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被长信宫人训斥后终于安分了,回去好生休养了几日果真把脸养了回来。虽说还是有几分恼怒颜面大失,但那是太子的人,这亏只能咬牙吃下了。
人间四月,芳菲漫天。想着那翻美景,秦淮就去了桃林,风过树动,摇落一地繁花。行至树底,仰头望去,天光于那枝缝间乍现,点亮了乌瞳,闪烁着潋滟光波。
宛如仙境,胜过仙境。
人世间最美的景致大约不过如此。
搀扶着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拂去一身花瓣。
“挽旋,你说我们此刻像不像那传说中的桃仙。”
“桃花仙亦无法比喻此情此景。”
泠泠瓷音惹得秦淮回眸,是那侍巾吴文潇。
只见那日眉眼盈盈笑,以桃花雨作衬,美艳不可万物。
“静姝冒昧叨扰了,不知可否同姑娘一同赏这美景。”
吴文潇见着那人模样再眼熟不过,暗恼自己平日不多多注意些,见了人竟认不出。
“不叨扰不叨扰,能有人一同说话儿赏花儿是趣事,妾身淑女秦氏。”吩咐挽璇倒茶,挥袖邀人落座。是发现了人儿尴尬境地,只是此刻她心情好不计较,还帮着给了台阶。
美景映佳人,心情本就酥软,佳人不怪罪还不扭扭捏捏,也就不再客气。
“静姝原先以为桃林美景只我一人能看到,不想与秦娘子投缘想一块儿去了。”
“良辰美景,佳人为伴,妙哉。”秦淮莞尔,说话间桃瓣簌簌落下,半开玩笑似的想看看人反应,“你瞧这花呀,正是因为簇起来才成如此气候,若是单枝儿就没这么艳人的景儿咯。有些像我们,不互相帮衬着怕没个善终喏……”
忽而话锋一转,伸手佯装掴了嘴,“呀,这话儿不吉利,可不该如此说,静姝当平步青云才是咯……”
目光悠悠远望,好似痴迷景致,余光却是睨着人脸色,也不知这人呀,是不是一道儿呢……不过听说是个家世低微的,只到底占了个官家女的名头,说出去也比她的好听。
秦淮话头没讲完她已然揣摩出其中深意,暗叹一声出门也不得清闲,笑颜对人:“本就是顽笑话怎能当真,秦淑女真是可爱。何况花簇成团了才成景,人亦如是,秦淑女所言是极。”口中妙语连珠,心中也不知想的什么,眼神都散了几分。
这世道,人连存活都尚且艰难,遑论平步青云……只怕是梦一场,云烟似的消散了吧。
她秦氏有鸿鹄之志,吴文潇却自认为只有燕雀之恩,从未好高骛远想着攀登那鎏金高顶,余生只盼平安健康。
“静姝真会说笑,从前我也是和静姝一样想的在府中安稳度日,还不是有人魔爪伸向了我,想来静姝也听说过我前些日子烂脸的事吧。”似是自嘲般冷笑两声,“树倒猢狲散,若不是恢复了,往后的日子可难捱了。”
秦淮只管把自己往那可怜境地说去,心里想的却是先前的事情已经叫挽璇将相干事物一并处理干净了,本就手脚干脆利索没有线索,之后再想查也落不到她身上,多半……是找个人背锅了。哦对了,其实她还留了些惊喜,就是不知那彻查之人是否能发现了呢。
“秦娘子这脸的的事静姝倒也听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你从未树敌,可免不了会遇着那些心狠的人,好在如今你我风头不算盛,娘子倒也不必太忧心,好好养着才是。”
吴文潇自知事情不会如愿,只是也不愿出那风头争那宠,只肖活着一条命就好,这样看来倒是需要互相帮衬帮衬了。
“静姝若不嫌,不如与我结友,姐妹相称,互相扶持,这府中步步踏下去都是走在薄冰上,险得很哪。”那些个辛酸想的秦淮要泪目,看起来也更加可信,东宫日子不好过,从前府邸中又如何舒畅了,纵然她为家中嫡女……罢罢罢,往事不堪回首。
姐妹找知心,秦氏目前看不出好坏,暂且当个朋友交交。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吴文潇心里门清,自然不可能打脸,绝不会初见是好那就都好,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呐。“瞧着与妹妹投缘,自然不能嫌的。秦妹妹看着年纪小,静姝就托大以姐姐自居了。”
话间秦淮伸手握住吴文潇柔荑,掌中温热于手间传递,远了瞧倒真像情真意切的一幅画儿般。
有利也好,真心也罢,吴文潇暂时不想与任何人结仇,那么就暂且姐妹情深的演着吧,总归她不常出门至今也才是个侍巾,从她身上捞不到半点好处就是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姐姐能这么想再好不过。”面上挂了贴心的笑,拍了拍人手。
穹顶天光云影映眼底,照的姐妹眸光愈发亮。
好一幅情深意切的场景,只愿情谊长存,路途再难再遥远也有个伴儿同行。
再开口是离别之语,“天儿不早了,姐姐快回去休养着,注意些身子,妹儿也该回去了。”话间站起,又寒暄几句,随后离去。
目送着人儿离去,吴文潇却是又看了会儿桃林春景。
明年也不知是否有这个福分再来瞧瞧花雨盛况,文潇心头无端涌上愁绪,想着那可能要发生的,就叹息不止。
白术担心的询问。
吴文潇这才打起精神示意她别担心:“莫怕,我不过是有些伤春罢了,你看那花儿枝头盛绽,可美丽也不过一时,转眼纷纷扬扬落下任人践踏。”
“吴主儿这是想多了所致,不妨再看那花生前美丽,零落成泥后芳香如故,也滋润了万物。”白术在家也跟着吴文潇念书的,是以懂些文理,这会儿好生说道说道希望能叫吴文潇好受些。
吴文潇噗嗤一笑:“你这丫头,平日里让你多读书你都不肯,这会儿说的头头是道,该罚。”
眼见夜幕将要降临,星河将要璀璨,实在不宜再待下去,这才扶着白术回了西厢。
白术说的是好,死后价值高,可那本身就该出挑,可他们这群普通的人,生前没有做出大名堂,死后也不过一抔黄土,青史不留名。
白术还不够懂她,她不想死,只想活着,过好眼下就是了,哪管她身后洪福滔天亦或灾祸泛滥。
只是,在这里活着也是那么困难。
很多人都不懂那些道理,眼见的是不过是红墙朱瓦,琉璃金顶,不过是高官厚禄,扶摇直上,不过是高调奢华,人前风光。可背后的艰辛咬着牙混着血吞入腹中,谁在意?
晚间,俞嫦青照常等着膳食送至,不料膳食没等到,倒是见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赟一声不响也不让人通报就出现在她跟前。
俞嫦青都懵了,连行礼都忘了。
还是周赟身后跟着的妲己咳嗽两声才唤人回神。
俞嫦青下意识就要跪下,周赟琢磨着她那一下下去膝盖就该废了,孩子也危险,勉为其难上前揣住人。
“身体要紧,行礼就免吧。”转又调笑,“常言道一孕傻三年,你这可是现在就开始了?”
俞嫦青红了脸,有些尴尬,刚才这不是身体反应比大脑快了么……至于这么笑话么。
“可子琼听说这傻是产后傻。”小小声的嘀咕两句,惹得周赟放声大笑。
“还说不傻,依孤之见,你这就是了。”
俞嫦青愣了愣左右没想明白。
周赟牵了人入席,吩咐下人上菜。
“多吃鱼,鱼可补脑,兴许会好很多。”周赟给俞嫦青夹了两筷子鱼,“说起来核桃功效也是一样的,孤过两天让人给你送来,你多食用些。”
俞嫦青吃下肚,还没来得及感概鱼味鲜美,肉质粉嫩,倏得反应过来周赟那是嘲笑她笨,顿时乐意了,瞪了周赟一眼:“殿下这样说,子琼就伤心了……孩子也很难过,父亲这样欺负娘亲。”
周赟扬眉,掌心覆上俞嫦青还未鼓起的腹部:“为着孩儿着想,你更该让自己好吃好喝。”
三月的时候周赟还觉得孩子的事情不急,但是真的来了的时候心情很微妙,隐隐的兴奋以及不知所措,人还没见着,就已经偶尔入梦几个小娃娃抱着他的腿哇哇叫,他高兴的将一个抱起放在肩上……不对不对,不能放肩上,未来的九五至尊怎可让人在头顶兴风做浪,屁大点儿的小孩也不行,亲生的也不行,这要传出去了他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可是将孩子放下来了他们又直嚎哭的让人头疼,上气不接下气的也叫他这个亲爹心疼。
干着急的时候梦醒了,可婴孩哭闹犹在耳畔,心头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
这才有了今日这出突然造访。
俞嫦青虽然气愤,但想着那话存了理儿,也就勉勉强强应下。
她的娃娃,男也好女也罢,都要聪明机灵,这样能少吃不少苦头。也不要过分机智,毕竟还有个词叫慧极必伤,所有的一切,恰如其分的好就够了。
俞嫦青看看身侧偶尔给她夹菜的人,想起来大理的家中母亲也是这样带着柔和的爱意为父亲盛饭夹菜,心葛的柔软了,今时今日,就当他们也是相爱的吧,这样的场景今生只怕仅此一次。
扭头冲着周赟甜丝丝的笑着:“殿下吃这个,这个好。”是周赟才放到她碗里的鸡肉,她咬了一口,幸福的味道快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