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黑如泼墨,月儿弯弯撒下一片狡黠的光辉,几点星星云层间若隐若现。
长乐的规矩说严也不严,说不严也严,至少是没有宵禁这一块的,是以每每月上柳梢头了还有宫人来来去去的走动。
艾疏影就着银白月光,托起一朵花儿,还是花骨儿模样却是鼓鼓的,好似一刻就要怦然怒放。
随手拨弄两下,想替这花儿展开花瓣,不料经手后花瓣依然立着并且凌乱,丑的简直侮辱了“花”之美名。顿时失了兴致,扔去一边。
旁有一阁伫立,仰头望去,匾额书写着“采月阁”三字,艾疏影看不懂字的好坏,但觉得一定出自女子之手,那股子柔婉不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能有的。
凑巧子琼对大周这片土地所有的文化很感兴趣,她跟着子琼学了段时间的诗词,子琼说过,但凡出现了月亮,多半是思念家乡、思念亲人。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小声的念叨着,手也不闲着推开大门。
可她……她又该思念何处?是那遥远而又荒凉的梁州北地?亦或是那条杂乱却热闹的街头?
可心没有归属,何处为家。
她想起小巷子里还有一种说法是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了一个已经故去的人。
最明亮的那颗,是否会是她的娘亲?
缪瑾温来的时候见着银辉落妙人身上,好像拢了一层圣光,神圣又纯洁。有道是烛光照路,白月照人,当真应景。
出言扰乱寂静,细细相询。
“不知您是哪位?缪氏向您问安。”
正痴痴望着,月朗星稀,明月之辉将微弱星光尽数遮掩,心头阵阵失落,身后女音响起,振奋精神,转身见礼。此人自称缪氏据她所知,阖宫上下仅一人姓缪,如今同住一宫,想必就是眼前这位。
“我姓艾,与你同为宜秋住客。”
请了人一起退回屋内入座,捻起帕子拂拭似有若无的尘埃,原先她没这些讲究,只是耳濡目染也就沾了些习性。
“缪侍巾倒是好雅兴,深夜来此。”
艾氏,是最得太子宠爱的女人,今日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可在她看来模样也不过如此,许是有其他方面异于常人,是以太子喜爱。
“雅致谈不上,只不过消磨时光出来走走罢了。”真正的原因是晚饭吃多了,涨得慌难以入睡,但她这么讲了还要不要面子了,“良人何以来此?”
堆着笑,一弯柳叶眉也生动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来人笑颜她总不能冷脸以对。
“不过是想效仿古人对月畅想,兴许我也能传唱佳作一首。”手肘撑上桌,掌心托着脸颊,歪了歪脑袋一吐小舌,“不想诗没做成,还俗气了一回。叫侍巾看笑话了。”
缪瑾温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噗嗤一笑,也许艾氏妙处就在于此。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咱们不都是凡世俗人,倒是良人精通词?”缪瑾温问的不动声色。
艾疏影粉了脸颊,不想自个儿随口之言叫人误会了,清咳两声:“侍巾想岔了,正是因为梦之对诗词一窍不通才……”未尽之语缪瑾温秒懂,“梦之只会些园艺,还是先生怜悯梦之无父无母需要一门手艺养活自己。”不好意思的抿唇,尔后又快速说道,“不怕你笑话,梦之不过是一介孤女,靠的就是大伙儿的善意施救存活。”
也许是因为月夜下的心最容易沾染愁绪也最柔软,更因为今日栖晚没跟来,艾疏影难得畅所欲言,有些话不吐一吐心里不痛快。况且她说的也不是什么特别暴露身份的事情。
缪瑾温敏锐的察觉一丝不对劲,可左右没想明白也就暂且放下了,或许是她疑心病犯了。
“人之初,性本善。世间还是善人多些,哪来的那么多大奸大恶之辈。”缪瑾温还是比较认同的,毕竟她十多年来接触的人都还不错,虽然很多人都有私心,可这到底是人之大欲,无可避免。
艾疏影却绞着帕子,又小心翼翼的说了句:“也不见得都是好人多,梦之就见过许多衣冠楚楚菩萨相的人儿做出禽兽不如的勾当。”
缪瑾温诧异的看着艾疏影,这会儿是真没想到艾疏影会这么说,可转念想着她是民间长大,人生百态见的比他们多是有可能的,将惊诧抛之脑后。
“是晏陈见识的还不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错误。
“说起来,良人身边怎没个侍奉的人?粗心至此,该罚。”做看看又看看,确认了只有艾疏影一个人。
提及栖晚,艾疏影骤然惊慌失措,宛如一只小鹿,伸指贴着唇“嘘——”了一声:“晏陈小声些,我是悄悄出来的,自打我坏了身子,栖晚盯我盯得紧,哪儿都不让去,可费了我一番力气呢”
心急之下,侍巾都不喊了,直喊人一直自称的名儿。晏陈晏陈,多念几遍生了些意思。
“侍巾的名儿很是好听,梦之喜欢极了。”
“晏陈是小字,娘亲取的。”帕子掩唇咯咯的笑,“大名唤瑾温,握瑾怀瑜的瑾,温暖的温。”
不由艳羡,有个娘亲疼爱真好,可惜艾疏影没这个福气。
“我的名是……一位长辈取的,疏影。字是初遇先生时,先生赐的。先生人很好,从来不嫌梦之的晦气。”艾疏影想起了那位谋面不多的先生,难过的情绪也去了些,眉飞色舞,说到底还是与先生感情深厚些。
刚出生就死了母亲,父亲也不待见,恨不得没有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后面出了意外……总之外头风言风语就起来,什么克母呀,妖怪呀的,年纪小的时候还不懂,后来长大了,明白了,也无能为力推脱。
先生于艾疏影是一抹阳光,自此只有黑暗的世界开始有了七彩的光芒。这是她和先生约定好的秘密,她不许将先生的存在透露出去。今日破戒已是很心虚。
缪瑾温委实好奇那位先生,艾疏影提起来时眼睛亮堂堂的,神采奕奕,可见着人略带神秘抗拒的表情,也就歇了心思追问,毕竟关系还没好到那个份儿上,问多了反而让人心生警惕。
“先生很有文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梦之的名讳可是出自此处?”只是浅笑着赞叹了一句。
艾疏影挠挠头,没听得懂,但记得先生似乎是讲过的,只是她记不清了,推脱称先生没讲过。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透着窗儿观赏外头繁密枝叶,月华照在上面泛着光,透过层层枝杈,映在地上一片参差的、斑驳的树影。
楼下似有娇娥嬉笑,打闹一阵渐渐远去。
冷风席来尘土,艾疏影没忍住打了个大喷嚏。
“更深露重,是时候回去了,梦之不妨一起?”
既然同住一处,顺道就一起走,缪瑾温相邀。
艾疏影揉了揉鼻子,无不应允:“也好,只是到时候要麻烦晏陈替我与栖晚说说了,我是与你相约赏月的,不是自个儿偷溜的。”
长廊上慢慢走着,时有雀鸟叽喳,树叶仿佛是为了应和凉风发出沙沙之声。
余光好似瞥见一抹桃红的衣片,疑心是自个儿看花了眼。
“晏陈,你方才看见什么了?”
“只看见一个姑娘走路也不让人安生,东张西望的。”
“哪有——”
藏于树木后面的人,身子贴紧了枝干,听人声悠悠淡了,笑盈盈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人儿身上。
嘴巴一张一合。
无声。
倏得好似梦境一场,桃红衣袂飘飘,人影不见。
夜,深了。
那头,繁星落下是沉静,长信的光似乎永远不会灭掉,一个小小的婢女提着挎篮,哼着小调,迈着小步,沿途见到的人挨个儿道好。
青溏觉着眼熟多看了眼,原来是宜春安氏的贴身婢子穗荷。嗤笑一声继续往前走,又是一个借机邀宠的女,俗——俗不可耐。
周赟挑开盖子时只见一头硕大的螃蟹横在篮子里,钳子咔嚓咔嚓,脸上表情终于变化了一小点儿。
“安氏唱儿的又是哪一出?”白玉堂也很懵逼。
“大约是买了蟹发现自己没法儿开小灶,只好忍痛割爱交给殿下了。”貂蝉更懂吃货的心思,那安氏嘴馋吃了两个包子的事情长信无人不知。
“花样真多。”展昭似有嫌弃的嘀嘀咕咕,“还是褒姒好,直白不做作。”
妲己眼一白,指尖戳了戳展昭的脑袋:“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褒姒在你那哪儿哪儿都好,可劲儿显摆吧你。”
展昭惊了一下,做看看又看看,突然想起今晚褒姒不当差,瞪了褒妲己:“别乱说,褒姒听见了又要生气了。”
周赟面色恢复如故,一贯的面瘫,只让人撤下去,未言明活养还是死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