟子过来拦截,道:“阁下是谁?为何擅闯皇上御封敝教的圣地?”林灵素怒道:“御封你奶奶的头,给老子让开,老子要上山去找蒲燕阳。”撑起双棍,直冲而上。
包世屠和张觉听他出言不敬,更直呼教主之名,要找教主的麻烦,哪里容他上山?往后一跃,各自拔出刀剑,成一排拦住了林灵素。
林灵素怪笑一声,左棍一抬,戮进了一名黄教弟子胸中,那黄教弟子登时毙命。林灵素右棍又起,戮死了另一名黄教弟子,两根棍头从胸口处拔出,满是鲜血。张觉和包世屠等人大吃一惊,想不到他眨眼间连杀了两人,大喝一声,滚地向他两根黑棍攻去,心想此人居高临下,攻上路不易,而他撑着铁棍,下盘必定不稳,先把他拽下来再说,二人遂各攻向他一根铁棍。
包世屠“庖丁解牛”刀法之快,天下无双,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作响,已在那铁棍上砍出了十七八刀,待得一口气砍完后,他定神再看,才知那十七八刀自下而上只在那人铁棍上砍了十七八个白色的凹痕而已,尚差数寸才砍到那人足上,那人丝毫不损。张觉功力略在包世屠之上,但刀法远不及包世屠快,只砍出六七刀而已,凹痕则比包世屠的深些,二人一惊:“此人内力可远在我们之上啊。”刀势往上一翻,又继续往铁棍上削去,攻向了林灵素踩在铁棍中央处的双足。
林灵素见了包世屠的刀法,也甚是惊异,不待二人刀剑继续往上撩至,已抬起铁棍戮向二人,二人见棍头黝黑森森,对着自己猛戮下,急忙盘地打滚,那两棍头叮叮的戮在石板上,碎石四溅,冒起点点火星和袅袅白烟。
包世屠吓得惊魂未定,叫道:“此人要上去害教主,大伙儿一齐上啊,万不能让他上山。”十余名黄教弟子应声涌上,林灵素棍头起处,又戮死了一名弟子,然后挑着那名弟子之尸向余人掷来,又撞死了两人。
众人大惊失色。
林灵素左棍撑在一名被刺死的黄教弟子身上,然后右棍又撑在另一名被撞死的弟子身上,随之抬棍又杀死二人,棍头又撑在二人身上,一直往石阶而上,竟是要步步以黄教弟子尸体作阶梯上山。
包世屠和张觉又惊又怒,又盘地向他攻去,手臂被他铁棍震得阵阵疼痛难当,其余黄教弟子武功平平,被他一棍一个戮死在地,往山道上摆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