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津市,JA区,凌晨两点。
东南风五级,天气阴。
降雨率78%
我坐在JA区红杏工业园的一座高耸大楼的楼顶,看着偶尔有几辆零星车辆的马路,发着呆。
我是个死神,我好像有点抑郁,有点自闭。
我不是那种动漫里面或帅气或酷炫的死神,我就是一普通公务员。
我坐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大楼顶上,就在围墙的边沿,我脚下就是天台。
为了不让我“枯瘦如柴”的身体被风吹走,我把自己固定在了楼顶的一盏航空障碍灯上。
我拆下自己的右手,好让灯柱穿过自己的胸腔固定住,然后再把右手接了回去。
当然,这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我只剩一副骨架了。
对了,我还有一件破破烂烂的深灰色披风。
我这么想着,把手伸到后面,想把披风往前扯一点,好遮盖住我“露骨”的身体。
“啊嘞?吹走了?”我张大颚骨,做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但是因为没有脸部肌肉,所以客观上看来,我只是张开了下颚而已,完全看不出“吃惊的表情”。
没了披风,我感觉愈发寒冷了——虽然实际上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突然想起来,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忘了?
对了,我的镰刀和书。
我赶忙往脚下看,还好,这两样东西比较重,不会被大风吹走。
只是那本书,那本翻不完的书,正在被风使劲地翻着,书页哗啦啦地作响。
那上面全是诗,各种各样的诗,记载着一个人的一生,只要我当着死者的面念完,他的脑中就会经历一生的跑马灯。
然后,他的灵魂就会解放,离开肉体,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你问我为什么不会去天堂或者地狱?
那是因为已经没有天堂和地狱了,两百年前,人类对上帝的信仰被科学和理性击溃,天堂和地狱就此消失,所以灵魂不能去这两个地方。
你问为什么我还存在?
那可能是因为就算人类再怎么发展,再怎么进化,寿命始终都有极限,不管承认与否,你们对死亡一直都有着很深的信仰。
但是,以前还有人来换班,还有上帝指派的使者高高在上地对我说:“你的时间到了,你的继任者会在两百年左右到来。”
可是我等了很久,继任者没有出现,倒是天堂先顶不住了,完蛋了。
我常常想,继任者是不是不会出现了?我要永远工作下去了?
这么想着,愈发觉得这份工作没有什么前途,但是我还是兢兢业业地工作,因为我始终遵守着那个承诺。
那天,我跪在一片白光前,刺眼的白光环绕着一位?嗯,老头子?
我不知道,我看不清楚,只是浑浑噩噩地顺从着他的言语,发了个誓。
“我发誓,要引导世间迷茫的灵魂,或将其升入天堂,或将其打落地狱。”
从其他同事那里听说,我们本来是在冥王哈迪斯手下打工,可是那些神明被天堂击败了,所以我们丢了工作,几近消亡。
但是,事情总有转机,天堂的那些天使们沉浸于中世纪,人们对他们疯狂的信仰中,渐渐懒散起来,不愿意去工作。
所以我们被重新启用,来引导死亡的人类灵魂。
现在,天堂居然比我们更早玩完,这是每个死神都没有想到的。
有的死神高兴,有的死神忧愁,我属于忧愁的那一类,我只想早早完成工作,真正的安息。
我太累了。
当那些家伙们策划一场大灾难的时候,我没有参与。
我看着人类在爆炸与枪击中死去,想前去释放他的灵魂,可是那些同事跟我说:“别管闲事。”
所以我只有走开去,远远地看着。
看着同事们围在那个只剩半截的人身边。
念一段他的诗,围着他大笑一场,看着他在回忆与身体的痛苦中死去。
这样的事,发生了两次。
你不敢相信,他们的初衷是为了通过刻骨铭心的灾难,来让人类重新皈依宗教,好让我们都能安息。
但是,事与愿违,你们对科学与理性的追求,实在是相当的偏执,还借此搞出了许多对抗我们的手段。
其实,我们完全不在乎,这些东西没有意义,每天死亡的人数还是稳步上升。
后来,大家玩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们划定了工作范围,我负责脚下的这座城市,我看着这里从一座小山村,变成一座小镇,再变成一座大城市。
我的工作量与日俱增,每天都忙忙碌碌,从墙壁、地面和车辆中穿过,每天都在念那些大同小异的诗。
偶尔有些不同的,却也在重复中变得无聊起来。
我见过人性最黑暗的一面,那是在工厂的车间里,念那个纺织工人的诗,我念着念着,他就倒下了,头重重地磕在工作台上,手却还搭着纺线与飞梭。
她的诗里全是苦难与哀愁,什么打四份工,回去还要照顾上小学的孩子,上周还被老板拉到办公室里侮辱。
太惨了,我都要哭了,可是我空洞的眼眶里没办法流出眼泪。
久而久之,什么事情也没法打动我,我只是用平和快速的语气念完你们的诗,然后快速离开,赶往下一个地点。
我好像抑郁了,按你们的话来说。
现在,我的披风被吹走,这件事引起的兴趣,也比你们长长短短的一生要来的重要。
我必须去找我的披风了。
这个东西陪我接近一千年了,我有时也对着它说话,它就像我的知心朋友一样,从来只听我倾诉,而不向我倒苦水。
这时,我注意到天台上上来一个人,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天台上没有灯。
他走着走着,就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那是我的镰刀。
他靠近天台的围栏,哆哆嗦嗦地爬上去,站在上面,两腿不住地发抖。
稀疏的头发与油腻的面容,暗示了他不顺利的一生,也表明了他不如意的生活。
现在凌晨两点,我估计他是要来自杀,跳楼,相当普通的选择。
他颤抖着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想打给亲人告别,但是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忙音。
惨呀,我这么想,女儿跟男朋友在鬼混,老婆跟小白脸在偷情,跟本没人接他的电话。
“喂?请问是哪位?”
他的电话居然通了,不过接的是那位推销他壮阳产品的电话推销员,是个女的。
“我现在好想死。”他颤抖着说出这么几个字。
“喂?请问是郝先生么?”推销员明显因为加班很不耐烦,语气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天台的风很大,他含混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
“你有病吧?”推销员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那个中年男人突然哭了起来,目光扫到了高楼的底部,猛地一惊,他怕了。
他准备蹲下来,慢慢爬到天台上。
可是刚才的眼泪顺着鼻泪管流入鼻腔,堵塞住了鼻子。
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便张开嘴用呼吸,没想到,喉咙里的老痰把他卡了一下。
剧烈的咳嗽,让他失去了平衡,从楼上掉了下去,没有喊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因为他被痰卡住了,发不出声音。
“啪——!”
不算很大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没有人听到。
我从航空障碍灯上脱离出来,想看看他的诗,顺便读一读,好解放他的灵魂。
我拿着镰刀与书从高楼跳下,落在地上,落在快成肉酱的他的身边。
翻开书,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句“投资失败”。
我突然不想念了,又是千篇一律的故事,真的无聊。
我开始去找自己的披风。
这个人的灵魂还留在破碎的身体里体会着巨大的痛苦。
我丝毫不在乎,反而还想怪他让我又要加班。
镰刀不锋利的刀刃拖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音。
今晚应该是东南风,所以我的披风应该被吹到西北边了。
啊!那边有条河的,掉到河里湿透了就惨了!
我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