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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风雪惊变(2)

张觉心知不妙,往垂拱殿赶去。果然见赵桓和众臣在此,殿中右侧坐着先前那金使。一内侍急匆匆跑进殿,奏道:“启禀皇上,不好了,众宫女大多自尽了。”殿上众人大吃了一惊。张觉这才明白原来是女真人要向朝廷索取宫中嫔女一千五百名充当侍役,众宫娥彩女不愿出去供那鞑子糟蹋,故纷纷自尽而死,不由心下一悲:“是我害死了她们。”

那金使大怒,道:“既然皇上交不出这一千五百名嫔女,便请皇上或太上皇再出到城外去和我家元帅商议罢。”赵桓不敢怠慢,忙道:“圣使息怒,赵桓还有些妃嫔,可以抵数……”

那金使面色才稍悦,道:“那金银布帛之数,可凑齐了么?”赵桓道:“请圣使再宽限些时日,下国府库不足,需另想些法子。”那金使道:“宽限多久?”赵桓一怔,也不知要多久,那金使道:“那再宽限三天罢,三天后,我再来交割。”说罢,又拂袖出了殿去。

赵桓半晌才回过神,心下悲急:“三天如何能凑齐千万之数?”遂令权贵、富室、商民出资犒军。所谓出资,其实就是抢夺。对于反抗者,动辄枷项,连郑皇后娘家也未幸免,百姓被逼自尽者甚众。开封城内一片狼藉萧条景象。即便如此,三天后金银仍不足数。

那金使到来得知后,冷冷道:“看来你们是不肯多搜啦,那就让我们大金兵马明日入城来搜罢。”

赵桓吓出了一身冷汗,若让他们来搜,岂不是来屠城抢劫,将京城变成了一片白地?忙道:“圣使息怒,这万万使不得……”那金使怒道:“什么万万使不得?那有什么使得的?你们一拖再拖,何时是尽头?既如此,你去跟我家元帅商谈罢。”

赵桓又吓了一跳,上次身陷金营的阴影尚未散去,如何敢再入金营?那金使冷冷道:“若是不去,我大金兵马明日便入城来搜,你是想让赵佶出去和我家元帅商谈呢还是你自家去?或是让我大金兵马入城来搜?”

李若水等人忙对赵桓道:“皇上上次不是去过了么?并无甚危险,这次再去一次又何妨?”

赵桓点了点头,呜咽对那金使道:“太上皇已惊忧成疾,如何还能出盟?迫不得已,桓只好再次前往了。”那金使道:“既如此,你便即刻启程罢。”

赵桓垂泣着命摆驾前往金营中,李若水、张邦昌等一班大臣陪同。

将出宫门时,一人将赵桓车驾拦住,乃阖门宣赞舍人吴革。吴革奏道:“臣昨夜观天象,天文帝座甚倾,皇上车驾若出,只怕要坠入金人之计,凶多吉少。”

赵桓泣道:“金人仍不断要索,可京中已括尽一空,如何再有可括之物?朕现今只能再到金营中和他们面议了。”李若水等人拥赵桓前行。

出宫门不远,又见一人跪拜在地,拦住车驾,大哭而劝谏:“皇上莫出,皇上若出了,有甚三长两短,如之奈何?”乃南道总管张叔夜。赵桓也甚为动容,命人将他扶起,道:“那日将军护朕辛苦了,朕若不去,他们便要入城,为大宋万千百姓之计,朕不可不前往。”张叔夜号恸再拜。

赵桓忍不住流泪道:“嵇仲努力。”嵇仲是张叔夜的表字,赵桓以字称臣,已是重托之意。众人心情沉重,赵桓遂出京而去。

张觉仍躲身于拱梁上,暗道:“女真人和大宋另订什么盟?只怕他们骗赵桓出去,以赵桓作要胁是真。”

果然次日并不见赵桓回,只张邦昌赶了回来而已。众臣一诧,问道:“皇上呢?”张邦昌道:“皇上到了金营中,完颜宗望和宗翰并不见他,只将他扣留住了。”众臣“啊”的一声,道:“那皇上在金营中如何了?”

张邦昌道:“金人把他安置到军营斋宫西厢房的三间小屋内。屋内陈设极其简陋,除桌椅外,只有可供睡觉的一个土炕,毛毡两席。屋外则派了金兵严密把守,黄昏时屋门也被金兵用铁链锁住,皇上和李大人等完全失去了自由,除了白天要忍受饥饿外,晚上还得忍受刺骨的寒风。”

众人又惊又悲:“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开封一带雨雪连绵,天气冷得出奇。皇上如何能受得了?”

张邦昌道:“是啊,金人声言金银布帛数一日不齐,便一日不放还皇上。皇上已被金人拘执在营中了,现特命张某携回了圣谕。”当下将赵桓所书圣旨遍视众臣,乃是传令廷臣等继续搜括金银,无论是皇亲宗室,内侍僧道,抑或是伎术倡优,尽行罗掘。

众臣当下只得各去筹措。开封府派官吏直接闯入居民家中搜括,横行无忌,如捕叛逆。百姓五家为保,互相监督,如有隐匿,即可告发。到第八日时,各又来垂拱殿向张邦昌禀报,共得金三十万两,银六百万两,衣缎一百万匹。张邦昌遂送往金营中,群臣才松了一口气。

但次日,张邦昌又匆匆赶回,对众臣道:“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等人犹嫌不足,说要由开封府再立赏征求。”众臣又惊又怒:“这些女真狗的沟壑如何能填满?”张邦昌道:“皇上在他们手上,我们能如之奈何?”张觉躲在梁上也气怒不已,但仍动也不动。

又过了数天后,终于又得金七万两,银一百一十四万两,衣缎四万匹。张邦昌欲又送往金营中,提举梅执礼从众臣中走出,道:“张大人,下官同你前往。”张邦昌面色一变,道:“梅大人是信不过张某么?”梅执礼冷冷道:“下官如何信不过张大人?只是怕张大人第二日又独自而回,传令说女真人犹嫌搜括不足了。今京师皮毛皆已括净,下次再要搜括,拿什么送去?”

张觉躲在梁上连连点头,暗道:“不错,这张邦昌一副汉奸奴才相,到了金营中必是卑躬屈膝,认贼作父,助纣为虐。”众臣也一下醒悟,有人暗道:“金人为何派他不停来传令搜括?这其间只怕有不可告人之处。”张邦昌脸色极是难看,抽动了一下脸皮,只得和梅执礼驱众马匹驮着金银衣锻出城而去。

次日,众臣又聚于垂拱殿,却不见张邦昌、梅执礼和皇帝等人回宫,尚书员外郎宋齐愈、吏部尚书莫俦、翰林承旨吴拜等人往金营中打听。到得午后,宋齐愈等人回了殿,众臣忙迎了上去,问道:“皇上为何不见回?莫非金人仍要搜括么?”宋齐愈点了点头。

众人皆是悲愤交加:“我大宋殷实之都,富甲之城,经他再次搜括后,已是皮毛不存了,哪儿还能搜括得出来?”“是啊,自皇上赴金营后,风雪不止,汴京百姓无以为食,将城中树叶、猫犬吃尽后,就割饿殍为食,再加上疫病流行,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

太常寺簿张浚忙问道:“梅大人呢?”宋齐愈面色一暗,道:“梅大人已被杀害了。”众人一震,继而大悲,开封士曹赵鼎泣道:“我大宋又失了一忠臣义士,梅大人是如何死的?”

宋齐愈遂将事委说出。原来梅执礼到了金营中后,大义斥责完颜宗望等人,张邦昌则只是在一旁冷冷瞧着,滳声不出。完颜宗望被梅执礼诘责得恼羞成怒,命推出营门外斩首了,其他因搜括不力被杖责的大宋官员比比皆是。

众臣听罢又是一阵大悲,宋齐愈又低声道:“不过金人仍不罢休,让改掠他物以抵金银。凡祭天礼器、天子法驾、图书典籍、大成乐器、百戏所用服装道具、诸科医生、教坊乐工、各种工匠、有姿色之妇均可劫掠抵金银之数。”

京中留守、吏部尚书王时雍叫道:“那大家快去找罢,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当下命开封府捕捉妇女,只要稍有姿色,即被掠夺。张浚和赵鼎等人见他捕捉妇女最是卖力,忍不住暗怒:“怪不得京城上下称其为‘金人外公’。”开封府尹徐秉哲也不甘落后,为讨好金人,将本已蓬头垢面、已显羸病之状的女子涂脂抹粉,乔装打扮,整车整车送入金营中,弄得开封城内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张觉闻王、徐二人如此之恶,打算二人再上殿时便暗中将之击毙。次日二人上殿来后,吏部尚书莫俦忽然道:“众位大人,金人欲废太上皇和皇上,另立异姓,不知众位大人有何议?”众人一下惊住了,问道:“他们为何要这般做?”

张浚、赵鼎等人已是明白,怒道:“他们是要设立一个傀儡皇帝,从此布控中原么?”

王时雍暗暗向莫俦和尚书员外郎宋齐愈打听,莫俦道:“金人之意是要立张邦昌。”众臣愤然道:“我说张邦昌当初为何这般卖力给女真人搜括呢,果然是卖主求荣,藏了不可告人的野心。”

王时雍道:“立张邦昌么?只怕众心未服。”。宋齐愈道:“若不立张邦昌,只怕金人未必肯退兵。”王时雍遂将张邦昌之名列入议状,令百官署印。

阖门宣赞舍人吴革、太常寺簿张浚、开封士曹赵鼎、司马员外郎胡寅和张叔夜等人大怒道:“大宋岂能交到此人手上?”并不肯署名。

王时雍道:“几位大人莫非要反?”调进了两百多名宫廷卫士,欲硬逼众人署名。众官愤愤不平,张觉也是心下有气,拾了一枚木屑,运力于指,向王时雍弹去,打在王时雍的神道穴上,王时雍登时白眼乱翻,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莫俦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叫道:“王大人,你怎么了?”一时殿上乱成了一团。吴革、张叔夜、张浚、赵鼎、胡寅等人趁机大步出殿去了。

张觉暗道:“看来赵佶越来越不妙了,也罢,我且待在那老儿的身边保护他,若他有甚三长两短,我再出手救他便是。”当下向徽宗所居的龙德宫潜去。

张叔夜、张浚、赵鼎等人也正赶到龙德宫中,将金人欲立张邦昌之事对赵佶说了,赵佶哭成一团:“我委人不察,任用奸佞,要致亡国了,这都是我的错……”张叔夜等人急忙劝慰他,赵佶好不容易才收住眼泪,但一眼瞧见了远处的一座山顶,霎时又哭。原来他看到的是艮岳。此时艮岳已然建成,镇运石也放到了山顶上,蒲燕阳所铸的寓意纪功的九鼎也安安稳稳的放置在九成宫中,岂知这些不但不能保得了大宋好运,顷刻间大宋还有灭国亡朝之祸!众臣也各自心酸,觉得这艮岳实是莫大的讽刺。

突然上朝的钟声嘡嘡响起,皇宫内外皆闻。众人一诧:“何人上朝?莫非皇上回来了么?”一阵惊喜,胡寅飞步出去打听,不久却哭着回来道:“不好了,张邦昌北向拜谢,在文德殿御座旁设位接受封礼,并受百官庆贺,称为楚王了。”

众人失神怔住了:“他真的称帝了么?”随即纷纷痛骂。赵佶垂泪道:“众位爱卿可有什么法子没有?”张叔夜道:“太上皇可召中原群雄来救驾。”赵佶精神一震,道:“不错,这法子我怎么没想到?你们谁可去邀中原武林豪杰来勤王?”但除张叔夜外,人人皆垂下头。

张觉心下一阵悲凉:“中原武林各派群雄尽已在燕山府被灭了,难道他不知么?还有谁能来救京师?朝廷当初灭了中原群雄,焉知也是灭了自己!”

赵佶道:“诸位爱卿怎么了?”赵鼎道:“太上皇不是答应童贯让童贯在燕山府中以张觉为饵,诱群雄来歼灭了么?”赵佶一下记起,秃然坐倒,悲道:“这是通真达灵先生的旨意。”忽然又站起身,“啊”的喜道:“我怎么忘了通真达灵先生呢?咱们叫他来做法,让雷公电母降下大雨,将那些女真人淹了,他们不退兵了么?”忙派内侍去传通真达灵先生。

群臣诧愕得张开嘴巴,想不到他尚迷恋于神仙之道,人人暗忖:“郭京作‘六甲神兵’之法不是被女真人杀得大败了么?他怎么还不醒悟?”却谁也不敢说出口。

张觉在梁上暗道:“通真达灵先生是谁?难道不是郭京么?”他可不信呼风唤雨作法之事,倒想一见这位通真达灵先生是谁。

过了一阵,派去的太监回来报道:“启禀太上皇,玉清神宵宫前前后后都找遍了,并不见通真达灵先生的人影。听宫里的人说,他早已不见了。”

赵佶“啊”的又跌落椅中,一时僵住,再不知有何法子可退得金兵。

当晚,天气极寒,张觉躲缩在斗拱下,脑里不时浮现兖州附近那妇人抱着孩子木然的眼神、众百姓衣履敝行的样子及兵火过后一片片白骨累累的村庄,心中不安之甚,不住的想:“我到底该不该现身让女真人抓住?免了大宋的这一场大祸?”这念头每时每刻都在他脑中回荡,然一想到耶律念奴之死,这念头又一下熄灭了。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宫中已安静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若是长夜永远这般黑暗沉寂下去,这世间或许便会少了许多灾难和悲声。他不敢往下想去,女真人要索过了,张邦昌也谋朝篡位了,明天又会发生些什么?

他又一下想到赵桓:“张邦昌已称帝,赵桓在金营中就更加险了,不知女真人如何处置他?嗯,我且去将他救出,让他下旨召告各地兵马来勤王救京城罢,赵佶已是太上皇,料张邦昌不会立马杀害他。”

主意打定,张觉出了皇宫,往城门外赶去,却见城头上已插满了白旗白幡,不由吃了一惊:“这是举城投降之意么?”加快脚步,抢到南熏门附近,纵身跃上城楼,藏身于旗斗中。

城外篝火连营,毡帐遍布,一眼看不见尽头。把守城门的仍是金国兵将,门外已放下了吊桥,他趁机落到了吊桥上,忽然一队金兵巡逻经过,他急忙一矮身,钻到了吊桥板下,幸而他落身处河水不深,且已近岸边,他蹲下身,河水只没至其颈。不过那队金兵不住在城门外驰来驰去巡守,不似有离开之意,张觉欲要窜出去却是极难了,直等到天明,也无法脱身而去。

他心下焦急,又一次悄悄探头察看,只见天阴沉沉地,大风倏起,阴霾四塞。城门两边驰来一排长长的金兵队伍,个个手执兵器,金戈铁马,沿着护城河两侧罗列开去,兵威壮盛。另有金兵不住驰过桥,在他头顶轰轰作响。而金兵昨夜的营帐已拔,南熏门前大道上停着数百辆马车。万余名百姓已拜倒在路旁大哭。张觉心中升起一阵不祥之感,怦怦急跳:“女真人这是要干什么?”

忽然,京城内一片哭声大震,跟着城外又一片哭声响起,张觉又侧头看去,只见成千上万的百姓纷涌而至,但被密密麻麻刀枪刺眼的金兵挡住了。远处的一辆马车上,一人头戴毡笠,身穿白布衣,站在车上放声大哭,赫然是赵桓!张觉一下惊呆住了:“难道女真人要掳赵桓等人北去么?”

便在此时,城门处车马辘辘,一辆马车辗了过来,众百姓登时哭声震天。

张觉忙从缝隙处看去,原来车中之人是赵佶!一般的白衣小帽,痛哭流涕!张觉又惊住了:“女真人是要掳大宋的宗室去,我该如何是好?”忽然一人从赵桓马车旁抢过来,抱住徽宗之腿大哭,却是李若水。只听他大哭道:“都是臣害了皇上和太上皇,臣让皇上到金营中,请太上皇赐臣死罪罢……,皇上和太上皇均被掳去,我大宋岂不是亡国了么?……”

徽宗欲要说些什么,已然说不出话,只泪落如雨俯身欲将他挽起,但李若水只管抱着他腿哭拜不休。突然,李若水转过身,指着不远处一群人骂道,“你们这些卖主求荣的奸贼,朝廷平素有何时亏薄你们?让你们这般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篡夺大宋的江山?”这群人正是张邦昌和王时雍、莫俦等人,张邦昌身穿蟒袍,张红盖,俨然一副皇帝出巡的仪仗。听得李若水所骂,不由脸上变色,不敢和李若水及双帝对视。

李若水将张邦昌等人大骂了一通,又对着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砍万刀的女真狗,既已将我大宋搜括尽净,为何还要掳我双帝去?”完颜娄室大怒,疾步赶到李若水跟前,挥拳将李若水打翻在地。

李若水爬将起身,道:“你们这两个断子绝孙的野蛮子,虽然你们一时打败了我大宋,但那是因为奸贼祸国的缘故,有朝一日我大宋得一二个名将提兵北上,定要将你们这些野蛮子斩尽杀绝,叫那完颜狗皇帝永世不得翻生。”完颜宗翰大怒:“且封了他的嘴,让他说不出话来。”

完颜娄室手持铁挝向他脸面击去,李若水被击得唇破血流,数颗门牙掉落在地。但喷吐了两口血,又破口大骂。完颜宗翰更加大怒,道:“割下他舌头。”两名金将应声而出,一人将李若水按倒在地,一人操刀撬开他口,在他口中一阵胡乱搅拌,李若水大叫两声,立时满嘴是血,险些痛晕过去。那两名金将这才松开他,回入阵中。

李若水魏魏颤颤的站起,吐了两口血,又向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指指点点,依依吖吖的大骂,只是口齿不清,已听不出他骂的是什么。完颜宗翰看他神情可怖,仍骂得目眦欲裂,怒道:“我便要不得你住口么?”又命人将李若水的双臂砍掉。

李若水口不能言,手不能指,头一低撞向完颜宗翰。完颜数室一纵马,长矛伸出,“扑”的刺进了他颈中。李若水脖子处一道鲜血喷涌而出,转过了身,抱住赵佶右脚拜了几拜,哦哦数语,气绝而死。赵桓相望大恸。

这时,城门内又传来了一阵杂乱响声,众百姓立时又哭声四起。张觉抬头瞧去,见一宋将领着一队宋兵押着太后和皇后朱氏、太子及一众亲王、驸马、公主、嫔妃共两百多人走了出来。众人也是一身白服,满脸泪容。

皇后朱琏约摸二十五六岁年纪,容色丽绝,牵着一小孩子之手,低声啜泣。那小孩子便是小太子赵谌,刚好四岁,身上一般穿着白粗衣,脚踏一双灰布鞋子,头上还扎着一个束发紫金冠,冠上已无珠宝玉饰,身上系着寄名锁、护身符等物,脸上虽挂着两道泪印,面唇仍若春晓之花,只眼中流露着又惊恐又倔强之色。若不是有此一段变故,人人均可料知他在宫中是一个如何招人喜欢的孩子。

那宋将头戴银盔,手绰缨枪,威风凛凛,正是范琼。过到桥头,范琼喝令道:“请太后、韦贤妃、皇后及众亲王驸马就左道,太子和众妃嫔、众大臣就右道。”此言一出,小太子立时大惊,哭道:“我要和母后在一起,我要和母后在一起,母后,母后……”急忙拉紧其母朱琏之手。

朱琏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泪如雨下,说不出一句话。

范琼一使眼色,四名宋兵走上前去拉皇后和太子。小太子更加紧紧抱住其母,那几名宋兵去掰小太子手指和手腕。那小太子力小,终于被两名宋兵抓住胳膊拉开,哭叫着:“母后,母后……我不要离开母后,我要和我母后在一起……”

朱琏也哭道:“谌儿,谌儿……”也伸出手要抓小太子之手,但同被数名宋兵抓住,往马车上拉去。众百姓不由大哭:“你们是宋之兵马,何故凶残如此?”然母子二人仍是被拉得相距越来越远,朱琏挣扎中掉下了一只鞋子,小太子看见了,猛地挣脱手腕,跑去拾那只鞋子,哭叫道:“母后的鞋子掉啦,母后的鞋子掉啦……”提着那只花鞋子追了上来,数名宋兵要拦他也拦不住。

赵谌提着那只鞋子终于奔到了其母跟前,道:“母后,你快把鞋子穿上……”朱琏肝肠寸断,已哭得成泪人相似,将鞋子接过穿上,一把搂住他脑袋,泪如雨下:“谌儿……”

数名宋兵又来拉二人,任二人如何紧抱也被拉开了,赵谌又大哭着要母后,朱琏叫道:“谌儿,你要听话,做一个乖孩子……”小太子仍想奋力挣脱手腕,叫道:“母后,你等等我,我不要离开母后……”

朱琏忽记起什么,从头上拔下一支珠簪,往前一冲,将珠簪塞进了太子的手中,道:“你拿着母后的珠簪,便是和母后在一起了……”随之渐渐被拉开,押进车中,放下了帘布。

那根珠簪已没有珠子,在女真人一再搜括下,珠簪上的两颗洁白珠子也被挖出来缴交了,只留着两个空镂。赵谌拿着那珠簪,仍在啼哭。

众百姓只看得一阵心碎,号哭不止,数十人站起来欲去护住太子,却被前面的金兵举枪矛拦住。张觉的心一下像被什么紧紧揪住了。

小太子无法再见其母,忽然双臂一扭,甩脱了二宋兵之手,径直向人群奔去,哭喊道:“百姓救我,百姓救我……”此哭声一出,众百姓登时更加哭声震天,纷纷站起,将手伸向小太子,哭喊道:“太子且往这边来,太子且往这边来……”

徽钦双帝及众宗室尽皆恸哭落泪,不少大臣妃嫔也和众百姓一起伸出手,号啕大哭:“小太子,小太子……”小太子仍一边奔走一边呼号:“百姓救我,百姓救我……”

眼看快奔到众百姓跟前,范琼驰马挡在了小太子跟前。小太子转身又往另一侧奔去,范琼纵马追上,探身抓住他肩头提起。小太子抱住他臂,张口向他手腕上咬去。范琼痛呼一声,将小太子甩跌,抬手一看,已被咬出了血印,不由怒从心头起,见小太子爬起又往前奔去,抡起长刀,一刀向小太子兜头砍了下去!在场之人“啊”的惊呼一声,尽皆呆住了。

眼看小太子便要命丧刀下,忽一人大喝一声:“住手!”人群中一人架开金兵的长矛挤上前,挡在了小太子身后,却是谢野狐。

范琼看见谢野狐满脸怒容、正气凛然的站在跟前,气为之一夺,那把长刀凝在半空,不敢砍下。跟着宇文虚中、刘著、高士谈和吴激四人也从人群中走出,和谢野狐并立在一起。原来宇文虚中等人无法寻到兵马勤王,又担心京城安危,在张觉离开不久后也往京城赶来了,谢野狐听得童贯已除,且也牵挂小太子,一同前来,恰好于此时赶到,救了小太子一命。

小太子认得是太子傅,扑倒在谢野狐怀里放声大哭:“太傅……太傅救我……太傅你到哪儿去了?怎么这许久不理我?……”谢野狐心一酸,道:“太傅对不起谌儿,不该丢下谌儿而去……”抚摸着他头,小太子哭得更是伤心,泪湿其襟。他年纪幼小,又在千军万马前和其父母分离失散,正惊慌失措,无所依靠,直至谢野狐出现,才如一只小鹿回到了家中一般。

范琼将刀放下,冷笑道:“孙溥,你回来得正好,你是黄教反贼,以为逃出了京城,便可饶了你的罪了么?”谢野狐道:“生为宋臣,死为宋鬼,我为太子傅,义当与太子共死生。今日既然回来了,老夫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这几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张邦昌等人脸上又一阵发烫,不少人低下头去。

范琼冷笑两声道:“好,你要做赵宋的忠臣义士,本将军成全你。”挥刀向谢野狐当头砍下。谢野狐生怕伤了小太子,忙将小太子抱开。范琼又唰唰两刀向谢野狐攻至。谢野狐武功大打折扣,无法闪身躲避,只得伸手向他刀头抓去。

张觉知教主的师弟无法躲开这一刀,范琼这一刀只怕要将他连同小太子一起砍成两截,心下一热:“奴儿,张大哥本想今生无论如何也要为你找出那个凶手,为你报仇的。现下张大哥只有请你原谅了。张大哥知道那个狗皇帝对不起大辽,对不起奴儿,但张大哥为天下百姓计,仍是不能让他的江山社稷就此毁了。希望奴儿你泉下有知,能原谅张大哥。”

想到这儿,把心一横,猛吸了一口气,双掌往上一推,登时“咔嚓嚓”一声大响,数块桥板被他击断,露出一洞,张觉从桥下纵身跃出,立于桥板上,气沉丹田,大声喝道:“且慢,张觉在此。”

张觉这一声断喝,京城内外数万人马尽都听到了,如平地起了一声炸雷般,将众人瞬即震住了。不少人脱口惊呼:“啊,他便是张觉么?怎地他藏在这里?!”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范琼也被这桥面突然破开的木板和张觉这一声断喝惊愣住了,浑忘了挥刀劈下去。张觉一掌向他击出,范琼蓦觉一股大力袭到,欲要拉马闪避已然不及,被砰的一掌击落马下,一口血吐出,长刀也掉在了一旁。他曾拉着铁笼子去擒张觉和萧洞天等五人,将五人赶得惶惶如丧家之犬,但现下却被一掌击落马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张觉何来的掌力,想要挣扎站起再斗,胸口肋骨已断了数根,又一口血吐出。

谢野狐得脱险境,忙拉小太子闪到了一边。

金、宋上下十多万人回过神,呼喝一声,各要涌上来擒杀张觉。张觉向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看去,大声道:“是不是张某交到你们手上,你们便会放过大宋?”他中气充沛,这一声说话远远传将出去,三军尽可闻悉。

大宋君臣、嫔妃、百姓、众将士等无不向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看去。哭声也一下消失了,只有战马的踏蹄声、嘶鸣声偶尔响起,阴风卷起雪花,四处扬荡。众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大金当初正是要捉拿张觉,这才挥军南下。现下张觉便在眼前,女真人会否食言失信天下?一些百姓和大臣已按捺不住内心之喜:女真人既然得了张觉,必会放过大宋君臣了,皇上和太上皇等人很快就可以回朝了。

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互瞧一眼,尚未得答,宋军中忽然一人哈哈一笑,如飞鸟般从军中跃身而起,落到了城楼上,脸上依然蒙着黑布,正是那日在燕山府法场上打死耶律念奴的宋将。

张觉登时如晴天起了一个霹雳,一股怒火直向脑门冲去,喝道:“狗贼,原来你也躲在这儿,你为何要打死我奴儿?”

那宋将嘿嘿一笑,道:“我是奉旨杀贼,那个丫头是个辽人,岂能留得?”张觉一下呆住了,原来这一切是朝廷之意!是那狗皇帝之意!当下跃上城头,俯视大宋君臣和百姓一眼,大声道:“我张觉并没有错!”随之左手出掌,右手长拳,两道内力浩浩荡荡分作两路向那宋将击了过去,当真势若奔雷惊洪,叫道:“纳我念奴性命来。”

那宋将识得厉害,将手中兵器往上一抛,然后也双掌拍出,只听“轰”的一声大响,震得城头上的旗帜也掉落在地,那宋将借势沿城头逃去。张觉大喝一声:“狗贼,哪里逃?”疾追下去。二人边斗边退,足尖虚踢,片刻间已沿城头斗出了百丈远。

张叔夜等几名宋将这才回过神,急忙领数百名宋兵赶回内城里要擒张觉,但不多时,张觉和那宋将的身影已在城头上不见,众人一下惊呆住了。完颜宗翰也派出一支金兵沿城墙下去追赶,然过得小半个时辰后,那队金兵只得赶了回,向完颜宗翰报说张觉已然不见。

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点点头,向大宋君臣看去,道:“张觉抓不到,便继续唯你们君臣是问。”徽钦双帝和众百姓登时又放声大哭。

一队宋兵又来押小太子过桥。谢野狐抚摸着他头,安慰道:“太子莫哭,太傅在这儿,太傅和小太子在一起。”遂牵了太子之手,向其母走去。

朱琏揭开布帘,要多谢谢野狐。谢野狐向朱琏躬身行了一礼,道:“微臣救护朝廷不力,请皇后降罪。”朱琏道:“此事非太傅一人之力所能挽回,你能救下谌儿,我已很感激你……太傅是要随太子一同前往金国么?”谢野狐道:“这是微臣之责。”朱琏感激道:“那谌儿以后便劳烦太傅照管了。”说罢,在车上向谢野狐行礼拜谢。

谢野狐惊惶道:“皇后折煞微臣了,微臣敢不尽力。”但朱琏已行下礼去,谢野狐急忙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还礼。朱琏向赵谌瞧去,道:“谌儿,我的乖孩子,不要再哭了,以后你仍要像从前一样好好听孙太傅的话,做一个好孩子,好不好?”她话虽如此说,泪水却已率先流下。小太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眼中泪水也如断线银珠般大颗大颗的滴落。

朱琏掀开手臂衣衫,急速从手腕上退下一只碧玉镯子,塞到了小太子手中,哽咽道:“谌儿,女真人已将我们大宋的所有好东西都搜括尽净了,母后只偷偷留得这一只手镯了,母后的珠簪你要留住,母后再给你这只手镯,你看见这两样物事时,就当看见娘一样,将来你长大了,便将这珠簪和镯子给你的新娘子好不?这是娘出嫁时之物,也是给未来儿媳妇的嫁妆,娘不知你成亲时在不在你身边,你以后一定好好做个新郎官儿,好不?……”

谢野狐见皇后此时担心的并非自己的安危,而是如何将赵氏一脉传续下去,心中一阵凄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知小太子将来如何……”他无心再往下想去,生怕被范琼等人瞧见抢去缴给女真人,忙将手镯塞进了太子怀中。

范琼这时已爬将起身,按着胸口走近,看他们有些鬼鬼祟祟,不待朱琏再说,喝道:“带走!”数名宋兵将朱琏的帘子放下,又要去押走谢野狐和小太子。

小太子又大哭,叫着母后要去拉马车,朱琏的话从车里传出:“谌儿,不要哭,你要好好听太傅的话……”谢野狐忙将太子拉住。

完颜宗翰对谢野狐道:“请太傅和太子就道罢。”谢野狐知反抗也是枉然,叹了一口气,抚了一下小太子的头,道:“谌儿,别哭了,听你母后和太傅的话,我们走罢。”小太子这才渐渐停住哭声,谢野狐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了另一侧一辆白帏马车中。小太子抽噎着一步一回头,最终被扶上了车中,谢野狐坐到了他身侧,放下了厚厚的帐子,再也看不见外面情形。

范琼又策马提刀驰到了宇文虚中等人跟前,冷笑道:“四位大人一定也已将范某十八代祖宗骂个够了罢?现下四位是要随他们去漠北呢还是拜于楚王阙下?”宇文虚中怒道:“我们与这狗贼势不两立。”范琼道:“楚王便知你们不肯臣服。既然如此,众位也请就道罢。”宇文虚中等四人当下昂然向另一辆囚车走去。

跟着又一批批大臣百工被押出了南熏门,人人一般身着白服,或脸现悲色,或满怀怒容,分别被押上了不同方向的马车中。

直到午后,数百辆车中塞满了人,完颜宗翰才大喝一声:“启程。”霎时三军十余万军马一齐策动,只闻铁甲铿锵,蹄声雷动,往前缓缓而行。数千名宋兵身着白服,头戴白帽,手举白旗白幡在车辆旁随行,金兵则在大道两边更外侧押行,一眼看去,延绵不尽,大宋君臣等人所乘的车子被夹在路中,掩映在无数旗幡中,哀气戚戚。

众百姓拜伏在地,尽皆放声大哭,哭声喧天震野,数万名金兵凝神戒备,缓缓后撤,护送着大军北去。大雪犹未停歇,天地间一片粉妆玉砌,但被车马人迹辗压过后,一片零乱不堪。

大宋这次靖康之难损失甚巨,自二帝以下,共掠去宗室、妃嫔、大臣、百工三千余人,物件更是不可胜数,除金银近八百万两,衣缎一百余万匹外,所有宋帝法驾卤薄及建宋以来的车辂卤薄、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坊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县图和一切珍玩宝物尽皆被掠括去。

当晚,金兵大军在数十里外扎营,营寨延绵十多里,篝火照得半天通红。大宋诸人分作数十拔宿营,由金兵重兵看守着,相互间并不能走动。大宋君臣人人心下哀郁,不知此去前途如何,而大宋素来以上国自居,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被女真人掳去,重蹈当年南唐被宋所掳之辙。

次日,大军分作两拔而行。一路由完颜宗望监押,包括宋徽宗、郑皇后及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等,沿滑州北去;另一路由完颜宗翰监押,包括宋钦宗、朱皇后、太子、宗室及孙傅、宇文虚中等大臣官员,沿郑州北行。

到得第三天,寒气渐消,地上已不见了积雪,但完颜宗翰却不再让所掳诸人下车,车帐绑得更加严实,不许众人揭开。谢野狐暗觉奇怪,只听金兵蹄声或是急促散乱或是舒缓,始终不能得知外面情况。

小太子也听得车外动静异常,问道:“太傅,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谢野狐道:“不知道。”小太子忽喜道:“孙太傅,是不是宗元帅追来了?”谢野狐也心头一亮:“是啊,可能是我们大宋军马追来了。”忙凝神向车外听去,但听了许久,除听得金兵蹄声更加急促些外,再无其它声响。谢野狐一片失望,想到当初金兵大围京城时,除宗泽外,并无一兵一卒来救,如今如何会有大宋军马来救?当下也不再抱幻想,呆坐车中颠簸而行。果然过不多时,金兵蹄声大缓,又有条不紊的向前行进。

到得当晚黄昏,忽听得一人大声道:“雁门关总兵崔孝拜迎吾皇。”完颜宗翰在数将护卫下驰近前,只见一人拜伏在道,久久不抬起头,身旁另有数百名宋兵跪着,手上并无兵器。

完颜宗翰双眉一扬,道:“你们要干什么?”崔孝抬起头,道:“崔某愿随吾皇同去。”完颜宗翰暗觉奇怪,别人逃跑尚恐不及被抓去,此人竟不怕生死艰险主动要随去,见他忠义,便点了点头,道:“好,你起来罢。”

几名金兵将崔孝押进了前面一辆车中,众宋兵欲要跟来,被金兵阻住。完颜宗翰也不与之为难,驱兵又行。谢野狐等人这才知道已到了雁门关,心下一阵黯然,过了雁门关,往前便不复为宋境了。

过得两天,车外不住传来哭声和打骂声,谢野狐一听,已知是随行的妇女不甘让金人调戏凌辱而遭打或被处死,有的用铁竿刺伤,流血数日方死,有的是伤病无医而死,有的是被饿死、冻死或跌落水中淹死,谢野狐悲叹一声,搂住小太子,道:“谌儿,你先睡一下罢,别理会那么多事了,好不好?”

赵谌点了点头,欲要睡去,外面响起了一阵沙沙声,风越来越猛,这沙沙声也越来越大,直吹得旌旗猎猎作响,车子行进得甚慢,仿佛已陷进了沙子中。小太子道:“太傅,这是什么声音?”谢野狐道:“这是大风吹刮沙子的声音,我们已出了大宋国境,来到了塞外荒漠上了。”

小太子道:“塞外如何?”谢野狐道:“塞外气候恶劣,常有大风刮起沙子,吹得天昏地暗,连眼睛也睁不开,甚至风沙还能将人或牲畜掩埋。”小太子登时脸露惊色。车外金兵大叫道:“大家先躲风沙,到了浑善达克沙漠了。”

谢野狐心头一酸:“他从小锦衣玉食,如何受过风霜之苦?但愿金廷怜他年幼,能宽待他才好。”

车马走了三天后,方走出了荒漠,然后又一路向北而去。走了十多天后,金兵才又停下,且一连停了数天。谢野狐暗觉奇怪:“莫非已到了金国京城了么?”但金兵仍是不准大宋诸人下车,且帐子也不许揭开,谢野狐只得又凝神向外听去。闻得金兵蹄声不住来来去去,不时传来一阵阵车马辘辘响声,像是将众车辆分开调度。谢野狐更无所疑,知已到金国京城了。

小太子道:“不知我能不能和母后在一起?若我能和父皇母后在一起便好了。”过不多时,车马动了起来,谢野狐发觉车子往西北方向去,心下一惊:“难道不是让我们在金国上京么?却要带我们到哪儿去?”

第二天寒气越来越浓,车子并没有停下之意。到后来,竟冻得二人浑身哆嗦,谢野狐忙脱外袍裹在赵谌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小太子忙道:“太傅,我不冷。”一边要将衣服除下还他。谢野狐一把拥着小太子道:“谌儿,太傅只有这一件衣服让你御寒了,你快穿上罢,太傅不冷。”小太子趴在他膝头上,二人一时久久不语。

谢野狐暗自伤叹了一口气:“我朝立国百多年,虽平时多和辽人争战不和,但从未亡国,想不到这次竟和辽国一般被金所灭,唉,唇亡齿寒,看来大师兄当真料事得对。”

到得第六天时,车子终于停下,二人手足已冻得发僵。一名金将揭开帘子让二人下车,一股寒风打着旋儿灌入,谢野狐和小太子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谢野狐活动了一下手足,抱小太子下了车,二人往四周打量去,只见白茫茫一片雪地,一眼看不见尽头。不远处有两间低矮的草屋和数十堆小山般高的草垛。

那金将冷笑道,“嘿嘿,我朝皇帝听说你要与太子共死生,极有忠义之心,是以要让你跟你们汉人苏武比比,看谁更加守节些。这儿是我大金的辽海牧场,我朝皇帝已封你为辽海牧,此后你们二人便在此牧马放羊了。这儿饲养着我大金的数万匹马,你们须得好生饲养。”

谢野狐心一沉:“瞧样子,他们是要我们在此长久住下去了,这茫茫雪原谌儿岂能抵受得住寒冷?”

忽然草屋中走出一个饱经风霜、须发俱白的老者,手中拿着一根尾梢磨得光秃的软鞭。那金将对谢野狐道:“这是大辽的使臣萧兀纳,已被我们囚在这儿五年了。”然后对萧兀纳道,“你可以走了。”

萧兀纳问道:“上邦可是肯与我大辽通和?”那金将大笑道:“你还有大辽么?连大宋也没有了。”向谢野狐和赵谌一指道,“这便是大宋的太子和太子傅。”萧兀纳一下惊呆住了,随之放声大哭:“陛下,陛下……”高举双手踉踉跄跄如发疯般往众金兵身后奔去了。

那金将又吩咐一番后,领着众金兵转身策马去了。

谢野狐和赵谌望着这茫茫雪原,一时木然呆住,不知如何在这冰天雪地中活得下去,耳边只听得一阵阵风声呼啸来去。不多久,二人被冻得手脚发痛,谢野狐才牵着赵谌的手走进了草屋中,烧了一些柴草来给小太子暖手脚,并不住搓着他的小手。赵谌渐渐暖和,怯生生的问道;“太傅,我们还能回得到大宋吗?”谢野狐心凉了半截,此地距大宋数千里,一路风沙险阻,追兵堵截,要回大宋,谈何容易?但仍是点点头道:“谌儿放心,我们一定能回中原的。”

向四周打量去,见屋中除了一土坑和几只破烂的锅碗瓢盆外,更无什物。幸好布袋中尚有些麦子和面粉,谢野狐遂开始动手做饭,一顿饭未熟,即听得马儿嘶啼而回,当中一嘶鸣最为清亮。谢野狐忍不住暗赞了一声“好马”,和小太子出草屋来一看,只见无数马匹从风雪中驰回,当中一匹小黄马四蹄疾点,有如闪电,不住在马群前后绕来跑去,众马皆跟不上它。片刻后,那小黄马已驰至跟前,停下来小步踢踏,甚是可爱。

赵谌忍不住走上去,抚摸着它脖子。众马也停下,在草屋数十丈开外或昂首而嘶,或扬鬃甩尾。

众马见了谢野狐和赵谌二人,低头走近。谢野狐打开草料场木栅栏,众马欢叫着进去吃草料。小太子道:“我们养好这些马让女真人继续四处去抢掠杀人吗?”谢野狐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道:“马畜本无罪,罪只在驱驰它们的人。”

小太子这才去抱草料喂马,对那小黄马尤其喜欢,拉到了一边单独投喂。谢野狐心下一动,在马群中转悠起来。小太子暗觉奇怪,问道:“太傅,你在看什么?是在找马么?”谢野狐点了点头,道:“看来这批马女真人还没有来选过,不然这些好马早被他们挑去了。”赵谌道:“咱们选到了好马又如何?”谢野狐只摸了摸他脑袋,没再对他说什么。

二人又回到了草屋里,小太子欲帮洗碗擦锅。谢野狐道:“谌儿,这些事由太傅来做得了。”赵谌道:“太傅为谌儿受了这许多苦,谌儿该为太傅干些活才是。”谢野狐不由心中涌过一阵暖流,道:“在太傅眼里,谌儿永远是太子。”

此后,二人便在辽海牧马,赵谌也常常帮谢野狐喂马、烧火、洗碗等干些杂活,与一般的贫家孩子无异,再无半点太子的样子,一双小手常被冻得通红。谢野狐心疼之余,只好将他的小手握在手里给他搓一搓,暖和一下。二人常伫立风雪中,看守马羊,迎早送晚,任寒风呼啸、雪花飞舞。谢野狐挑选了十多匹骏马,时时精心喂养,忽忽即过了一个多月。

一日,小太子忽然问道:“太傅,你说我父皇母后、上皇爷爷也和我们一般受苦么?”谢野狐一怔,也不知金人如何对待双帝等人,只是安慰道:“不会的,你上皇爷爷和父皇母后终究是大宋皇帝皇后,金国皇帝一定会以礼相待的。”小太子脸上掠过一丝喜悦之色,道:“若我父皇母后等人不受苦,谌儿多受些苦也没什么。”谢野狐又是心头一暖:“太子虽小,可极懂事。这老天不长眼,让他受了这许多苦。”

正想着,远处一骑驰来,马背上匐匍着一大汉,头发散乱,约摸四十多岁,肩头中了一箭,满身血污,显是一路远逃而来,甚是疲弱。在他身后不远处,二百多骑紧追而至,口中不住鼓噪:“抓住俺巴孩,抓住这蒙古贼。”不住张弓搭箭,嗖嗖攒射。

俺巴孩越逃越慢,那群人又一阵箭雨过后,俺巴孩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

谢野狐惊呼一声,见那大汉肌肉虬结,身材魁伟,好一条威风凛凛的汉子,不知为何受了这等重伤,再一看他手上时,一张弓已断了,马背上的数个箭袋空空如也,再无一枝箭可用。才知他是粮尽弹绝。

那群人追上来,大喜道:“这蒙古贼射死了我们一百多人,这次终于逃不掉了。”“嗯,咱们荅荅儿人这次算是立了大功了,不知完颜王爷要赏我们什么?”话音刚落,蹄声大作,数百骑金兵迅驰来至。为首一中年人服色奢华,方面大额,极有威势,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小男孩骑在小红马上,和赵谌年纪相仿,一般的服饰艳丽,面容清俊可爱。

众荅荅儿人忙到那中年人跟前行礼道:“启禀王爷,俺巴孩已被抓住了。”那王爷“嗯”了一声,向俺巴孩瞧去,道:“这个蒙古贼,竟敢救助耶律大石,让耶律大石脱逃了去。”那小孩挚出一把小弓箭,道:“父王,让我来射他。”拉开弓,“嗖”的一声箭响,一支小箭羽射进了俺巴孩右胸中。

俺巴孩受伤无法格挡,闷哼了一声。众荅荅儿人登时欢呼起来:“迪古乃小王子真是箭法如神。”

那王爷微微点头赞许。原来这王爷名叫完颜宗干,乃大金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生的庶长子,阿骨打死后,阿骨打弟弟吴乞买继位,封他为国论勃极烈,权位极高。而那孩子名叫完颜迪古乃,也叫完颜亮,乃他所出。

那群荅荅儿人又纷纷呼叫:“小王子快射死这俺巴孩,将他一箭穿心,将他一箭穿心。”完颜宗干道:“不忙,咱们赶到这儿,肚子也有些饿了,且将他绑住,大伙吃些东西再说。”众荅荅儿人遂将俺巴孩绑在数十步开外一根木柱上。

一队金兵走向谢野狐,道:“你去赶几匹马来。”谢野狐依命而去将马赶到。众金兵和荅荅儿人旋即将马杀了,生起几堆火,围作数团烤肉。完颜宗干随行带有酒囊,不多时,马肉得熟,香喷扑鼻,完颜宗干父子便和众金兵及荅荅儿人在火堆旁喝酒吃肉。

吃至半酣,众人又向俺巴孩瞧去,那小孩道:“父王,将此人送与孩儿练箭罢。”完颜宗干想了想,点头应允。迪古乃欢声道:“好,我要射他的左腿。”

赵谌对谢野狐惊道:“那小孩真要乱箭射死他么?忒也恶毒。”谢野狐见赵谌心地良善,小小年纪便懂得是非善恶,心下颇慰,但知这些人生性野蛮,什么事都干得出,遂扳过他身子,不让他看。

但听一声箭响,一支利箭已射在俺巴孩左腿上。众人欢呼:“请小王爷再射右腿。”迪古乃又弯弓搭箭,一箭射进了俺巴孩右腿中。众人又皆大呼,连称神箭。迪古乃又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射中了俺巴孩各处,幸而他人小力微,这数箭才没有立时射死俺巴孩。

众金兵当下和荅荅儿人比箭,一荅荅儿人张弓搭箭,射向了俺巴孩腰间,荅荅儿人登时又欢呼。俺巴孩看了一眼箭杆,抬起头骂道:“你们这些荅荅儿人尽是女真人的走狗!”

一名金兵将箭射进了俺巴孩另一侧腰间,俺巴孩垂下了头。众金兵也欢呼起来,然后继续放箭,不多时,俺巴孩被射成了刺猬相似,气绝而死。

完颜宗干甚是高兴,对荅荅儿人道:“你们为大金除了这个祸害,便送这个牧场的三千匹马儿给你们罢。”荅荅儿人大喜,一齐拜谢完颜宗干。完颜宗干遂命谢野狐去赶马。

这时,马棚里传来了一声马嘶,甚是清亮不凡,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赵谌所养的那匹小黄马。迪古乃一见大喜,道:“我要那匹小黄马。”奔过去要牵马。

赵谌道:“那匹马是我的,你不许要。”迪古乃头一昂,道:“这儿所有的马匹都是我爹的,哪儿来你的马?我想要便要,怎么不能要?”说罢,又要去棚里牵马。

赵谌急忙将他拦住,迪古乃“砰”的在赵谌胸前打了一拳,赵谌倒跌在地。迪古乃道:“便是你们大宋的,我们女真人也一样能要,你的爹爹妈妈尽给我们抓来了,你还不服气么?”

赵谌爬起来和迪古乃扭打在一起,但他身子瘦弱,被迪古乃摔在地上,用身子压住,挥拳猛击。赵谌被打了几拳,伸手去抓住了完颜迪古乃的两只耳朵一扭,迪古乃疼得咧开了嘴,登时住手。赵谌站起身,道:“你还要我的小黄马不?”迪古乃叫道:“不要了,不要了。”

赵谌刚一放手,迪古乃一头撞至,将赵谌撞翻在地,压在身下猛击了几拳。谢野狐忙道:“小王子请住手如何?”走过去抓住他衣领轻轻提开,随之拉起赵谌,挡在了身后。

迪古乃虽被扭了耳朵,但也殴了赵谌许多拳,打架占了赢面,这才不再扑向赵谌,转身将那匹小黄马牵出,骑了上去。岂知那马儿一挣,他摔落在地,跌得鼻青眼肿。

迪古乃大怒,走到他那匹小红马旁,取下小红箭,然后拉弓搭箭,要射死那匹小黄马。赵谌一看急了,忙在马臀上击了一鞭,叫道:“小黄马,快跑。”那匹小黄马扬开四蹄,一下跑远了。迪古乃大怒,道:“你赶走了马,我要射你。”突然掉转箭头,射向赵谌。

谢野狐吃了一惊,忙挡在赵谌跟前。“卟”的一声,这箭射进了谢野狐肋间。虽然他力小,这一箭没射得很深,但也疼得谢野狐闷哼了一声。赵谌惊叫道:“太傅……”将他扶住。迪古乃搭起了弓箭又要再射。

完颜宗干过来拉着迪古乃的手,道:“好了,射死他就没有人看马了。”迪古乃这才罢手。

完颜宗干道:“你伤得不打紧么?”谢野狐略一躬身,道:“没事,谢谢王爷。”完颜宗干点了点头,道:“好,你下去包扎一下,然后去找三千匹马儿赶来,我要赏给他们荅荅儿人。”

谢野狐心中一阵狂喜:“我和谌儿何不趁此机会逃回大宋去?”想到这儿,一颗心砰砰乱跳,拉着赵谌的手进了草屋里。

赵谌见谢野狐身上带着箭,惊哭道:“太傅,你怎样啦?”谢野狐笑了笑,道:“没什么,一点儿伤,太傅还受得了。”抓住箭杆,将箭一把拔出,鲜血立时涌出,赵谌忙去给谢野狐找了一块破布,谢野狐挥指点了穴道,然后敷上了金创药,不多时,鲜血不再涌出,谢野狐将破布包扎上。

谢野狐歇了片刻后,道:“谌儿,走,我们找马去。”抓了套马杆,牵着赵谌的手,出了屋去。赵谌也抓了他的小套马杆在手,一老一小走进了风雪中。

茫茫雪原里,要将几千匹马聚拢确实甚难,二人走了半里远后,迷蒙中才见一些马儿在低头吃草或迎雪奔跑,谢野狐打了一声忽哨,他先前所挑选的十余匹骏马便陆陆续续从风雪中奔了过来,围绕在二人身边。

谢野狐大喜,让赵谌也召他的小黄马,赵谌不会打哨,呼喊了几声,那小黄毛也从茫茫风雨中奔到了赵谌跟前,低着头厮磨着赵谌。谢野狐喜不自胜,让赵谌骑到一匹大马上去赶马,赵信道:“我骑小黄马不好么?”谢野狐道:“小黄马小,怕耐力不久。”赵谌遂上了一匹大马,二人并排按马徐行去找马。那些马儿均是一群群的在吃草或追逐戏闹,只需招来了为首的几匹马儿,余下的便跟过来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谢野狐赶集了三千匹马儿,正色对赵谌道:“谌儿,太傅这就和你逃回大宋去。”

赵谌既惊且喜,道:“太傅,是真的吗?我们如何逃回去?”谢野狐道:“完颜宗干不是要送马给荅荅儿人吗?我们便借送马之名逃回大宋去。”赵谌激动之极,紧紧抓住了小黄马缰绳。

谢野狐挥起长鞭东击西打,驱赶着数千匹马缓缓向荅荅儿部冲风冒雪而去。待赶出数里远后,谢野狐即疾速赶马,驱引着马群势若奔雷、浩浩荡荡向西南方驰去。西南方金兵甚少,可避开重兵防守。

过得两三个时辰后,二人已赶出了百里远,风雪已停住了。迎面驰来了一队金兵,赵谌不由面色紧张。谢野狐道:“不用怕。”策马缓缓迎了上去。

那小队金兵驰近后,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赶这许多马群干什么?”谢野狐道:“我们是辽海的牧人,因荅荅儿人助宗干勃极烈杀了俺巴孩,宗干勃极烈要将这些马儿赏与荅荅儿人。”

那一小队金兵骤然起疑:“荅荅儿部在西面,你将马群赶到这儿干什么?”谢野狐假装一愣,随之陪笑道:“啊,风雪太大,小人迷路不辨方向了,幸而得官爷提醒,多谢官爷啦。”随之赶马向金兵所指的方向而去。待得又驰出两三里后,估计那些金兵瞧不见了,又折向西南方向而行。

第二日后,又遇着了一队金兵,那队官兵一般上前盘问,谢野狐又照说一番,但那队金兵要派人往辽海去问宗干王爷。谢野狐眼看要露出了马脚,把心一横,索性驱赶马群冲了过去。众金兵大惊失色,纷纷闪避,有奔逃不及或吓掉落马下的,竟被乱蹄踏死,余下的金兵大叫道:“快,快报知前面的兵马拦截。”

谢野狐闻言,忙赶马折向而行,此后再遇着岗哨,均是一路驱马匹直冲过去,数千匹马一齐驰骋,有如地动山摇,地面上渐渐不见了雪迹,只见一片乱蹄翻飞。这样一路冲将下来,连冲了五六个岗卡,金兵莫不敢挡,二人又驱驰出了两百多里远。

到得第四日时,谢野狐和赵谌正在一片草地上休歇,让众马吃草和养力,忽然身后响起了一阵乱蹄声,二人回头一看,一大队金兵手提枪矛正向这边疾驰而来,谢野狐叫了一声:“谌儿,不好,他们发现我们并追上来了。”赵谌惊道:“太傅,那我们如何是好?”谢野狐道:“我们快些儿上马,赶马逃罢。”

二人上了马背,然后又挥鞭赶起马群往南而逃,两支马队一前一后相距十多里奔驰。谢野狐的马匹众多,四散开来,如一团云相似,从山野移到山丘,又从山丘移到山野。而后面的金兵也疾如烈风,旌旗猎猎,追赶劲急。这般又驰了数十里后,地面雪迹越来越少,最后再无丁点积雪,尽是刚刚长起的青草。

两支马队又骑了七八十里后,众马已然疲累,渐渐慢下,而追兵的马匹因为背上驮人,不似谢野狐和赵谌一般可以换乘,更是拉远了距离。谢野狐看这些马匹已不肯跑了,遂不再驱赶马群,让众马自行在草地上吃草奔散,而他则和赵谌另带了那十余匹精选的马儿继续向西南方驰去。

二人不停换乘,到得次日一早,又驰出了两百多里远,这才停下略休息片刻。此后两天,不见金兵追至,谢野狐方轻舒了一口气。

忽然天气倏变,呼呼几响刮起了大风,谢野狐暗暗吃惊:“塞外天气无常多变,难道要起风暴了么?”想找个地方躲歇避风,背后又隐隐传来了一阵声响,伏下身将耳朵贴地一听,面色立变,忙抱小太子坐到了马背上,道:“谌儿快逃,金兵又追来了。”挥鞭击向赵谌的坐骑,跟着一跃而上马背,往自己的马臀上也轻抽一鞭,两马儿吃痛,又往前飞奔。

驰了十多里,蹄声越来越响了,谢野狐回头看去,一大队金兵正疾若风雨般急赶而来,为首之人似是完颜宗干,顿时大惊失色,想那完颜宗干得知他们跑了之后,岂不大举来追?追了这许多天后终于追上了。

双方马匹在草原上风驰电掣般疾奔了数里后,前面忽起了一片黄云,谢野狐又惊又奇:“这是什么?”到得近处,才知是沙子,一时大惊。他知荒漠中风沙甚是厉害,往往能将人畜掩埋。但金兵越来越近了,若被抓回去,纵然不死也剩不到半条命了,且以后更无机会回得中原,遂一咬牙,对赵谌道:“谌儿,你怕死不?”赵谌道:“太傅不怕,谌儿也不怕。”谢野狐道:“好,那我们便冲进去。”狠狠的在二人马背上抽了数鞭,马儿吃痛,驮着二人冲向了风沙中。

身后金兵大叫道:“快停下,前面是浑善达克沙漠,可进去不得。”但谢野狐和赵谌已一下冲进风沙中了,只觉一阵窒息难受,嘴里、鼻孔、耳朵、衣领诸处霎时灌满了沙子,眼睛也无法睁开。谢野狐伸出手去,抓到了赵谌的马缰,让赵谌骑稳马背,打马继续往前奔去。

数千骑金兵也“嗖嗖”的追进了风沙中,各人睁不开眼,已如瞎子一般,停下来高声商议着什么,谢野狐和赵谌听不清楚,只顾朝前急奔。

风越来越大,沙子和黄尘铺天盖地,刮得谢、赵二人满脸生疼,奔了一阵后,赵谌道:“太傅,我好难受……”说罢,身子摇摇欲坠。

谢野狐吃了一惊,急忙下马将他抱住,心中顿起悔意:“也许我不该和他闯进风沙里。”道:“也罢,谌儿,我们转身回去罢。”

赵谌呼吸困难,道:“不,太傅,我宁愿死,也不愿回去给他们放马放羊……”谢野狐心下一悲,但仍掉转马头欲和赵谌往回走。忽见黄蒙蒙的风沙中,十余骑金兵用黑布包住了头脸,一边侧耳倾听一边踽踽而来,惊骇之下蓦然开窍,急忙抱赵谌下马,往旁边沙丘躲去,然后也撕了两幅衣襟将赵谌和自己头脸包住,顿时呼吸好受了一些。

风沙越来越猛,半丈开外已不能视物,二人虽得面布挡了些沙子灰尘,仍感胸闷难受,谢野狐欲将赵谌抱在胸前挡些沙子,忽觉几名金兵从二人身遭走了过去,吓了一跳,幸而风沙猛烈遮蔽,才没有让他们发现二人。

谢野狐赶忙拉着赵谌往别处逃去,然沙子凹陷难行,呼吸又窒滞,走得数百丈远后,二人当胸越来越闷,终于一阵眩晕,相继扑倒在沙丘上。

(作者:18177079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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