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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尾声

第57章 尾声

血渐山崖。漫山遍野的鲜红开出的是刻骨铭心的悲伤。

彼岸的花舌吐的妖娆,鲜红欲滴,仿佛能听见鲜血从花瓣上滚落滴打在地面的声音。

彼岸的叶子绿的深沉,每一条叶脉清晰地倾诉那份痴怨。

从此花开彼岸,花叶两生,永不相见。

那么恨,可以恨到挫骨扬灰;却又那么爱,可以爱到弃生忘死。

一滴眼泪自我眼角滑下,挂在腮边,晶莹剔透。我怎么会哭呢?

“孟婆,你流泪了。”彼岸纤纤素手向我伸来,葱根般的指尖拂去了我腮边的泪珠。醉人的香气袭来,是女儿家的脂粉味,还有那从小在药房薰陶出来的药香。

“许是醉了。”我笑笑。她从来都是叫我孟婆,就如同我一直叫她彼岸,不论是她,还是他。必然是触到了情动之处,才会伤及眼泪吧。“彼岸,你这酒不错。”我抬抬手中的酒杯向她示意。

彼岸也笑,笑容带几分欢喜几分薄凉几分叹息。我自然是知道她笑什么。是笑我不够大方,遮遮掩掩。这酒是彼岸花瓣所酿成的花酒,彼岸花香可让人想起前世的记忆,这酒又怎会醉人?只是酒不醉人,人想自醉罢了。

“有名字吗?”我问道。

彼岸指捏一片花瓣摸索片刻,目光愣神飘向远方,神思不知走了有多远,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良久才回神,低低地看了看手中的杯子,目光空洞,声音深邃地如同从遥远的山谷传来,在我耳畔回响。

“只一俗名,忆。回忆的忆。”

脚伤并不严重,本来回家修养就可以。可我实在不愿意回去面对那个没有朱昀的冰冷的家。终是小小的奢侈了一把,在医院中开了个病床。把钱浪费在这地方可真是作孽,不过两天,我就立刻出了医院,回家去。

拿出钥匙开了门,眼前的景象却是让我惊呆了。

零乱地散落在地上的,是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从门口一直延续到了卧室里。

“……快、快点……”女人的声音透出急切难耐的渴望。

碰撞的声音强烈了起来,似乎在回应着女人的渴求。

“我……我、不行了……啊……”

女人娇媚的喘息声和尖叫声不绝于耳地传了来,如同高分贝的噪音,活生生地要讲我的耳膜撕破。

像是有一把把锋利地刀,将我的心一片一片地割碎,如同摔在地上的豆腐渣。

“啊……”女人的一声绵长的高喊,接着是男人如野兽般的低吼。屋里再没有了动静。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慢慢弯下腰,一件一件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缓缓地走到卧室门口。

两人还保持着最后的姿势,雪白的躯体缠绵在一起。男人是我最爱最爱的朱昀,女的是王艺。汗水打湿了她那缕贴在她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上的卷发,也打湿了我精心挑选的那条床单。

见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我,朱昀先是震惊,紧张,可接着就平静了下来。一双眼睛跟我平静地对望着,丝毫没有被捉奸在床的慌乱。

王艺也没有一丝羞耻,更无所谓畏惧。雪白的大腿抬了抬,紧紧地缠在了朱昀的腰间,娇柔问道:“我的技术怎么样啊?”

一道精锐地目光朝我射来,我知道她是在挑衅我。

我毫不客气地把衣服朝他们一扔,准确无误地扔到了她的头上,盖上了那副丑恶的嘴脸。“有什么话,穿上衣服再说吧。”

坐在屋外的沙发上,我的两只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卧室的门口。当两人穿戴整齐从屋里走出来,朱昀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搂住了王艺的肩膀。

“我们走。”

朱昀搂着她,径自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王艺,朝我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关门的声响在身后响起。轻轻的咔嚓一声,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门突然又被推开,我连忙转头去看,那张充满希望的表情凝固在了我的脸上。进来的是王艺,不是朱昀。

她走到桌前,拿起一副耳环自顾自地戴上。“他说了,我的技术可比你这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死鱼好多了。”说完尖笑着,扬长而去。

忘记了耳环是假,回来在我的心上补上一刀才是真的。朱昀,难道你不知道她折返是为了什么吗?你就忍心让她如此羞辱我?

翻开初中的那本日记,竟然让我彻底傻眼。那是跟方游在一起的日子,记录着我曾经对他的小小喜欢。

只是,让我惊讶的是,原来那么零星的喜欢都会在心底开成一朵美丽的小花。将兴奋与期待放在火炉上加热,然后“砰”的一声,爆出洋溢火般热情的爆米花,香脆甜腻。可是将它久放不食,再香甜的爆米花也会冷却,受潮变软,最终丢弃。

是不是有一天,现在的撕心裂肺刻骨铭心,也不过变成沙滩上一个浅浅的足迹,在下个海浪的冲刷之后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突然感觉周身一阵寒冷。一种巨大的恐惧如同黑夜从四面八方将我包裹,配合心底滋生的的那一股股寒意,里应外合的将我身体所有的空间侵略占领,不留余地。

我不要!让我忘了这段倾其所有的感情,让我忘了这个我全心全意爱过的人,让我多年后跟另一个人结婚,在抱着孩子想起他名字的时候只是记得“哦,曾经跟他谈过恋爱”?

我不要!与其如此,我宁愿去死,也再也不要有后来人取代他的位置!

即使我那么确定我不会再爱上别人,我也不愿去冒这个险。非君不嫁,别人把它当情话,而我把它当誓言。我丁含笑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找了个打火机,我把日记点着了。往日尘事随着跳动的火苗寂静湮灭,随着那一缕缕青烟,袅袅消散。我的心也跟着烧没了,行尸走肉。

伸手去摘挂在衣柜中的衣服,可又缩了回来静静地合上了柜门。我还要衣服干什么?我要去哪?我还有地方去吗?

我把钥匙放在了他的电脑桌上,反手锁上了门。外面的耀眼阳光刺得人晕眩。闭上眼睛,注视着眼前那一片血红,像有条小虫在眼睛内一寸一寸的蠕动,痒痒的,然后顺着眼角爬出来。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各色人等在我身边行色匆匆。只有我,脚步缓慢的像只驼了壳的笨重蜗牛,完全不在这个城市的节拍上。

或许,我现在根本就没在这个世界的节拍上。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该去哪。为了他与父母翻脸,爸妈不要我了,那个家我回不去了。我也没有脸回去。去找方游吗?这算什么?在走投无路时才巴巴的跑去找人家?我知道不论我怎么的狼狈,他都会接受我,包容我,他不介意我退而求其次。可真正得到后,方游会不会也不再珍惜?十几年的苦心追求,心中的不满和怨气会不会在今后的岁月慢慢释放?

是,我是没有安全感。在经历了朱昀后,我终于相信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即使是对我这么好的方游也一样。

连自己那么好的姐妹都会欺骗,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可信。医院里,苗颖让我跟她走。走去哪?毕业那年,我无意中从跟她一起去招聘会的同学哪里听到,那天她根本就没有递过我的简历。

人都是自私的。好朋友不能成为好同事,少一个竞争对手还是好的。朱昀的那句话是对的,这世界上没有人有理由要对你好,人家对你好是情分,不对你好是本分,所以我不怪她。只是,何必没有的硬说成有的,撒这个谎干什么呢?

满世界的人,没有一个可靠。

耳边的喧嚣声竟然小了。我这才抬起头来,茫然四顾。不知不觉,我竟然走到了人工湖的深水处了。浅水区是人声鼎沸,而这里就人烟稀少了。

看着眼前那片柔和的绿,我似乎知道了自己的脚为什么会把自己带来这里。

哀莫大于心死。

眼前浮现的,是朱昀扶着王艺的肩膀离开。

算了,真的没有什么可再留恋。

我踮起脚,身体下坠。没有鸟儿的轻盈,地心引力给我的身体套上了千斤巨石,没有反悔的余地。

看着里自己的脸越来越近的水面,心中突然涌出了一丝恐慌,然后越来越多的膨胀开来。

为什么要害怕呢?

眼前出现的是爸妈那苍老的面容,干枯的眼窝中流下了浑浊的泪水,青丝早已成雪,我死了,谁来照顾他们呢?朋友们也会伤心吧,苗颖,还有方游,他们是会难过的吧?

还有他。朱昀,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悲伤,但会不会因此而内疚呢?

我是真的还有留恋吗?我是恐惧死亡,还是恐惧分离?

如果不想死就别慌!我曾经在浅水中“爬泥”,只要让身体漂浮起来,不会有事!

我转念却能突然笑了出来,因为我突然想起了高中物理老师的话。“我觉得最快的速度不是光速,而是意念。你想啊,就算是用光速到月球,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你用脑子想到月球,就几乎不花时间的想到了。”

是啊,从俯身到落入水中,几乎不到一秒的时间,我竟然想起了这么多东西,包括老师最后的这句话。

与此同时,眼角的一瞥看到,湖中的一只小船翻了,没有大人,只有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落入水中。

是条小舟。真是,带孩子出来怎么能划这种船呢!

“宝贝,你说要是我们划船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怎么办呢?”

“没什么呀。”我轻轻笑,“我们到时候划画舫不就好了,那是有顶的,淋不到。”

“不不。”他摇了摇头,“画舫多没感觉呀,要划条蚱蜢小舟才有意境。”

我挣扎了过去,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游泳。我把船先翻了过来,两手使劲拖着那孩子的小屁股。孩子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也张开那还不灵活的小腿小手,奋力朝船里爬去。

“那你说,下雨了我们要怎么办呀?”

“我们把船翻过来,顶在头顶上。”

“啊?”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不是比淋雨还湿呀!再说我可不会游泳啊!”

“我会啊!你不是有我吗?”

眼里,是孩子终于安稳的坐回了船上,一会儿应该就有人找到这里了吧。耳朵里却全是,你不是有我吗?

你不是有我吗……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力气。

眼前都是湛蓝的湖水,冷嗖嗖地从眼睛里进去,又悠悠地从鼻子耳朵冒出。胸腔很痛,像是被撕裂了,是肺叶已经破了吗?游曳漂荡的身体,四肢悬浮,像是被一个木偶戏演员的生手牵上了线,笨拙地扭动着。

好痛。挣扎也使不上力气。眼前已经看不清湖水了,视觉一片模糊。脑袋有些沉,我想闭上眼睛……

这年,我二十四岁。是我的本命年。

原来本命年真的是一道坎,过不去的,就永远被卡在了这里。

如今,我成了孟婆。为了留住有关他的记忆,我放弃了来生衣食无忧甚至可以飞黄腾达的好机会,投机取巧的成了孟婆。我日复一日地守在这奈何桥边,脑中不停重复着他的影子,直至肝肠寸断。

爱情只有六个月的保质期,过后就是习惯。所以恨比爱难。爱已成了习惯,而恨却是需要不断鞭策自己的。

而我现在做的这件事是什么呢?不愿忘记,是不让自己忘了那么爱他,还是鞭策自己要一直恨他?

我知道他来了很久了,就是看着我看似忙碌实则没事找事的身影一直发愣。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终究犹豫,卡在喉头心口。

“他来了。是我接引的他。”

我的手颤了一下。他在这等我半天就是为了特意说这个,我心里就立马清楚了来人是谁。

“哦。”我压着内心的波澜起伏,只是应了一声。

今年的他,八十有余了吧。那我又在地府待了多久了呢?如此漫长的岁月,依旧是没有把自己的心打磨得平静沉稳吗?为什么一想到他,心还是如此地疼呢?

“你终于等到他了。要去见见他吗?”方游问。

我迟疑了一下。去见他吗?我要如何面对他?我总是偷偷的上去看他,早已熟悉了他那张苍老的面孔,可是要让我如何用这张还是二十四岁的脸来面对他?

“你要去见他吗?”一个哀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出乎意料地,说话的人不是方游。

回头,竟然是五阎王在身后。

我突然有一丝别扭,把脸又转了回去。

“你这次见我,为什么跟往日不同?”五阎王问道。

有什么不同?我在心中苦笑。若是不知道那么多事情,恐怕我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可那一日在他与白无常争吵后,我终于忍不住瞧了一眼三生石,看了看我前世的前世。

“孟婆,你的守护者看来又要多一个了。”五阎王说道。

方游突然眼露惊恐,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怕我发现什么。

可我早就知道。

“你是说方游?”我看了一眼带着马面具的方游,他的目光中竟然有惊讶,难道我真的那么傻,这么久了都没发现他是谁?接着回过头来看着五阎王,“或许你说的人中,还包括一个你呢?”

这回,眼神惊恐的人换成了五阎王了。

“你、你知道了?你难道……”

“我看了三生石。知道我前世的前世。再去找那位白无常大哥一问,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世,我是汉朝大户人家的一位小姐,家中下人无数。谁知有日家中糟了强盗来抢劫,自己被杀,还有一个傻乎乎的下人,为了保护我,也一起成了强盗的刀下鬼。

原来,他一直一直爱着我。来到冥界,他做了与我一样的事情,为了不忘记我,选择做了一名鬼差。而我却丝毫不知,仍然喝了孟婆汤轮回去了。

而他,却从鬼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熬着,终于成了阎王。而白无常说他出现在醧忘台的那次,不过是看到在元朝死去的我又轮回去了。

难怪他喜欢我穿汉服而不是唐朝的那件,因为他也在嫉妒吃醋。难怪他那么在意我看没看三生石,他也在矛盾中。

可是,五阎王,方游,对不起,今生今世,不管是或者还是死了,我爱的,却只有方游一个人。

“要去看他吗?他住在居民区北区5509号……”

“不要说!”我突然捂住了耳朵。发疯般地向我的彼岸花田跑去。

不要让我知道他在哪里。我怕我真会忍不住去找他。可真见到他,又如何面对呢?

嗅着彼岸的花香,前尘往事的记忆又一一浮现,那么浓的伤痛,让我再一次冷如雨下。

我从彼岸花田中走出来,没想到方游还在外面守着。

“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忘!”这是我出来他说得第一句话。

“你不明白那是多么浓的痛。”

“若真是痛彻心扉,你巴不得忘记!”冷冷看了我一眼,道,“还是不够痛吧,所以可以一次次把伤口撕开,让它鲜血淋淋。你这是自虐!”

“滚!”我手指了指门口,扭过头不看他。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话。

他倒也再不多做停留,转身甩了下袍子,离开了我的醧忘台。

身体抖动的如同糠筛一般,指甲已经深陷我的掌心。我的牙齿咬的咯吱直响,仍抵不住那万箭穿心的刺痛。

方游啊方游,你让我说什么才好。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骂我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固执?

“你忘了吧。”

他久久看着我不言不语。我不敢抬头。纵使那面具挡下了所有表情,可我依旧从那双布满了浓郁阴霾的眼睛中看清了他的一切心思。

他不舍,他放不下。痴痴地爱恋、苦等,守候了这么多年,甚至在阴间也不离不弃的相随相伴,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如今我却劝他将这一切放下忘记。那目光带着几分怨恨几分悲凉,如同两把尖锐的刺刀直直朝我的心中刺来。顿时那刀剜般的心痛就在恍惚中扩遍全身。

是我欠了他的。欠到我无论如何也还不起,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给他递上一碗孟婆汤,从此以后,忘了这让他遍体鳞伤的情债。

“是因为他来了,所以你不再需要有我陪着你了,是吗?”

我退了一步,有些哀伤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我只是不想再让他受苦了而已。也许以前做马面的日子,能在我身边他就会快乐,可是朱昀来了,我也许又会变成那个略带神经不淡定的我,看着这样的我,他还会快乐吗?

我们三个人纠葛在一起,就永远只会痛苦。

忘不掉,日子该过得有多辛苦。

我已经自愿痛苦了,就不要让一个全心全意对我的人再痛苦。

我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他。“是的,我不需要你陪我了,因为朱昀已经来了。我死就是因为他误会了我和你,我已经不能再死一次了,所以我不想再让他误会了。”

我把谎言说得绘声绘色,努力让自己都信以为真。

他的眼睛暗如死灰。

“好吧,为了你,我去轮回。”

他转身走向了阎罗殿。

我知道,他本来就可以早早投胎,又在地府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马面,一定可以顺利的得到投胎权利,并且来生有一条好命。

再见他从阎罗殿出来时,他已经不是马面,我又看到了方游那张熟悉的脸。

没有了面具的遮挡,泪水在他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流淌着,我甚至可以听见泪水滴在忘川河中的水珠碰出的清脆声响。

“佛为什么骗我?”

他的眼睛像两口悲伤的井,涓涓地流淌清澈的泪。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搂在了怀里。

虽然已经感觉不到温度,却还是一样的力度。那么紧,仿佛下一秒我就会在他眼前烟消云散。

佛说,若心中有善种子,今生无缘,亦会成就来世姻缘。如果今生不能成佛,那么来生再续。

“我以为我总有一天会等到你。”他的下巴紧紧地抵住了我的肩。泪滴在我的肩头,如同被千钧巨石砸中的钝痛,穿透我的衣服,我竟然能感到那腐蚀身体的灼烧痛感。

从肩膀到脚心,蜿蜒漫长如世纪的尖锐而又沉重的痛。

“我有来生,可你的来生在哪里?我到哪里等到你?”

太紧了。无需呼吸也感到接近窒息。他甚至没有察觉出他的指甲深陷进了我的肉里。肌肤撕裂的痛楚抵不过心中的负罪、内疚的沉重痛楚。

方游,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却没机会还了。

他举杯仰头,随着喉结的上下滚动,大口大口地咽着孟婆汤。

踏上奈何桥的那一刻,他突然回过了头来。“你说过,如果爱得足够深,即使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含笑,我不会忘记你的。”

看着他的背影,我哑然失笑。方游,那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一种美好的想象罢了。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的。就像我也是一样,喝了孟婆汤,就忘了有一个深爱我的人一直在地府等我。时间之久,就慢慢从鬼差,一步一步地成了五阎王。

朱昀不曾像别的鬼魂那样,在冥界中到处转悠,他从来没有来过我这醧忘台。也是,既然轮不到他投胎,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而我却总是是不是地去居民区里,躲在某个街头巷尾,悄悄地看着他。虽然他不知道,但我已经满足。他这一世在阳间的时间很长,会在地府里呆上很久了。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看着他,不用像以前那样,总是要挤出个三五分钟去人间看看他。

有他在,我在冥府的日子,终于不那么难熬了。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任由牛头马面怎么推搡都不肯再往前一步。两只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我,透着不可置信的目光。

“含笑,你成了孟婆?”

我极力克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言语。朱昀,你可知道我费尽心思成为了孟婆,只是为了再见你,只是为了不想忘记你。

心上的每一个洞都开始疼了。我稳住颤抖的手,接了杯孟婆汤递给他。

“孟婆,不是给我一碗水就好了吗?”他的声音抖的厉害。

你这是,后悔了吗?

原来,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原来,你还没有彻底把我忘记。可你只是记得我,还是依旧爱着我?在你娶妻生子后,我还能相信爱情吗?

我递过去杯子的手,平稳的如同这万年不变的忘川河。不抬头,不看他。

“真的要我喝了这孟婆汤吗?”

我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我想挂上满脸的讥笑抬头看他,却又怕抬起头后除了强忍在眼中的泪水就没有别的表情。就记得这一句话了?其他的呢?那些山盟海誓的诺言呢?你又记在了哪里?

你说爱我生生世世,你说与我情定三生,你说非卿不娶,你说与我相依相伴……你哪一样做到了?给你喝孟婆汤又如何,你不记得你说喝了孟婆汤也要记得我吗?

伪装终于被击退。“喝了,上路吧。”做了这么多年的孟婆,千年修行一朝废。我努力压抑着自己要哭出来的声音,咬紧了下嘴唇。刚才还平稳的双手,此时却连椅子扶手都扶不住。

我抬起已经红透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睛里所含的一种神情叫做痛彻心扉。哆嗦的嘴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已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千言万语。

你痛,我比你更痛。

看他终于仰起头,将孟婆汤饮下。我觉得那汤不是流进他的口中,而是化成锋利的刀尖,顺着我的心头,一点点插了进去,缓慢地,撕裂,粉碎。血液带走所有温度,只留下,绝望。

你真的不想忘了我吗?我用自己几乎都听不到的微弱声音问道。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也等不到他的回答。在咽下了最后一滴孟婆汤,就被牛头马面推行向前,走上了那道徒留叹息的奈何桥。

我看着他步伐蹒跚地走过奈何桥,看着由黑白无常接引上了往生筏,看着他被推入红水之中投胎转世。忍耐多时的泪水终于不等我命令就自己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

终于送走了这一拨的所有人。我感觉自己已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所有筋脉,所有力气。我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彼岸花田,把脸埋入花丛中,放声哭泣。

“孟婆,这样好吗?”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搭上了我肩。“你让他记得,是继续爱你,还是继续恨你?还是你不想让等待的只有你自己?”

“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

手背上的泪珠已被这彼岸花瓣染成了红色,像一滴滴的血泪触目惊心。谁知,我流的不是真的血泪呢?

“孟婆。”彼岸在我身后摇头叹息,“你难道要做另一个彼岸吗?要像我们这样痛苦终生吗?”

彼岸花,花叶两生。因为爱,终生相依;因为恨,永不相见;因为永不相见,所以永远想念。

含笑啊含笑,你真是想做另一个彼岸吗?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虽然我们发过了誓言,可我还是谢谢你让我们相见,即使是以这种形式。”

她就是花,花就是她,我做的事她都知道。可是朱昀不知道。我在取过杯子时,手心藏了一点彼岸花瓣的粉末,偷偷撒进了孟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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