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花叶两生，永不相见
一只冥府幽蝶，划动着它漆黑如墨地翅膀，轻盈地掠过我的肩头，在氤氲缠绕的昏黄水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又飞得渐行渐远了。
朝廷里出了件大事，这可让街头巷尾都炸开了锅，到处热闹地议论纷纷。人们见面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喂，你听说了吗，今年的新科武魁，竟然通敌卖国，一家连同家丁，都已经被下到了狱中了！”
“是啊，听说这个案子还要交给相国审理呢！”
“嘿，那就没救了。谁不知道相爷与谭泽两人是死敌啊，这次抓到了他女婿，肯定会砍掉他这左膀右臂！”
“可是这武魁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唉，这朝廷的事，说不清，说不清……”
而相国府中，相爷却是一脸怒色，拍案吼道：“真是可恶，以为能扳倒谭泽那个老家伙，没想到又是被他逃过一劫！就只抓到了楚千阳和谭芳两人人，而最关进的人还没有关进那个大牢！”
而罗莎此时却是百感交集。虽然她也很想报复谭泽，若不是他想要把女儿嫁给千阳，若不是他拥有这千阳想依靠的势力，她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可是，千恨万恨，最终的关键还是在千阳身上，所以只要报复了他，她也就算大仇得报了。
可是心里为什那么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舒畅呢？她以为自己会开心，会送口气，可是为什么心里却像扎了跟刺般，总是时不时地戳地她心痛呢？
是因为她还爱着他，所以斩不断那羁绊。在听到他被下到大狱中，才会心痛吗？
不！罗莎使劲地甩甩头，摇出这些想法。楚千阳，既然他无情，我又何必有义呢？
定了定心神，罗莎缓缓走到相爷身边。
“相爷，您别着急，谭泽他逃不了的。”
“哦？”相爷看着她，看她还有什么主意。
“相爷您想啊，因为现在是东窗事发，没有确切定论，所以才只是把武魁一家打入大牢。可审理这案子的可是相爷您啊，您把这罪给定下来不就完了。这罪可是要诛九族的，您还担心谭泽能逃脱吗？”
被罗莎如此一说，相爷这才开怀。“我的小人精，可真有你的！”
对相爷如此说时，罗莎也觉得痛快。可当独自一人静下来时，心中传来的痛却越来越清晰。
自己，可是把他推上了死路啊！
突然丫鬟来报，“十三夫人，谭泽谭大人求见。”
罗莎惊愕，这谭泽找她做什么，不想想怎么救女儿。可接着，罗莎就笑了。
“请谭大人进来吧！”
谭泽进屋，神色憔悴，衣服潦倒。一进来，就给谭芳跪了下来。
“夫人，我求求您，您救救我的芳儿吧！”
哦，是救谭芳，可没说要救楚千阳呢。
罗莎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摇尾乞怜的谭泽，满心的愤怒找不到出口，真想摘下墙上挂着的那把剑扔到他面前，让他就地引咎自裁算了。
“求我？”罗莎冷笑，“谭大人，你求错了人吧？这你应该找相爷去，找我一个弱女子干什么！”
“夫人，谁不知道您最受相爷宠爱，只有您才能在相爷那里说得上话啊！”
罗莎冷哼一声，“怎么，谭芳对楚千阳的感情不过如此吗？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让我救谭芳，怎么，她不算是楚家人啊！”罗莎的话里连讽带刺。
不要怪女人心狠。你把她伤得有多深，她对你的报复就会有多猛烈。
谭泽又是砰砰几个响头，“夫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您能救她了！我知道您心中怨恨想要报复，我跟您说实话，要报复就报复我一个人吧！”
他的额头已经磕破了，地上沾了些血污，模样却是可怜。罗莎心里一动。自己是不把弄药材太多了，那些毒药都侵蚀自己的心脉了？不然怎么会变得如此铁石心肠呢？
罗莎调整身子看了看他，看他所要说的实话是什么。
“楚千阳原来是朝中楚将军的后裔。在朝中就数他与相国司马川有势力，因此也引来了司马川要除掉楚将军的贼心。而楚将军为人过于耿直，终被陷害，满门抄斩。而当时楚千阳还小，漏掉了他一个。他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于是一心想要为家族报仇。”
难怪千阳不顾父亲阻拦，一定要进京考取这武状元，原来就是为了要进入朝中，才有机会对司马川进行报复。
“十四年前，宫里有一桩很有名的案子。芸妃娘娘突然暴毙，据诊断是罗清罗御医用药错误导致的结果。所以罗御医被判死刑。其实，罗御医根本是冤枉的，害死芸妃的是正宫皇后，罗御医不过是二人争宠的牺牲品罢了。我不忍一位医术如此高超的御医这样被冤枉致死，所以找了替死鬼。从此罗清改名罗仁。这件事是决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否则将会满门抄斩。”
罗莎大惊，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场宫闱斗争的牺牲品！难怪三岁时，他们全家突然从京城搬出。可自己那时竟然记不清父亲的名字。
“因为当初是我接引罗御医逃出宫去，所以我是知道这件事的。罗御医对我是感恩戴德。是我对楚千阳说，如果他不娶我的女儿，我就会告发罗御医一家，让夫人您也……楚千阳为了夫人和您家族的性命，所以就娶了我的女儿。夫人您原谅我的自私吧，我是一个父亲，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啊！”
“你说……什么？”罗莎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向谭泽看去。
这……不是真的！
全身的血液像是倒流了，朝脑袋一拥而上，冲地耳膜嗡嗡直响；一阵头晕目眩，天地似乎倒转了过来，胃中一阵强烈地恶心向上直冲喉咙，吃进去的食物全部翻江倒海；心脏不堪重负地急剧膨胀收缩，将如同浸透了剧毒般的血液染遍全身，让一波强烈过一波的疼痛占领周身各个角落，让痛楚无所遁形。
为什么……为什么让一切事情都无法挽回了之后才告诉她这些！为什么让她刚有了复仇的快感之后却接着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手指死死地把住那红木椅子的扶手，越来越紧，指关节泛出越来越无力的苍白色。
是啊，她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为了自己那无可救药的变态爱情，让仇恨蒙蔽了双眼扭曲了心灵，她亲手将一心保护自己的爱人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怎么能不下地狱呢！
终于，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定了定心神，看着还在自己面前跪着的谭泽，罗莎心定了主意。
“你滚吧！”罗莎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可是夫人……”
“今晚子时，备好马车在天牢外候着吧。”
坐在镜前，罗莎精心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她知道相爷今晚肯定会在她这里过夜。
拨了拨熏炉里的香，罗莎轻轻笑了。这里面她已经加好了媚药。相爷毕竟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多半时间都是靠她以别的方式伺候。可是今晚，她必须要成功。
果然，相爷一进屋就被眼前这天人般的美色迷了个七荤八素，顾不得其他就立刻宽衣解带。罗莎顺从地攀上了他的身体，红绡帐内立刻春光无限。
藏在牙齿中的药囊轻轻一磕，一股甜蜜如同果汁般的液体流出。顺着交缠的舌吻，随着唾液慢慢地滑入了他的口中。
一个如罂粟花开的微笑绽放在了罗莎的脸上。
“美人，你的嘴巴好甜啊，连口水都这么香。”那张如老狗般的脸在罗莎的脖子上蹭来蹭去，衰老的身体趴在罗莎身体上不停颤动。汗水沾湿了罗莎光滑年轻的身体。罗莎抑制住心中泛起的强烈的恶心，尽力配合着他上下起伏。
突然，司马川的身体一阵不可抑止地强烈颤抖，喉咙里发出一阵如野兽般地低吼。脑袋却是一歪，没有任何征兆的，倒在了罗莎身上。
罗莎厌恶地把他从身上推开。看都不愿再看一眼。毫无疑问地，司马川，他已经死了。这种药，你越是兴奋，发作的就越快。
罗莎迈进了纱帘后面的木桶中。里面已经浸满了花瓣。她要干干净净的去见千阳。她不停地揉搓着自己娇嫩的身体，皮肤已经洗的泛红，甚至泛出了点点红色的血疹。
已经洗不干净了。
丢弃了那些俗气的钗环罗裙，罗莎找出了以前跳舞时最爱的彩色舞衣，戴上了朱红的珊瑚发簪。可惜，她再也回不去那女儿的纯真了。
怀中揣上从相爷那里偷来的令牌，罗莎直奔天牢而去。
见到有人来到重地，门口的士兵自然是刀剑交叉，拦住了罗莎的去路。他们可是自认令牌不认人的，管你是相爷的几姨太呢！在罗莎亮出令牌之后，虽然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但还是让罗莎进去。
只是这样当然不够，罗莎找了个借口，又把他们支开，以便顺利地救出两人。但是想到士兵眼中那不信的神色，罗莎知道自己必须动作快些。
先到了女牢。看到谭芳那幅听天由命的神色，罗莎心里突然一松，似乎什么恨都没有了。
“你爹在天牢外等着你，不想死就赶紧走。”
谭芳看到来救她的人竟然是罗莎，愣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罗莎也懒得跟她继续废话，他还要去救千阳呢。罗莎转身就走，不再理她。谭芳又怔了片刻，像是突然缓过神来一般，赶紧猫腰出去。
罗莎的脚步惊动了正靠在牢房墙壁上的千阳。双眼一睁，看清来人是罗莎时，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来看我今天的凄惨样子吗？现在你满意了？”千阳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靠墙休息。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在罗莎那满是伤痕的心上又插了一把。
“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谭泽不是拿我的性命来做威胁的话，你还会为了报仇而选择谭芳吗？”
罗莎定定地看着楚千阳，等着他的回答。
“我从来都只是打算靠自己的努力来报仇的。若是报不了，只能怪我自己没有本事。哪怕是放弃，我都不会放开你。可是，你的性命更重要。”
所有的怨，所有的恨，此刻全都放下了。对他的每一步迫害，都让她疼地浑身发颤，可却又乐此不疲。如今，她终于可以结束这个疯狂的游戏了。
“我能救你出去，跟我走！”罗莎不容置疑地口吻命令道。
“我不能走。”楚千阳摇摇头，身子一动不动。“我不能只顾自己逃跑，那谭芳就没得救了。我没有爱过她一天，但我作了她的丈夫，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她同死了。”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罗莎心头却是悲凉，竟不知这句自己衷心发出的感叹，到底是赞他，还是在叹他。
“已经有人救他了。你不走，连你一起没得救！”
楚千阳顿了顿，还是弯着身子从牢门中走了出来。罗莎拉上他一路狂奔，跳上了一辆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的马车。
跑出没多久，就听见了后面熙熙攘攘地叫喊。罗莎心头一震，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到底怎么回事？”楚千阳一把撩开马车上的帘子，朝着背对他的罗莎问道。
“司马川，我杀了他。”罗莎扬手又是一马鞭，飞快地驱车向前。
楚千阳瞬间震惊，立刻呆住。
前面的路越来越崎岖，马车已经不能行走了，而后面追兵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两人连忙从车上跳了下来，徒步向前跑去。
“莎莎，前面不能再过去了！”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两人回头，正是南方策马赶来。
“莎莎，前面是悬崖，不能再过去了。”南方赶到他们身边，急忙喊到。
南方喊得有点晚了，因为那悬崖已经清楚地显在了两人面前。
“莎莎你听我说。”南方急促地说道，“你和千阳留只鞋子在这里，然后躲起来。等追兵来了我就说我亲眼看到你们掉到悬崖下去了。这悬崖如此之高，想要下去寻找也很困难，然后你们就赶紧躲起来隐居吧！
“隐居？”罗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冷的嘲笑。
看了看身边的楚千阳，心被用力地攥紧，捏地痛了，喘不过气来。在他的眼里，罗莎看到了跟自己同样的心思。
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永远不可能。
她爱他，他却负了她一颗真心，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肝肠寸断；她恨他，可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背负着巨大的家族仇恨，甚至是为了保护她的性命。
他爱她，可她却害得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他恨她，她却宁愿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要救他，为他报仇。
因为爱，所以想终生相依；
因为恨，所以想永不相见；
要如何跟这个又爱又恨的冤家隐居？
“南方哥哥，你走吧。我们自有打算。”罗莎看了看前面的万丈悬崖，云缠雾绕如仙境般迷惑着人的眼界。
连楚千阳也是朝他如此点头。
“你们要做什么？”南方心里如同被冷汗淋遍，泛起一股遍布恐惧的寒意。
两人移步向前。崖边那块突兀的巨石如同一个胜利的跳台，无限的良辰美景正在眼前招手。
双手紧握，十指相扣，那么密，那么紧。似乎巴不得手是粘连在一起的。更甚，希望这本就是一体，从来不是两个人。
两人相望。目光中有愤怒的火焰，有凄凉的悲怨，有憎恨，有爱恋。纠缠痴连，如同缠绕的藤，错综纠葛，轻轻一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
“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斩钉截铁的字句从两人齿缝中要出，是恨，是悔，是恋？
下面是万丈悬崖，云腾雾绕，深不见底。一旦跌下，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只是看一眼就让人浑身颤栗，顿觉两腿酥软，丧失所有勇气。可是力量却从两人紧握的双手中传来。有子相伴，死又何惧？
纵身跃下。呼呼的风鼓满了两人的衣服。像是张开了翅膀的大鸟，于云层穿梭，下坠，翻转，唯独不变的是那紧握的手不曾松开。要从此自由，还何苦守着这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