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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远徙海南 (1)

一个月后,众人赶到了临安,尚未得将讯息告知朝廷,忽听张俊已病重。众人想起张红拂之死,心想不可不将此事告知他,便先赶往张府。

张俊听得群雄是为张红拂而来,急忙撑病相见,问道:“红拂她如何了?”此木道:“令爱早于一月前身亡了。”张俊一悲,险些跌倒,几名丫环忙将之扶住。过了片刻后张俊才颤声问道:“是谁害了她?……”杨幺道:“没有人害她,令爱为救小蕊姑娘,身中完颜亮之毒,不要我等援手而亡。”张俊更加一阵大悲。

众人看他形容枯槁,不复当年提刀立马的雄风,皆不胜感慨,当年便是此人与秦桧害了岳飞,现下他也行将就木矣。

张俊悲道:“红拂葬于何处?”此木道:“令爱葬于大漠,她并不肯回宋。”张俊点了点头,他知道女儿并非不肯回大宋,实是已不能回宋。

范铁芙问道:“张元帅肯否告知太子的下落?”张俊道:“太子被贬于何处,我也是不知。”群雄暗暗失望,想他或许当真不知,遂告辞而去。

众人路过了韩世忠的府第,喜道:“完颜亮南侵此事正好可告诉他们夫妇,让他们夫妇奏告朝廷。”但敲了数下门,府门依然紧闭。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忽一人按马驰来,却是普安郡王赵玮。

赵玮年已过三旬,见了众人,下马行礼。此木等人忙还礼,道:“郡王要到哪儿去?”赵玮道:“我刚才想去看一下张元帅,不想他已然病故了。”

范铁芙道:“我们刚从他府上出来,那时他尚好好地……”赵玮道:“我问了府上之人,得知你们来过。张元帅病重数月,他早已在弥留之际,他一时不死,也是牵挂张姑娘之故,现下他得知了张姑娘的事后,是以撑不住了……”

众人点点头。

杨幺问道:“韩元帅和韩夫人呢?他们不住在这儿了吗?”赵玮面色又是一悲,道:“韩元帅和韩夫人也已不在人世了,韩元帅于四年前病逝,韩夫人则于两年前病逝。”

众人惊愕后尽皆悲痛。此木道:“韩元帅忠勇刚正、胸怀韬略、立功无数,韩夫人也是机智过人、名震天下,我大宋失此二人,实是大不幸。”

杨幺道:“韩元帅和韩夫人是如何大去的?”

赵玮道:“韩元帅见岳元帅父子等人被处死,大好的抗金形势白白丧失,自己又无能为力,便终日借酒消愁,终于忧愤而死。韩夫人在韩元帅死了之后,再也不出门,外人求见,多也不见,终日睹物思人,是以两年后也病死了。”众人想到当初梁红玉和群雄谋划去救岳飞及解开赵信心结诸事,又是一悲。

赵玮道:“除了韩元帅夫妇外,还有赵鼎赵大人也不在了。”范铁芙道:“可是那位在东海逃亡时写对联‘叹江山黯然苦中作乐辞旧岁,庆万里澄碧紫气东来在新年’的赵大人?”赵玮道:“正是,赵大人一生忠义,在前些年知秦桧不会放过他,也自写了一副墓志铭‘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绝食而死了。”

此木叹道:“中兴诸将已一一凋零,我大宋还有谁能用兵?若完颜亮南下,又有谁有抗敌?”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对秦桧咬牙而恨。

杨幺随之想起完颜亮的诗画,道:“是了,我们刚去了一趟漠北,得了一幅书画,郡王可将之呈给朝廷。”将完颜亮之诗取了出来给他。

赵玮道:“各位可是去找张姑娘问太子皇兄的下落么?”众人点了点头,道:“可惜无功而返。”赵玮道:“众位虽然问不出太子皇兄的下落,但查知了完颜亮即将兴兵南犯的秘谋,也是大功一件。我这便将诗呈奏向皇上。”当下安排群雄回他的郡王府中歇息,怀诗上朝。

范铁芙道:“我和郡王爷上朝罢,皇上问起,我也熟知详情。”众人觉有理,赵玮更是求之不得,他素慕范铁芙,范铁芙虽不如何将他放在心上,但他倾慕之心并不因年久而稍减,反越来越炽热。这次得见范铁芙,早已按捺不住心中之喜,心想这次她进京,必邀她在京中多待些日子,然后再借机向父皇述说对范铁芙的爱慕之意,恳求父皇也给他赐婚。想到这儿,嘴角处不觉泛起笑意。

范铁芙和他按鬃而行,并不知他心中所想,道:“郡王爷,你笑什么啊?”赵玮自知失态,道:“没,没什么。”忙说往别的事去。

二人在殿上拜见了赵构,然后呈上完颜亮的诗作。赵构看过后,脸色大变,道:“这幅书画你从哪儿得来?”赵玮道:“是范姑娘等几位中原群雄从漠北带回的,听他们说完颜亮已在燕京城外集结兵马了。”秦桧道:“郡王爷岂能信这些武林中人的话?”但话声刚落,忽然有急报传来,说完颜亮已率数万军马南侵。

满朝顿时惊哗,赵构忙问计群臣,众臣面面相觑,无计可出。赵构怒道:“难道满朝文武没有一人能去退敌么?”这才想起他的中兴四将全已不在人世:先是岳飞被害,继而次年刘光世也逝,然后到韩世忠,张俊则是最后一位了。一时朝堂之上,竟无将可派,又急又怒。

范铁芙道:“完颜亮武功厉害,兼之有一些武林高手相助,只怕非一般之将可挡。”赵构道:“那范姑娘认为谁可御敌?”范铁芙道:“依民女看,须让中原武林之士去协助抵挡方可得。当年岳元帅之所以杀得完颜兀术大败,便是因得武林群雄相助的缘故。”除秦桧外,众人皆点了点头。

赵构道:“那范姑娘去请中原群雄来退敌如何?”范铁芙道:“只怕民女请不得,自赵信去后,他们隐退江湖,再也不见走动过,且民女武功辈份低微,也请不动各派掌门。”

赵构道:“那范姑娘另有什么办法请得他们来么?”范铁芙道:“自然是有的,民女便知道有一人可请得他们来。”赵构道:“是谁?”范铁芙道:“赵信。”

众人面色一变。赵构道:“让赵信回来,再也休提。”秦桧也道:“不错,万不能让赵信回来。”

赵构道:“丞相可有妙计?”秦桧道:“臣可再派人使金议和。”赵构满脸忧色道:“朕也略闻完颜亮此人骄逸狂妄,好大喜功,只怕他不肯议和。”

秦桧道:“咱们再割让多些州城,多给他些纳贡……”言犹未毕,忽“啊”的一声痛叫倒地,朝廷一时大乱。

赵构忙走下御座,到了秦桧身边,问道:“丞相怎么了?”秦桧脸色痛苦,道:“臣背生一疽,痛煞臣矣……”赵构道:“快传御医。”

不一会,宫里御医赶到,割开秦桧衣衫一看,面色立变,道:“皇上,此乃恶疽,恶毒侵入肌脉,与心脉相通,非臣能治。”赵构闻言,更加惊讶,秦桧则一下昏厥了过去。

这时又有边境急文报来,说完颜亮已命陕西淮河一带金兵开始向南进犯。

赵构向群臣看了一眼,但秦桧早已将主战的将领贬的贬杀的杀了,韩廷之上哪里还有一可用武将?众臣俱低下头,不敢与他目光相接。赵玮道:“父皇,若当真无计可施,便让人去找太子皇兄回来领中原群雄去抗敌罢。”

赵构悲叹一声,道:“好罢,他在海南。”众人一震,这才知道赵信数年来的下落。赵构当下写了一纸诏书予范铁芙,道:“范姑娘可带朕的诏书前去找太子回来。”范铁芙大喜过望,领了诏书道:“民女这就即刻前往。”告辞而出。

范铁芙急冲冲回到了郡王府里,向此木和杨幺等人告知了赵信下落。众人大喜,欲要一同前往海南去寻赵信,范铁芙道:“我在宫中听得边关报急,说完颜亮兵锋已然南侵了,众位前辈和掌门还是先去联系其他中原群雄抵挡完颜亮罢,不然大宋无将可派,完颜亮大军一至便危了。”

众人一听有理,道:“好,还是范姑娘顾虑周详,我们这就先去通知中原武林各派英雄,寻回太子之事便交给范姑娘了。”范铁芙“嗯”的应了一声,收拾行物,背了一包袱,携剑出了府去。

范铁芙到市集一口气买了三匹好马,日夜不歇往南驰骋。她一心想早点见到赵信,困累了也只是在马上打个盹儿而已。这般日夜不停的换驰,半月后,终于来到了广东廉州海边。

她拿出赵构的诏书,急令守岸的市舶司放船出海。那市舶使不敢怠慢,让官兵和船工开船护送出海。

船刚离岸,身后马蹄声紧,数百骑忽然追至,竟是大内侍卫。范铁芙诧道:“这些大内侍卫不在宫里保卫皇宫,追来这儿干什么?我前脚刚离岸,他们后脚便赶至,难道他们是日夜不歇的追我?”

那市舶使忙上前行礼迎见,却听得一侍卫统领高声道:“范姑娘,皇上请你速速交回圣谕,不得再去海南。”范铁芙道:“为什么?”那侍卫长道:“不为什么,丞相有令,让你速速回朝。”

范铁芙顿时知道是秦桧醒来后捣的鬼了:果然秦桧醒来后,得知赵构已派范铁芙领诏书去了海南召回赵信,急忙去见赵构,赵构本是个无主见的人,被秦桧一通说辞后,急忙派出数百御营兵马和大内侍卫去追范铁芙。秦桧另吩咐众侍卫务须将范铁芙灭口,不可让她泄漏赵信在海南的消息。幸而范铁芙连日快马,不歇不休已抢先一步登上了船,否则稍迟延半刻被他们追上了,如何还有命在?

岸上的市舶使看情形不对,忙命船上的官兵和船工将范铁芙擒下返航。众官兵和船工向范铁芙扑去,范铁芙手起剑落,将冲上来的两人刺倒,又飞足将三人踢下了船去,余人登时不敢再冲上前。

范铁芙转身抢到船尾,将剑架到了两舵工的脖子上,道:“两位若是不想死,便休要转舵,快往南驶去。”两舵工只得仍掌舵向南航驶。

岸上的众侍卫大惊,当下也登船追赶,但众侍卫的船上人多,船体入水较深,远不及范铁芙的船体轻快,两船相距越来越远。那侍卫统领又惊又怒,操起一根竹杆,向范铁芙的船上射去。范铁芙抢到船尾处,挥剑将来杆削断,手腕一下被撞得隐隐生疼,知那侍卫长内力深厚,只怕自己也非他敌手。

那侍卫长见越来越落后,急命众人执杆桨划船,如此一来,船快了许多。范铁芙暗暗吃惊,也让船上的官兵划水,众官兵欲不划,范铁芙道:“你们随我而逃,还帮我掌舵,以为朝廷会放过你们吗?纵然朝廷放过你们,若是他们追上来了,本姑娘也不会放过你们。”将剑一横,以示威吓,官兵这才执杆桨划水。

那侍卫长大怒,命众人放箭,范铁芙抢到船尾挡箭,数名官兵仍是中箭毙命。那侍卫长拉起一把大弓,将一根长枪向她的桅杆射去,欲要将她的桅杆射断。

范铁芙挥剑又挡,那长枪却绕了一个弯,这才“笃”的重重射在船桅上,吓得范铁芙等人大惊失色,想不到射出去的箭能绕一个弯儿再中目标。其实这一箭叫绕山箭,武林中人多不识射这箭法,需从所造弓箭和手法上两方面入手,极是讲究。范铁芙知那侍卫长是绕山派使回形镖的好手了。

那侍卫长又射了一根长枪,幸而那桅杆甚是粗壮,一时并不被射断。范铁芙知这般由他射来,终究会被射断,急问计那两舵工:“你们想不想死?不想死便快想出一个法儿来驶得船快些。”那两舵工甚有经验,道:“要想马儿跑得快,给它多吃草,要想船儿驶得快,给它多挂帆。”

范铁芙见那插在船桅上的两根丈余长的缨枪正好是两根横杆,大喜,便削下几名已被射死的官兵衣衫驳接张挂了上去,下面再用绳索拉紧,瞬时布好了两挂风帆,那船果然驶得快了些。

那侍卫长又要射长枪,这次范铁芙变聪明了,站到了桅杆旁,那长枪虽绕了个弯,却要射向范铁芙,范铁芙挥剑将之打落。那绕山派侍卫长气得直跺脚,无计可施。

这般追逃了数个时辰后,范铁芙终于看到了近岸,心头一阵狂喜,随之想:“海南这般大,我到哪儿去寻赵大哥呢?他们人多,且也有不少好手,我只怕逃不过他们去。若他们通知附近官府,我更无处藏身了。”遂不上岸,绕着海岛而驶。那船侍卫官兵也不靠岸,追着范铁芙绕岛航驶。

到得当晚,天色甚暗,范铁芙的船只数次险些触礁撞沉,逃到天亮时,她再也不敢在船上,看看又近了岸边,遂轻灵灵一个转身,跃上了岸去。后面的官兵见状,忙也泊船近岸,抢上了岸去。

范铁芙提气疾奔,身后里许外,官兵大呼而追。范铁芙看官兵越追越近,心里一片惶急,但海滩上沙子松软,脚踏上去有些下陷,极难奔逃,过不多时,众侍卫官兵即追上来了,围着她一阵乱砍乱劈,范铁芙只得拔出剑与之相斗,大处下风。

当年赵信奉旨被谪去海南,赵构为不让武林群雄找到他,是以先让他往西去骗过群雄,然后再让他折向南行。赵信独自一人负剑走了半年后才到了海南,入目处尽是密林荒野,人烟稀少,最后到了一块刻着“天崖海角”四个大字的巨崖处,心中一动:“难道我已到了海天的尽头了么?”往前看去,果然一片远天碧海,更无去路,遂歇了下来。

他打量了一眼四周,见距那四字不远处一块大岩下有一个七八尺见方的石洞,洞里地势平坦,四壁光滑,不由心下微慰:“这儿正好容我栖身。”遂进了洞里盘坐运气小憩。这一路南来,他风餐露宿,远途跋涉,浑身疲累已极。

在洞中打坐了大半个时辰后,元气渐渐恢复,睁开眼见海水已涨至洞前数丈处,暗惊:“海水会不会淹上来?”但不多久海水即慢慢回落,赵信方放下心,知海水不会淹到洞里来了,遂出洞去寻找食物充饥。

在距洞两三百步远处挺立着几棵笔直的椰树,他晓得树上的壳果可吃,便走过去伸掌按住一棵,运力一震摇下一个大椰子,又抬起手来拍裂成数瓣,拿起一瓣咬了一小口,只觉清脆生香,怡人可口,忙又连喝了几口汁水,登时神清气爽,连叫了两声:“好吃,好吃。”将一只椰子吃完,又震落了两只,带回洞中。

赵信又在洞内打坐,太阳渐渐往海面坠去,一日将尽,暗道:“我须得在这儿知道时日才好。”当下拾起一颗小石子,在洞壁上刻了一条横线,以示过了一天。

次日,赵信醒来,只见霞光万道,铺满了海面,鸥鸟不住盘翔欢鸣。赵信一阵欢悦,坐到了礁石上,细看这海天红霞,碧波椰树,只觉说不尽的畅快。过了一阵,腹中一阵饥饿袭来,他又剖吃了一个椰子,不过椰汁虽然生香可口,终究抵不了饥饿,想起怀中有一根缝衣的银针,便掏了出来做成一个弯钩,然后从椰树干中抽出数条椰丝,搓成一根麻线绑住弯钩,找来一条竿子后,做成一副钓竿,放到海中垂钓。

不多时,钓上了几尾海鱼,他生火烤吃了,只觉鲜香无比,精神顿振,便又运气打坐练功。到得日落时,在洞壁上又刻下一条横线。

此后他或对海独坐,或破椰钓鱼,或运气练功,日子倒也过得挺快。

这一日,他又刻下了一条横线,见在岛上已过了月余,心中渐涌起一丝悲凉:“却不知中原现下如何了?我是大宋王孙,正当奋力杀敌收复河山才是,为什么我却只能呆守在这儿,一天天、一月月下去?岳伯伯抗金被害了,我抗金被远徙了,中原还有谁抗金……”渐渐的他无心劈椰子,无心钓鱼,开始不吃东西,先是一两天不吃,继而四五天不吃,最后七八天不吃,而他竟也不觉得饿。

过了第二个月后,他日渐烦乱起来,心境再也不能平和,胸膛里一股懑气仿佛要炸开一般。一日终于忍不住,挥掌向洞前一块大石击去,直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直打了小半刻才停手,跟着“啊”的一声狂啸,啸声如虎啸龙吟,如风雨大至,迅雷般传将出去。而彼时海水阴暗混浊,翻着波浪,海风劲急,啸声激荡出去,当真有山崩地裂、翻江倒海之势。

众海鸟惊慌失措往远处飞窜,随之像着了魔一般,或从高空中坠下跌进大海里,或掉转头向岩壁撞去,海滩上顿时落下了数十只海鸟尸体。而海面上各种海鱼也纷纷逃窜,有的逃向外海得以无恙,有的跃冲到了岸滩上,回不到水里去,乱蹦乱跳一阵即不动了。

赵信狂啸一阵,心中懑气得泄,方舒畅了许多,双手却一阵大痛传来。他低头看去,见一双手掌已血肉模糊,肿胀得不成样子,才知是适才击石所伤。正要回洞去料理,一转身看见了地上许多小鸟和小鱼之尸,不由惊住了,心下愧疚之极:“原来因我之啸,却害了这许多小生灵。”他轻轻拾起尚未死去的小鱼小虾,放进了大海里,然后又将受伤的海鸟带回了洞中包扎。

此后,赵信再不作狂啸,忽忽又过了数月。

但赵信每日独自守望着大海,对蒙尘大漠的父母亲人及白狐女的思念日甚一日,半年后心绪忍不住又渐渐烦躁起来。这一日海水涨涌,他狂噪难抑,叫道:“我还是投海死了罢,我还是投海死了罢。”一纵身跃进了海中,欲让大海将自己吞没,但海水仅是淹没至其当胸而已,并没能将他淹死,反将他推了几个趔趄,灌了几大口海水,苦涩难当。

赵信不由大怒:“连你也来欺负我么?”抬手将推动自己的那排大浪打得水花飞溅,海面一片发白。但另一口巨浪又扑至,他忙又举手向那口巨浪拦腰击去。断浪扑过来,赵信正好位于缺口处,便不受浪打之苦。

赵信刚要松一口气,忽身下一股极大暗涌回流,拖着他往海里去。原来大海波涛不比江湖之水,撞到岸石后会往回涌流,其吸力有时比扑来之力尚猛,直到下一排波涛又再涌来,两力互抵,激起滔滔浪花方才消去。

赵信击了那两掌海浪后,死志全消,他觉这一股吸力甚巨,不肯再投进海里了,决意与那股吸力相抗,遂气沉丹田使出千斤坠功夫,运力于足底,定住身形,那股吸力终于从他身边消弱了不见。此后他前击后劈,将浪涛击得散了形,始终不再让急流惊涛将他冲动得分毫。

忽然前面百余米海面上,一条大白鱼四处逃窜,在它身后不远处,十余面青褐色的背鳍划开了混浊的海水急速尾随追至。原来是十余条大青鲨在追赶一条小白鲸。

那条小白鲸左右被截往,无法往旁侧游开去,只得往岸边游来,众大青鲨仍紧追不舍。小白鲨再也走投无路,赵信怜弱之心顿生,足尖一点,跃到了岸上,抓起先前拾到的一块大木板向小白鲸掷了过去。木板落在小白鲸身后不远处,赵信身子一纵,落到了木板上。

那头小白鲸像是要他搭救一般,赵信刚一落下,便游至他身边。这时,一条最先追至的大青鲨从小白鲸左侧疾窜上,张口向小白鲸侧鳍咬去,赵信急忙抬手一掌,照着那大青鲨头顶击去,只听得“波”的声响,那大青鲨身子一扭,往下窜去。又一条大青鲨浮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的向小白鲸和赵信袭来。赵信力透于臂,“呼”的一掌击在其下腭处,那大青鲨身子被击得翻出水面倒跃出去,最后“哗”的坠入水中,击起数丈高的水花。赵信微觉手臂隐隐生疼。

又三四条鲨鱼群攻而上,赵信左击右拍,一时海面上水花四溅,波浪汹涌。赵信本来心中狂躁,此时正好借机发泄,每发出一掌,心中狂躁便渲泄一分。打到二三十掌时,赵信心情已平静,但一双手却也打得肿胀,疼痛难忍。

众鲨鱼虽受了伤,并未退去,赵信身遭鲨鱼越聚越多,惶急之下,忙将身后龙蛇剑拔出,身子一纵,落到了小白鲸的身上,向一头刚露出水面的青鲨挥剑斩去。龙蛇剑四方无锋,这一剑不能深入肉里,却打得那鲨鱼头骨断折,身子一翻,登时不动。

赵信又一纵身,落到了另一头扑来的鲨鱼身上,龙蛇剑一举,飞贯而下,插进那鲨鱼颅脑中。这一剑深入尺余,那鲨鱼扭动几下,浮上水面翻转肚皮而死。

赵信顷刻间杀了两鲨,神情大振,又跃到了小白鲸背上,奋起神威,或掌或剑,狂击猛打,每一招皆是尽平生之力而发。不到小半个时辰,又有七八条鲨鱼翻转了肚皮,飘浮在海面上,余鲨这才纷纷逃去。

赵信向海面上环视了一眼,海水一片腥臊泛红,再无鲨影,才长舒了一口气,跃上了岸,插剑归鞘,有一种英雄大战后凯旋的感觉。那小白鲸游近前,向他扬了扬尾巴,从头顶处喷出了一道又细又直的水柱,才掉转身子往远处游去了。赵信暗道:“他吐水柱是在感激我吗?莫非它通晓人性?”心中郁积了多日的烦躁狂闷终于得以消去。

不一会,各种海鸟纷纷飞来,争抢啄食群鲨之肉。赵信只觉未有的疲惫,当下进洞中歇息。

此后数月,赵信只在洞中打坐,不再思想中原之事。转眼冬去春来,又过了一年。

海南天气恶劣,极多风暴,这一日,天空布满了乌云,暴风雨又将来临,赵信心绪又渐渐沉闷下来。海风越来越大,海浪也越来越猛,一排排涌上,犹如千军万马驰骋冲杀过来一般。赵信眼前忽幻化出一片片金兵,他们不断向大宋冲来……

赵信大叫一声,又一下跳进了海里,挥掌大杀“金兵”。

天色越来越暗,风浪越来越猛,数个霹雳打下来后,狂风暴雨骤发,天地间霎时一片黑漆,阴风四起,浊浪滔天。赵信心下渐渐惊慌,但“金兵”肆虐“中原”,他岂能任由不管?遂仍在不住击打海浪。

又一道闪光过后,云端深处伸下了一团黑云,黑云越来越低越来越细,如一条龙尾一般,刚一伸到海面上,即卷起一条巨大的水柱,水柱冲天而起,伸进云里,在海面上晃来晃去,所到之处巨浪滔天。

赵信惊觉起来:“啊,龙取水!”越看越是惊愣,“为什么这龙尾能取水上去?且搅得巨浪滔天?”

当下也学着那龙尾旋转模样,含气拔胸,双手在水面划圈,胸前渐渐的起了个水漩。赵信手腕回旋越转越快,水漩也一圈圈的越转越快,现出了一个深深的旋涡,赵信将这旋涡往外推了出去,那旋涡所到之处,将附近海水也带转了起来,最后力量减弱,慢慢散去。

赵信又惊又喜,双掌又左右盘舞,不住拔带海水,力道越来越猛,越来越快,水漩也越转越深,已达数尺。他将这一团旋转的水漩猛地一提一带推送出去,水漩在他并世无双的内力推带下,竟飞旋着升起了半尺,成了一矮矮的水柱,水柱所到之外,掀起一片浪花。

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这龙取水的水漩我也可发出来么?”又惊又喜。

此后赵信日日到海里推水漩,他初时只是觉得好玩,可解心中烦闷,后来发现浑身充满力气,内力更强,才知这也是练功的法门,其实这和蒲燕阳当初在雷音崖下用两块方石磨圆的法子相似,只不过一个是磨石,一个是搅动水面而已,诸般运气的法门并无不同,蒲燕阳由此在崖下练成了一身内功,悟创了“五岳神掌”,赵信也由此得在海里练得内力更强。

这一日天气骤变,风雨交加,他又在推水柱练功,盘舞了数下,海面上即起了一旋涡,他一抬手,旋涡升起变成水柱,水柱由矮至高,他一掌将之推了出去,水柱便在海面上卷荡起来,卷出了丈余远后水花才力尽散失。他如发炮制,卷起一条水柱后,不待水柱散落,又卷起了第二条水柱推出去,然后又卷推起第三条水柱,最后水面上竟升腾起七八条晃晃荡荡的水柱,一时白浪滔滔,经久不息。

赵信一下怔呆住了,方知自己无意间悟出了一套掌法,且这掌法与别的掌法毫不相同,别的掌法均是直力而击,讲究的是击打受力之轻重,掌力乍现即逝。但自己这套掌法却是取卷拔之势,掌力回卷,可经久不息。

赵信看了看双手,又看了看化作一片花白浪花的海面,心头激动万分,感到来这海南也没有白来,终于悟创出一套前无古人、威猛无铸的掌法。

这时,风雨越来越烈,海浪也越来越猛,闪电交加。半空中已生成了七八道龙卷风,探到海面,花白的海水不住被卷上云天去。赵信也无惧意,仍在练掌。忽然天空一暗,跟着升起了一只巨大的黑影,赵信初时只道是一片黑云,定睛再看时,那片黑云竟会缓缓的拍动两侧,过得一阵,他终于看清是一只巨大的黑鸟在展翼而飞,那大黑鸟湿淋淋地,双翅平举,羽翼长垂,迎着雷雨闪电缓缓盘翔。

赵信一下想起庄子的《逍遥游》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难道这是真的?这便是庄子所说的鲲鹏鸟?”

那大黑鸟在半空中绕着海面盘飞,浑不怕半天伸下的水柱和轰轰巨雷闪电,发出了几声悠长、低沉、缓慢的鸣叫。赵信暗道:“不知它何以要在这狂风骤雨中现身出来绕飞,难道它不怕巨雷闪电么?”

这时,几道轰隆隆的闪电在那大黑鸟身边划过,借着这一亮之光,赵信赫然看见了它的脚爪上系着一个亮晶晶的小吊环,那正是岳飞所养的大鹏鸟!一时激动万分:“这是岳伯伯出世时绕屋而飞的大鹏鸟,只是体形比以前大了十多倍,不知何以只剩一只?”脱口惊呼道:“大鹏鸟,可是你么?”

那只大鹏鸟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叫唤,仍是在黑云和雨雷间展翅垂翼缓缓盘飞翱翔,仿佛这漆黑风雨大作才是它最快乐之时。

过了许久,风暴方才息去,海面上一片浑浊。赵信呆呆向天上看去,不知那大鹏鸟何时不见了。正自沮丧,忽听得身后崖顶上似是有声响传来,回头一看,竟是那大鹏鸟!只见它浑身湿漉漉地蹲踞在石顶上,不知何时已歇落于此,顿时一阵惊喜,走到崖下,道:“大鹏兄,你怎么在此了?”

那大鹏鸟只伸了伸头,拍了拍羽,发不出声音。赵信见它形态臃肿,毛羽长垂,体形巨大如一头大象相似,是自己的数倍,道:“鹏兄,你如何变成这般模样了?又如何会在大海深处飞起?”那大鹏鸟只是瞧着他,动也不动。

赵信暗道:“庄子说鹏生于南海,鹏兄的祖先莫非本是远居于海岛深处的?茫茫南海才是它的家?”当下道:“鹏兄,本来你是居于南海深处的,对不对?你小时身子也是和大雕大鹰一样没多大分别的,是不是?你们初时飞到岳伯伯的家时,一定还是少年之时了,你们是想在岳伯伯家筑巢吗?这真是奇缘了,岳伯伯刚出生时,你们就绕着他家而飞,莫非你们也知道岳伯伯以后是一个大英雄?岳伯伯死了之后,你才到南海来的,是不是?到了南海,你才变了样,变成了真正的大鹏鸟,是不是?嗯,南海有吃不尽的大鱼,不像在陆地上树林里,只能吃些小鸟小兽或野果,那些野果小鸟小兽如何能裹你的腹?你要变成大鹏鸟了,南海才有无数的鲸鲨鱼虾任你取食,供你的体形长成你祖先的巨大样子,而南海多风雨巨浪,又可让你在恶浪滔天中垂练羽翼,让你长成这般样子,是不是?”

那大鹏鸟仿佛听懂了他的说话一般,竟点了点头。

其实每一个大鹏鸟小时体形和别的鹰雕隼等鸟禽并无甚分别,直至到一定年纪后,才会体形巨变,与所吃食物并无多大关系,赵信说大鹏鸟到了南海吃了大鱼后才体形突变,只是他欢喜之下的臆想而已。不过大鹏鸟之变化与那些鹰雕隼等仍是有区别的,鹰雕隼刚会飞时与成年后体形相比并无多大变化,大鹏兄却硕大无比,如一头大象相似。

赵信甚是高兴,上去摸了摸它的羽毛,暗道:“鹏兄现在看起来老态龙钟,神情慵懒,不似它小时轻捷威猛了。嗯,这其实也如我们人一般,年轻时身手敏捷,活泼好动,年老时自然动作迟缓了。”

赵信看它一双如大船铁锚般的粗爪强壮有力,羽毛也粗硬如铁片,想象它伸展开来奋力一击,只怕石头也被它拍碎,对它一时满是敬仰之情,知它看似慵懒,其实更有力量,威猛无比。

随之想:“岳伯伯刚出生时,它便绕屋而飞,现下岳伯伯也过世多年了,它必定寿有五六十年了,它的形体才刚化成真正的大鹏鸟而已,想必尚能寿一两百年,哈,我怎能说它老了?”忍不住自嘲了几声。

这时海面上涌来数道白浪,且这浪花来得好快,赵信定睛一看,才知是那头小白鲸又被十余头大青鲨追赶,那小白鲸知道这儿有人能救它,故又向这边游来。

赵信拿起小木板,又要跃进水中去救它,忽然一股劲风袭体,险些将他扇跌在地,大鹏鸟已振翅而起,飞扑向众鲨,羽翼的劲风扇得海面浪花四溅,一片花白,赵信看得呆了:“若是被它拍中,焉有命在?”

果然大鹏鸟侧翼一击,打在水面上,溅起冲天水花,一头大青鲨肚皮一翻,浮到了水面上,动也不动了,脊骨处已被大鹏鸟击断。那大青鲨也有三四百斤,想不到竟被它一击毙命。

众鲨吓得急忙逃窜而去,大鹏鸟又飞扑过去,双爪往水面一探,竟抓起一头大青鲨,随之奋力高飞,然后一松爪,那大青鲨摔在水面上,“轰”的一声响,水面溅起数道巨浪,那大青鲨被摔得一动不动了。余鲨闻声,早已怆惶潜匿得无影无踪。

赵信被大鹏鸟的神力惊住了,初时尚以为它羽翼长垂老态龙钟,哪知它竟有如此威力能屠鲸搏鲨,视鲸鲨如无物!难怪乎它能以南海为家,敢于在狂风闪雷中垂翅翱翔了。

小白鲸也惊得急速逃窜,大鹏鸟飞扑过去,又要侧翼将它击毙,赵信忙高呼道:“大鹏兄,不可!”将手中木板急向它掷去。大鹏鸟回翼一击,将木板击得四碎,这才掠翼冲起,落到了一块大海石上,向赵信低鸣,显是颇怪赵信袭击它。

赵信心下愧歉,道:“大鹏兄,对不起,在下并非要伤你,只是那条小白鲸曾是在下救过的,它与在下颇有渊源,请大鹏兄不要伤它。”那大鹏鸟才不再发声了,飞身落到了一条死鲨身上啄食血肉。

赵信向那小白鲸看去,早已不见了它踪影,心下歉疚:“希望它不要被大鹏兄吓坏了才好。”

大鹏鸟将鲨鱼吃了大半,满嘴是血,饱后叼了些鱼肠鱼肚过来给赵信吃,赵信道:“谢谢鹏兄,这些东西太腥,在下吃不下去,不似鹏兄你的铁嘴钢腹,什么都能吃得下。”大鹏鸟眼露卑夷高傲之色,像是觉得赵信不给面子。

赵信满是歉意道:“大鹏兄,在下只吃熟的,不吃生的。现在下有一事相托,不知鹏兄可肯答应?”大鹏鸟才收起卑夷高傲之态。

赵信道:“在下远离中原已有数载,不知中原现下如何了,也不知我的父皇母后等人从漠北回来了没有,鹏兄可肯到大漠或大宋去打探一下我父皇母后消息?”那大鹏鸟似是听懂了一般,低低的发出两下咕咕声,双羽一拍,向北飞去。赵信只觉一股疾风刮来,经久方息。

赵信目送大鹏鸟去远不见后,才又回入洞中休歇。此后,赵信一边研习掌法一边等大鹏鸟的声息。又过得数月,这套掌法渐渐娴熟有成,再使龙蛇剑时,觉轻了许多。赵信意识到内力又已大增,思道:“我这套掌法与龙卷风甚是相似,若我推动旋涡,不知能不能也移物搬石?”当下盘舞数掌,向海滩上推去,登时沙砾四飞,将沙子卷了起来,直移出丈许远方息。

赵信又惊又喜:“我不但能推海浪,看来也能推沙石移形换位,我这掌法却叫什么名字好?”想了半晌,“嗯,我这掌法既是在南海借龙卷风练成,那就叫做‘南海大龙旋’罢。”一时喜不自禁。

此后日月交替,四季轮回,又过去了一年,赵信已在洞壁上划了二千多条刻痕,每日看着这些横线,忍不住心潮摇荡。

这一日,他低头向海水中瞧了一眼,见到水中自己的两鬓霜白,大为苍老憔悴,不由惊疑道:“这可是我么?我尚未到四十,怎么便有了这许多白发?”

他缓缓抬起头,一时百感交集,感慨万端:“道悦大师让我放下江山之念,做个普通人,但我是赵氏子孙,又怎能放弃江山家国之念?我日夜忧愤,大为衰老,难道我当真要被此念负累而死?……”又回到洞中抚摸那些石刻,心底一阵阵抽搐:“中原我已是无望回去的了,我现下还能干些什么?狐儿呢?她到了何处?她是否还认得我?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一时心若丧死。

此后,他再也懒得出洞去,每天只坐在洞里对着石刻发呆,心境也渐渐麻木,更无数年前初来时的狂躁郁闷之感,犹如痴呆了一般,而悟创的“南海大龙旋”掌法也不再习练。他便这般静静的坐在洞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偶尔睁开眼看一下外面又闭上了眼睛,连吃喝也少了,或一月或半月方吃喝一次,腹中也不觉得饿。

这般坐了大半年后,他的头上、眉梢上、身上已长了海藻,一些小蟹小螺等当他是石块,爬到了他身上栖息,而他形似寂灭,如雕塑一般,任那些海藻在身上生长,小虾小蟹在身上爬来爬去。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这一日暖阳高照,鸥鸟徘徊,赵信仍是动也不动的坐在洞中。

忽然,远处海滩上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这许多年来,这儿并无人至,如何会有叮当声?赵信一时也不以为意。

过得片刻,那声音更加响了,像是兵器相击一般,中间还夹杂着呼喝之声。赵信这才略睁开眼看去,只见远处海滩上,一大群侍卫官兵正围着一黄衣女子在斗,那女子不敌,往岸滩上逃来,身上已受了数伤。

那黄衫女子仍奋战不休,转身又杀死了两名侍卫,但那侍卫长又在她肩上砍了一刀。黄衫女子痛呼一声,跌倒在沙滩上,另两名侍卫“嗖嗖”抡刀砍下。黄衫女子滚身避开,剑尖挑起几团沙子向那两名侍卫射去,那两名侍卫挡闪不及,被沙子迷眼急忙去揉,那黄衫女子中路疾进,嗤嗤两剑刺进二人腹中。但她左腿上又被人刺了一枪。

那黄衫女子只能拖着一条腿,一拐一瘸的逃走,肩头、背后和腿上各受了伤,一时满身是血,已渐渐不支。数十名侍卫又抢上来向她身后攻去,眼看那黄衫女子便要被杀,赵信一下认出是范铁芙,急忙纵身出洞,手中数颗石子嗖嗖飞出,打在数名侍卫手腕上,那数人手腕一痛,兵刃掉落在地,大吃一惊。

众侍卫蓦见有人出现,抬头看去,只见一怪人站在数丈开外,衣衫湿漉肮脏,脸上和身上挂着海澡和苔绿,瞧不清形貌,海螺还爬在他衣衫上,小蟹惊惊急急往他头上乱发间钻去,不由大诧,不知他是人还是海底冒出来的夜叉。

众侍卫握紧兵刃,喝道:“你是人是怪?敢阻朝廷缉捕要犯?”赵信却不作声。众侍卫向他挥刀砍去,赵信身形不动,抓过身上附着的几只小海螺,“嗖嗖”的向众人弹去,几人又被打中手腕,兵器掉下。

各人吃惊不小,未被打落兵器的仍扑上前,赵信无海螺可用,抓住头发间或衣衫里藏着的小螃蟹又作暗器使用,向众人弹射去。这些小螃蟹打在各人脸上“迎**”、“听会穴”等处,各人登时动弹不得。更奇妙的是,赵信生怕伤了众蟹,指上并不如何发力,妙到毫颠的将蟹打在各人穴位上而已,众蟹丝毫不伤,受惊之下,立时愤怒挥舞鳌钳伤人,纷纷钳往了各人的鼻翼、耳廊和眉腰等,这些都是各人被打的穴位所在处。

各人疼痛难当,怎奈穴道被制又动弹不得,有的“啊啊”直叫,有的疼得眼泪流了下来,想那些小蟹能钳得轻些,但众蟹在惊慌恼怒之际,正要狠狠攻敌,哪里会松劲?只钳得众侍卫飙泪不止。

余下侍卫不敢再贸然动手,向赵信怒目打量一番,终于有人脱声道:“莫非你就是赵信?”各人吓了一惊,往后退了五六步,握紧了手中兵刃。

范铁芙抢了过来,道:“是赵大哥你么?”揭开了赵信头上和脸额上的的海草和乱发,一下认出是赵信,又惊又喜,将他紧紧抱住,道:“赵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眼泪夺眶而出。

那绕山派侍卫长趁机抢上,向范铁芙背后一刀搠去,欲将赵、范二人一齐刺死。赵信轻将范铁芙推开,伸手一探,抓住了他刀背。那侍卫长佯装夺刀,从怀里摸出两镖打向赵信,赵信恼他狠毒,侧身让过暗镖,反手在他胸前一击,打得他鲜血狂吐,倒地不起。

余人脸色骇变,情知以任一人均不能和他单打独斗,遂齐呼一声,刀枪并举攻向赵信。

赵信身形电转,双手疾抓,在各人身遭来回转了一圈,各人只觉一道身影晃过,还没得闪避或招架,手上一空,兵器已不见。待得回过神来,见赵信已抱着一堆兵刃而立,众人两手空空,一时惊骇得合不拢嘴,对方身手之快,不但自己见所未见,简直是匪夷所思,手中兵器是如何失去的,各人均未能看清。

赵信将数十件兵器向沙滩上掷去,“嗤嗤”的插进了沙地中。众侍卫哪里还敢停留?发一声喊,扛起被制住穴道和受伤的同伴向远处海边奔逃去。

赵信见他们是朝廷侍卫,不愿多杀伤,便不追赶,向范铁芙看去。范铁芙又一下紧紧将他抱住,赵信数年不见她,心下也甚是激动,道:“芙妹,他们伤得你如何了?”范铁芙道:“我的伤势不打紧,不过,若不是恰好遇上赵大哥在此,我只怕已成他们的刀下之魂了。”

赵信也是心有余悸,道:“嗯,芙妹若不是逃到这儿,我也不能救得芙妹了。”

范铁芙脸上泪水滚滚而落,道:“赵大哥,你怎么不回中原去?你知道大家有多想你么?”

赵信心下一阵作痛,道:“我曾答应九皇叔,终此一生不能再回中原……”范铁芙抱了一阵后,心绪平复了些,松开了手,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赵大哥可以回中原了。”随之将包裹打开,取出赵构的亲笔书函,道:“这是皇上的圣旨,赵大哥可即刻回中原了。”

赵信见果然是九皇叔的圣旨,不由一阵激动,道:“朝廷如何肯召我回去了?”

范铁芙当下将往西寻他遇张红拂和大鹏鸟、张红拂死于沙漠、小蕊给完颜亮诗画、群雄发现完颜亮南下报之朝廷、朝廷无将可派慌乱之下才将他召回诸事说了出来。

赵信听她说到大鹏鸟,一阵欣慰,道:“想不到大鹏兄竟然找到了你们,立下了这个大功劳。”范铁芙诧道:“莫非那大鹏鸟是赵大哥你叫去的?”

赵信道:“嗯,我在这儿遇到了它,便让它去漠北和大宋打探一下消息。”范铁芙道:“怪不得它看见了我之后会飞下来,我初时还认不出它呢,直到看到了脚上的铁环。”赵信道:“我也是看见铁环才认出它的,这大鹏鸟记性惊人,它以前见过你,所以朝你飞下去。”

范铁芙一阵欢喜称奇,道:“如此说来,这真的都是大鹏鸟的功劳了。”赵信点了点头,道:“刚才芙妹说朝廷无将可派又是怎么回事?朝中不是有许多大将吗?”

范铁芙道:“除了岳元帅被害之外,刘光世和张俊也逝了,另外……”赵信道:“另外还有谁?”范铁芙神情一黯,轻声道:“另外还有韩元帅和韩夫人他们也不在了……”赵信全身一震,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原因。范铁芙说了,赵信悲伤不已,想起小时中毒去梁山和火烧梁山、断掌骗走白狐女诸事,其间虽然有种种误会,但他们对自己实是关怀备注,如慈父爱母一般,不由掉下泪来。

范铁芙待他悲伤略减,才又问道:“那赵大哥你回去了吗?”

赵信有些犹豫道:“朝廷既派你召我回去,那些大内侍卫为何又追杀你?”

范铁芙只得道:“朝廷变卦了。”赵信一震,道:“为何变卦?”范铁芙道:“朝廷为何变卦,我也是不知,我行到廉州要出海时,朝廷便派这些宫里侍卫来追杀我了。不过我想这事或许和秦桧有关,他一直是反对皇上召你回来的,想必是他醒来后对皇上出的主意。”当下将秦桧当日在朝廷昏厥之事又说了,最后悲道:“赵大哥你再不回去,江山便成秦桧的江山,而你的父皇母后等人也无法再回来了。”

赵信登时心如针刺,道:“现下大宋如何了?”

范铁芙道:“你离开中原第二年,因皇上答应了金人的种种要索,金人便将当年掠往漠北的王公大臣宗亲等许多人放了回来,但回来的数百人中,并没有你的父皇母后,你的上皇爷爷和显肃太后、宪节太后、韦太后也回来了。”

赵信又悲又喜,道:“我上皇爷爷他们可好?”范铁芙道:“你的上皇爷爷早已驾崩,和显肃皇后、宪节皇后都是随灵柩而回的。只有韦太后还活着。”

赵信一下呆住了,大悲,哭道:“上皇爷爷回来时,距靖康之变也二十多年了,他们,他们等不到活着回中原……”范铁芙道:“是啊,如今一晃又多年过去了,你的父皇母后仍在漠北,境况如何,杳然不知。”

赵信越听越悲,问道:“九皇叔为何不迎回我父皇母后?”范铁芙道:“你九皇叔为何不迎回你的父皇母后,你只有去问他了。”赵信像是明白了什么,想起了曹植的《七步诗》,悲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范铁芙道:“嗯,你九皇叔除了怕你父皇回来夺了他的帝位外,也怕你回中原,是以仍让女真人囚住你父皇母后作要挟。赵大哥,你再不回去,又有谁能救回你的父皇母后?”

赵信放声大哭了起来。范铁芙低声劝慰道:“如今你有赵构的诏书在此,回去也不算违诏,于情于理,你均要回去看看。”赵信终于点了点头。

范铁芙心下高兴,道:“赵大哥,那我们快回去罢。”赵信欲要给她包扎伤处,范铁芙道:“不必啦,能和赵大哥在一起,过些天便好了。”赵信又是一阵感动。

二人来到了海滩处,然后沿海岸而行,寻到了搁浅的航船。幸而众侍卫驾船逃跑时,并没有砸烂范铁芙所乘的船只,不过船上的官兵和船工早已不见。二人上了船,待海水涨潮后离了浅滩扬帆北还。彼此看着对方脸上的风霜之色,皆不由感慨唏嘘。

数天后,大船趁着东南风过了琼州海峡,来到了泉州。二人泊船登岸,打听金兵消息,得知金兵并未南下,这才放心。

范铁芙到裁缝店里为赵信缝了一套衣服,赵信换上后精神大好。赵信让范铁芙去寻找群雄打探讯息,然后独自一人往临安方向而去。

此时江南已是暖春,四处莺歌燕舞,花红柳绿。赵信为免被人认出,一路上只拣偏僻之处而行。渐近嘉兴时,见家家户户都暗中供奉着一牌位,悄悄一打听,方知供的是岳飞,江南百姓逢年过节四时祭拜,心中一阵欣慰:“岳伯伯被害多年,却得百姓这般爱戴,泉下有灵,也感喜慰了。”当下向一老者打听岳飞的坟冢所在。

那老者小心看了四周后,才小声告知:“岳元帅埋在栖霞岭上,官人若要祭拜,可于天黑后再去。不要惹起朝廷耳目注意,不然,可要有麻烦上身。”赵信又怒又悲,谢了那老汉,买了些香烛纸品,上了栖霞岭。

在一荒凉山岗处,即一眼看见了一座坟墓,墓前只竖着一块小木片,上书“岳飞之墓”四字,墓上刚添了新泥,碑前是些香梗残烛。

赵信鼻端一酸,眼中热泪涌出,道:“岳伯伯,信儿来看你了。”一下跪倒在岳飞坟前,百感交集,想不到和岳飞竟己阴阳两隔十多年!眼前仿佛又现出当年上梁山时情景,现出朱仙镇岳飞率岳家军大破完颜兀术拐子马情景,耳边犹回荡着金戈铁马之声,一切恍如在昨昔,但人已远,阴阳隔……

赵信心中一阵悲怆涕然,将香烛点燃插上,斟了水酒,悲道:“岳伯伯,信儿对不起你,现下才来看你……”眼泪已如断线般簌簌而落,“信儿无能,不能救出你和云大哥、张将军等人,令你长眠于此,信儿真是愧对你面前……,以前信儿年少不经,常劳你教诲,但你被奸人所害,信儿却难以为报……,岳伯伯,你遭了毒手后,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银瓶她心伤过度,也跳井自尽了,而岳伯母他们则被流窜到了岭南,至今未还……”

赵信一时悲不自禁,哽咽难言,过了片刻才又道:“自岳伯伯遇害后,信儿也和群雄跟朝廷作对了,信儿以前是最恨反贼,与反贼誓不两立的,哪想得到后来也做了反贼……,信儿想为你报仇,想迎回我父皇母后,想收复大宋江山,是以才做了反贼,我们到了辽国去。岳伯伯生前要吃胡虏肉,喝匈奴血,后来辽国发兵讨伐女真人,完颜死术终于也毙命于拒辽军中了,我们终于为你杀了这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不过,此后信儿却被谪配到海南去了,时至今日才能回来,是以信儿现下才得以来看你……”说到这儿,又涕泪长流,长跪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信才站起身,道:“岳伯伯你忠魂不散,长眠于此,青山若知,青山也幸。你一生忠义,却含冤而死,信儿一定会为你讨还公道平冤雪耻的。信儿未得在你生前和你痛饮,是为一生憾事,现在只能请岳伯伯多喝一杯了。”说罢,将一碗斟得满满的酒水,敬洒于岳飞墓前。

“岳伯伯,现下女真人又要南下了,大宋已无将抵敌,信儿要去办些事了,若信儿能侥幸得还,一定再来和岳伯伯痛饮……”又烧奠一番,这才离去。

赵信进了京城,来到韩世忠府前,轻推开门进去,里面静悄悄地,厅堂上放着两个牌位,上书“韩世忠灵位”和“梁红玉灵位”,灰尘厚积,显是多时无人祭扫。赵信又是心下一悲,想起黄天荡时和韩世忠的醉饮,又想起了梁红玉为救岳飞多方谋划筹措,岂知天不假年,转眼间也是阴阳两隔。当下又在韩世忠和梁红玉的牌位前燃了香烛和敬洒了酒水祭拜,这才掩门转身离去。

不多久,来到了一酒楼前,牌匾上写着“望湖楼”三字,想起当年和岳飞见了道悦惮师回京复命后,曾在楼上看见了岳飞的《满江红》词子书于屏风上,心头一热,走了进去。

但入得楼来,岳飞的《满江红》词子已不见,换作了柳永的《雨霖铃》词,不由气愤,叫道:“店家,你竟敢将岳元帅那首壮怀激烈、气贯日月的《满江红》词子换成这首哀婉缠绵的艳词么?”

那店家忙道:“客官冤枉小人了,实是京城中不许悬挂岳元帅的片言只字,若有犯者,满门抄斩,籍灭九族……”说罢,连连作揖陪罪。

赵信惊诧住了,自言自语道:“竟有这等事么?连岳元帅的片言只字也不许悬挂张贴?”颓然坐倒在凳上,挥手让店家退了下去。

忽听得对面阁上有人叹道:“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戊,笑儒冠自来多误,功名梦断,却泛偏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

赵信忙凝神看去,见是两老者,心下一颤:“叹流年又成虚度,叹流年又成虚度……,是啊,我大宋多少有用之士,却不能去杀敌复国,只能日日泛偏舟吴楚,虚度年月,怎不教人忧愤满怀?我大宋江山何时得复?如何得复?……”

正悲着,楼下车马辘辘,一队官兵押解一名犯人经过。那犯人被锁在囚车上,衣发零乱,满身伤痕,却哈哈大笑,道:“死有什么可怕?能追随岳元帅而去,死得其所耳,死得其所耳,哈哈,哈哈……”随之仰天吟道,“忠臣为国死衔冤,天道昭昭自可怜。留得青史二三册,是非千载在人间。”

一名官兵大怒,举起马鞭照着他头脸一鞭搠下去,骂道:“叫你吟,叫你吟,且看是你的嘴巴厉害还是老子的鞭子厉害些。”那士人被打得血流满面,道:“当然是老子的嘴巴厉害些。”仍继续吟道:“将军埋骨处,过客式英风,北伐生前烈,南枝死后忠。山川戎马异,涕泪古今同。凄断封丘草,苍苍落照中。”

那官兵气怒之极,跳将起来,照着他头脸又是唰唰数鞭直击下去,打得那士人昏厥了过去。

跟着又有一人从另一处被押过来,满身血污,扛着木枷,拖着镣铐一步步缓行,一般的吟道:“经略中原二十秋,功多过少未全酬。丹心似石凭谁诉?空有游魂遍九州。”“自古忠臣帝王疑,全忠全义不全尸,武昌门外千株柳,不见杨花扑面飞。”那押解的官兵却不打骂他,只冷冷的道:“你爱吟便吟罢,不然人头落地便没得吟了。”

赵信暗道:“这些诗皆是写岳伯伯的,想不到岳伯伯死了这许多年了,众百姓仍宁愿舍了性命颂扬他。”

忽听得那吟“叹流年又成虚度”的老者低声问其同伴道:“咦?这人不是林升么?”那同伴惊讶道:“不错,正是在临安官邸题诗的林升,想必是他题的那首诗惹祸了。”

那老者道:“这位林大人题的诗也不错:‘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只可惜林大人此去只怕也不能回来了。唉,不过又岂止是林升?这两三个月来,官兵已在江浙一带抓了数十名有名的文士了。”

赵信忙走过去,问道:“官兵为什么要抓他们?”那人道:“除了一些是和林大人一般提诗讥讽朝廷和怀念岳元帅的外,还有一些是不肯曲笔改志惹的祸。”赵信道:“什么曲笔改志?”

那人道:“自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岳元帅后,皇上对他宠眷日隆。不但其母得封为秦魏国夫人,尚让其养子秦熺举进士,授为秘书少监,掌领国史。自建炎元年至绍兴十二年间共五百九十卷,凡是诏书章疏中稍有忤及秦桧的,即改易焚弃,另让王扬英、周执高等人写书颂扬秦桧功德,呈献给圣上。唉,像这等无耻吹捧之言,我等自觉汗颜,难以写出半句,但那王、周二人竟写得扬扬洒洒两千余言,恬不知耻,高官厚禄,指日可待。这还不算,秦桧又下令严禁私家著述,遇有守正辟邪诸学说,辄视为旁门曲学,一律查毁,不得梓行。哼,他这样做,无非是要掩遮他谋害岳元帅之罪罢了。自去年至今,已逮了数百人了,但史家是杀得绝的么?当年齐国的相国崔杼杀了国君齐庄公,被太史们直书,崔杼先是杀了太史伯,继而又杀了太史伯之弟太史仲,但太史仲之弟太史叔仍要直书,崔杼杀了太史叔之后,太史季还是要直书,崔杼方明白,史家是杀不完的。现今秦桧欲要一手遮天,杀士人杀史家,比崔杼犹甚,但公道自在人心,他又如何能寒得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他抓了这许多士人和史家去,只怕又要兴起一场大狱了,唉!”说到最后,已是满脸悲愤。

赵信也听得悲愤难抑,眼看那辆囚车和林升要从楼下被押过去了,正要追下去,楼梯口处“托托”声响,有人走了上来,叫了一声:“赵兄弟。”却是杨幺、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人。赵信一喜,迎上前道:“众位英雄可都安好?”众人点了点头,原来诸人正是范铁芙告知而来。

赵信让众人分坐入座中,以免惹人侧目,然后问道:“现下朝中如何了?”杨幺道:“秦桧这奸贼又要大杀群臣,前两月,太祖五世孙赵令衿看秦桧所作的《家庙记》,顺口说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句话,被人告发;御史徐喜揭发赵鼎之子赵汾与赵令衿关系密切,被送入大理寺。秦桧深恨赵鼎、张浚和胡寅,但赵鼎赵大人已死,遂让赵汾自诬与张浚、胡寅谋划叛乱,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受牵连者达五十三人。如今案已坐成,要择日问斩。”

赵信拍案而起,惊怒道:“这狗贼!难道他真要一手遮天了么?”剑通道长道:“赵兄弟可小声些,刚才赵兄弟也看见楼下走过之人了,这些士人也是要处斩的,只怕这一场冤狱比他四年前兴的王庶二子、叶三省、杨炜、袁敏求四大狱案尚要波及的人众,不下数百人被杀。”

赵信气得又要发作,杨幺道:“不过庆幸的是,秦桧这奸臣像是病重了,不能写字,是以……”

众人见他忽然住口不说了,抬头往楼下一看,两人正往这边上来。当中一人是个郎中,留着两撇八字胡子,另一人是秦桧府上的管家,姓费。赵信和群雄暗奇:“他们来这儿干什么?”忙各自转过了身去。

那费管家挑了一副座头,引那郎中坐下,道:“姚大夫是苏州城中有名的大夫,这次可帮了费某的大忙了,否则费某连寻了半月,连半个大夫也没寻着,定要遭丞相重责了。这次权当是费某为姚大夫接风,待姚大夫治好了丞相背上的恶疽后,不但金银珠宝无穷数,便是高官厚禄,也随手可得。”

那姚大夫叫姚百圣,登时眉飞色舞,两眼放光,仿佛大堆的金银珠宝已堆在跟前一般。

赵信暗道:“临安城和苏州一带极多名医,如何会连半个郎中也寻不到?”但见那两老者正满眼鄙夷的瞧着姚百圣,一下已明了:必是众郎中也痛恨秦桧这奸贼,故远避了去不肯医他。

姚百圣满脸堆笑,道:“姚某一切全赖费管家栽培了,日后得飞黄腾达,一定不忘费管家的大恩。”那费管家连连拱手,道:“好说,好说。”这时伙计端送上了精肴佳酿,二人遂斛光交错起来。

过得一阵,姚百圣道:“既然秦丞相背痛异常,我们便先去给丞相看病如何?”赵信等人暗怒:“此人竟是急着去讨富贵,不能再等片刻了。”那费管家大喜,连声道:“好极,好极。”付了银两,二人离座下楼而去。青尘子和昆仑子忍不住对姚百圣暗地啐了两泡口水。

群雄回过头,赵信道:“你们先去救林士人和众位史家,我到皇宫里去看看。”

群雄答应,下楼而去,跟上押着林升和那士人的车辆,来到城外一片林子中。为首的官兵头子忽然狞笑一声,道:“林大人,我们兄弟也懒得再送你去远一些了,这儿便是你的葬身之处罢。”举起大刀向林升劈头砍下。

杨幺拾起一颗石子,向他手腕打去,那官兵头子手腕一阵大痛,大刀登即坠地。众官兵大惊,各人抽出钢刀,凝神戒备。

那官兵头子拾起刀向四周看了一眼,喝道:“是谁暗算老子?快滚出来!”他话声刚落,杨幺又“嗤嗤”弹出两颗石子,一颗正中他门牙,打得他满口牙齿断落,另一颗则击向他左腿膝关节,那官兵头子膝盖一软,“咚”的跪倒在地。

这一下众官兵吓得失魂落魄,知道是有武林高手在附近,发一声喊,一窝蜂般的逃走了,那官兵头子也一瘸一拐逃了去。

林升见状,知有高人相救,忙自行打开枷锁,然后又救出了马车上的士人,二人向四周作了一揖,逃进林子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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