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时已是深夜。
张旻和孙澄邈正躺在床上神侃。见辛怀玉进来,两人停了话,神秘的盯着辛怀玉看。辛怀玉见两人的神情,知道是喝高了,笑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似的。”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张旻笑得尤为放肆:“你小子良宵美酒,抱得美人归啊!”
辛怀玉脸一红,想到江梦寒不让人知道的叮嘱,严肃道:“瞎说什么呢。”
“找你喝酒找不到,你去哪儿了?”
“来个大学同学,到外面吃了点饭。”
“女同学?”
“男同学。哪儿来的女同学。”
“老实说,是不是跟江梦寒出去了?”
辛怀玉听了,心里慌,忙道:“没有。真的是大学同学。”
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跟江梦寒出去时的情形,似乎没有遇到人,觉得蹊跷,便问:“你凭什么说我跟江梦寒出去了?”
“鹿雨嫣……”
张旻故意只说出了鹿雨嫣的名字,而且语调阴阳怪气。孙澄邈笑着打断了张旻:“别逗老辛了。”
辛怀玉不放心,忙问道:”鹿雨嫣怎么了?”
孙澄邈淡然道:“看把你急的。鹿雨嫣能怎么的?就是找你呗。”
辛怀玉问:“这话也跟你们说?”
“哪里。我跟老张出去吃饭时遇上鹿雨嫣,顺口问你,鹿雨嫣说她也找你呢,听门房大爷说跟江梦寒出去了。”
张旻接了话:“老辛,你小子脚踏两只船。”
辛怀玉这时才明白张旻的意思,忙解释道:“没有的事,我老辛何德何能,还脚踏两只船,不怕船开了,把我老辛撕成两半儿?”
说完哈哈笑。
张旻骂:“看别你得意的。真他妈的春风得意马蹄疾。既有美人陪伴,还免去了上套。”
“啥套子又把你给套住了?”
“杜朋义找你喝酒,说什么欠你一顿酒,要补上,结果找不找你,把我和老孙给套住了。”
“他啥时候欠我一顿酒了?”
“说开学那天是他请你喝酒,结果喝多了,张永刚结的账。老杜说他一直惦着这事呢,今天没啥事,就找你要补上。省了你多想。”
辛怀玉这才想起自己刚来那天在传达室遇上杜朋义、石子谦和张永刚的事。后来杜朋义到宿舍非拉着他喝酒,说是欢迎他的到来。辛怀玉当时还非常感动。结果酒是喝好了,客是张永刚请的。为此,辛怀玉挺觉得对不住张永刚,心里想着啥时候回请一下张永刚。可事情拖来拖去,这都三个月过去了,也没请张永刚吃顿酒。辛怀玉心里正内疚呢。
想到这事,辛怀玉又想起那天喝酒他跟石子谦和张永刚的一顿神侃。现在想起来,还脸红呢。也就在那次,辛怀玉谈到了《大学》,谈到了《中庸》,谈到了教育要走怎样的路。现在想来,当时意气风发,以为一切都会顺利,哪想到开局就遇到了阻碍。想到这,辛怀玉问:“石子谦老师去了吗?”
“没有。”孙澄邈说。
“石老师挺有个性,这次学校让他当初三的年级组长,死活不当。”
孙澄邈说:“石老师是有个性,属于那种只管教好自己的书,别的不闻不问的人。”
“说起来我第一次接触石老师就觉得挺有素养的。”辛怀玉说。“对了,我看石老师性情跟你有一样处。都是那种散淡之人。”
“我拿什么跟石老师比?人家是师大毕业的,我是师专毕业的,差着呢。”
“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这一比可不散淡了。”
辛怀玉调笑道。
“咱换个话题好不好,刚才的事还没说完呢。”张旻不高兴了。
“啥话题?”辛怀玉故意逗张旻。
“杜朋义找你要请你,结果把我和老孙套进去的事。”
“这有啥可说的。”辛怀玉不屑道。“我误过了,没你们口福好。你们吃了请,不挺好的?”
张旻气愤的骂道:“净他娘的得了便宜卖乖。吃啥请?你不在,逮着我和老孙请客。”
孙澄邈哈哈笑。
“不是我和你请客,是你请客嗬。”孙澄邈装作认真的样子说道。说完又笑着补充道:“老张花了钱,急啊!今天要是不把这口恶气吐出了,别说说话了,怕连觉也睡不成喽。”
“不是杜朋义请么,怎么成了老张请?”辛怀玉奇怪道。
张旻好像就等这句话呢,立刻回道:“快别说了。走的时候杜朋义说晚上没事出去喝酒,我和老孙说有事不去了,非要让去。去饭馆的路上才说给朋友办了个学生,请吃饭呢。我俩就后悔,这他娘的不是吃蹭饭去了,可到这份上,再回来也不好意思了,只得硬着头皮。等到了饭馆,他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我们三坐下吃。狗屎杜朋义全是哥们义气豪言壮语,听得我和老孙五迷三道,佩服得不得了。临了,杜朋义喝醉了,坐着不走,东家长,西家短的。老板干瞪眼,困得要睡,杜朋义还是海阔天空哩哩啦啦,跟他娘的女人淋湿似的。我一看这是等结账呢。就把账结了。账结了,杜朋义也清醒了,说下次他结。我想也不敢想。再说,还有下次吗?”
张旻懊恼的一口气把晚上吃酒的事讲完了,心里痛快了。打着哈欠说:“去他妈的杜朋义。睡觉。”说完,倒在床上。
辛怀玉听了哈哈大笑。
孙澄邈跑过去,使劲拽张旻。边拽边调侃道:“起来。起来。咋说着就睡了。还没说完呢。你不怕梦里让你花的那点钱噎死?”
“滚一边去。”张旻骂道。“你也不是啥好鸟。看着杜朋义不掏钱,你在哪儿装傻,捉我这冤大头。”
“哟——话可不能这么说。”孙澄邈还逗他,“这不比耐性嘛。”
辛怀玉笑道:“快让老张睡吧。也许做个好梦还能捡到钱呢。”
张旻恼了一会儿,不恼了,坐起来说,给我弄杯水。孙澄邈屁颠屁颠跑过去给张旻倒了杯水,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俺给张大人倒水了。您候着!”倒完了水,躬身端过去,双手奉上道:“大人请!”张旻喝了一口,一笑,喷了孙澄邈一身水。“滚开。”张旻笑着说。
张旻大约多喝了几杯,很快睡了。辛怀玉就问花了多少钱。孙澄邈说钱倒是不多,主要是这事膈应人。辛怀玉又问办学生是咋回事。孙澄邈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是给学生转学。这时,已经睡着了的张旻又醒了,含混骂道:“傻货,你以为杜朋义靠啥混呢?”
辛怀玉看了眼张旻,笑道:“醒啦!咋混呢?”
“倒腾学生呗。”孙澄邈的气还没消完,不屑道。
辛怀玉还是不明白他们说什么。张旻这才把酒桌上杜朋义讲给他们的生意经又讲了一遍。
原来因为校际间办学条件和师资队伍的不均衡,加上社会和家长对升学率的需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各地区中小学逐步分化,形成了一批重点学校。这样,各个地区的学校无形中分出了重点学校、热点学校、薄弱学校以及边远学校。(重点和热点还是有点区别的。排队的话,重点排第一,热点排第二,薄弱排第三,边远校即市区边缘的学校排第四。)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全是这样。家长对重点和热点学校趋之若鹜,四处托人找关系,想尽办法要把孩子送到重点或热点学校。薄弱校和边远校逐步边缘化,招些家庭困难的,没有社会关系的,外来人员子女等近乎边缘家庭的子女。这样就导致重点学校和热点学校人满为患,只能通过不断扩班来满足社会需求。一个年级八个班扩成十个班,扩成十二个班,扩成十六个班,一个班四十五个学生扩成五十个,扩成五十六个,最后扩成六十个。无形中挤压了薄弱校和边远校的生存空间,薄弱校和边远校招生变得越来越难。
家长们挤破脑袋想要进重点和热点学校。重点和热点学校就成了稀缺资源,想进就得托关系找人。找人不能白找,择校费就以民间的形式出现了。地方收取,用以补充教育经费不足这件事不知从何时开始,但到了2006年就全面取消了,同时取消的还有外来务工子女的借读费。辛怀玉向吴天硕提出减免董晓君的借读费这件事发生在1988年。辛怀玉记得很清楚,截止到2006年政府全面取消择校费,当时标定的价格并不高。
进重点和热点学校变得越来越难。原因很简单,各学校办学规模有限,不能无止境的扩班招生。当时最热的一所学校从八个班制扩大到十六个班制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学校教育教学的正常运转。几年之后政府重新做出硬性规定,减少了班制,才缓解了这一问题。班容量也有明确规定,小学不得超过45个学生,初中不得超过52个学生。实际班容量当时都超标,也没有人认真追究过。这背后的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会有人点破的。
学校上报的是标准班容量,实际招生数量要比上报的大,这里面的就有了猫腻。因为对外公布的招生数量限制,挤进重点和热点学校的难度就更大了。水涨船高,家长求人的费用也大了,只不过这部分走了小渠,没有进入地方收入。这里面已经滋生了腐败,等到地方全面禁止收取择校费后情形更甚。
社会上随之出现了给人办学生的人。
杜朋义就是其中之一。
杜朋义不算最厉害的,杜朋义兵团出身,在包头没有多少社会关系,靠的是体育老师的身份,在各个学校串,混了很多熟人。这类人只能把学生办到热点学校,重点学校很难给办进去。即使这样,杜朋义也成了稀罕人物。那些不敢指望进重点学校的学生家长退而求其次,找到杜朋义,往热点学校办,也行。
杜朋义因此到了每年入学季就红火得不行了。成天在外面吃饭喝酒。断断续续前后两个多月。
杜朋义除了挣钱,还挣吃喝。
杜朋义精明,知道办学生是季节性的,过了就过了。可吃喝是一年的事。于是乘那段时间家长请客的机会务必拉几个学校的老师,说作陪也行,说他请也行。反正你是吃喝了杜朋义的酒席了。将来杜朋义想吃喝的时候,你不能拒绝吧。
辛怀玉这才知道杜朋义的吃喝之道原来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