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残留着作业的些许寒意,薛琛关上窗户回到餐桌前。爱染戴着眼镜在读报纸,见薛琛来了,便去厨房冲了一杯咖啡端给他。
薛琛打量了一眼爱染,忽然觉得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爱染穿了一件十分居家的纯白色高领毛衣,与其棕褐色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让薛琛想起了巧克力牛奶这种眼下他突然很想尝一口的东西。
“你住的地方还不错?咖啡要是现磨的就好了。”
“这是协会租的公寓,用来当做临时据点。”
薛琛抖了抖眉毛,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从桌上拿起报纸细读起来。圣诞节即将来临,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日历上的翻过的某一页,但这个数字却如催命的闹铃般提醒着薛琛某件无法放下的往事。
俞辉堂现在应该已经再度踏上回到过去的旅途了吧?虽然袁老的死亡成为了一件无法弥补的遗憾事,但叶恕恐怕也无法想到,摆渡人远非袁老一人。
这是一个庞大而古老的组织,摆渡人组织成立之初,其使命便是守望世间,同时在现世与彼岸之间架起桥梁。
若顾鸾生的猜测没有出错,那么启动庄周晷并且想要改变过去的人并非顾连,而是陈叔昌。陈叔昌乃是叶恕的养父,其身上一定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此人知道叶恕的过去,甚至……
薛琛突然产生了一种阴谋论的想法:叶恕的“死亡”,会不会就是陈叔昌导致的呢?
他越想越觉得坐不住,干脆套上外套走向了玄关,正要开门,却发现爱染紧随其身后,也打算出门。
这条黑蛇不论做什么动作都悄无声息,薛琛渐渐地有些接受了爱染的行事风格,但他不理解爱染为何要跟着自己。
“我去找顾鸾生和唐芝,石兵八阵中发生的事他们知道吗?”薛琛问道。
爱染应道,“宗彦和他们说过,角津口协会那边恐怕也是知道的。但俞辉堂是唯一能够回到过去阻止事变的人,所以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只能让他放走叶恕。”
“吕宗彦上哪儿去了?”
“他说去疗养院看望某个朋友,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薛琛忽的想起自己当初与吕宗彦达成的协议,便明白吕宗彦多半是看望他母亲去了。自己这几日里忙于奔波,正想着空闲时去疗养院,没想到吕宗彦却代替他先行一步。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薛琛打量着爱染,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监视。”爱染的语气显得十分平常,“在石兵八阵里,俱利伽罗失控了,当时的你很很危险。”
薛琛蹙起眉,眼神变得阴沉起来,他没有接话。
冬日里的阳光温暖无比,街道上的店铺里洋溢着圣诞节将至的喜庆氛围。这几年里洋人的节日逐渐流行起来,商人抓住了商机,各式各样的庆祝活动不断兴起,成为了无法阻挡的潮流。
薛琛驱车行驶在市中心的街道上,本想打电话给唐芝询问其所在,不出意料的,唐芝的电话没能打通。他发出了一声轻啧,挂断电话,在绿灯亮起的时候挂挡驶向了市中心。
爱染不动声色地跟着薛琛进入了苹果旗舰店,薛琛在他的注目下淡然地掏出银行卡买了部新手机,然后回到车中再度给唐芝打电话。
“我大概知道他们住哪里。”爱染的语气显得波澜不惊。
薛琛对这闷葫芦有点没辙,他吹了声口哨,在爱染的指示下驱车前往了角津口郊外的某座茶庄。
“这地方不是个旅游景点吗?未免太奢侈了点吧?”薛琛连连咋舌。
宝蓝色玛莎拉蒂淹没在茶园之中,很快便抵达了某座白色洋房。替他开门的是顾鸾生,在见到熟悉的脸庞时,薛琛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然而没等他落座,手机忽然传来了震动。
薛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中突然蹿起了光亮。
“抱歉!我得赶去机场接个人。”薛琛站起身道,“我弟从国外回来了,我得去接他,爱染你留在这里,我先走一步。”
唐芝对薛家兄弟的事略有耳闻,顾鸾生亦是点头微笑。薛琛像是走路带风一般奔出门去了,想必是迫切地想见到弟弟,众人也不阻拦,各自忙活各自的。
顾鸾生再度将意识集中到了远在异时空的鸾鸟身上,并不时地将情况反馈给唐芝。透过鸾鸟的视线,她看到了奔赴往凰山的千年白狐。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圣诞这种洋节并没有像二十一世纪那样流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六夜晚。
角津口掩藏于漆黑的夜幕下,在这霓虹还未将城市腐蚀的年代里,郊外深山的能见度几乎为零。
“双休日来做任务,会长老头子真是疯了,现在可是凌晨两点!”
中年男子满腔抱怨,双手环于胸前,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陈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问话的男子语气温柔而充满磁性,似乎生来好脾气。
“怎么会呢?我就是恰巧路过,接到上头通知,说是临时有个任务要交给我。因为任务地点就在我附近,于是我就接下了。没想到会遇上你,帝都总部小有名气的‘赤夜叉’黄初!哈哈……这头衔和你本人形象一点也不符合,我还以为是个邋遢的大叔呢,没想到是个小年轻。”
年轻男子尴尬地笑着附和了一声,模样显得有些局促。
彼此彼此吧?黄初笑着打量了一眼陈钟海。眼前这位传闻中的“拆迁办主任”也并非想象中的那种肌肉壮汉,这一身黑西装白衬衫的规矩打扮怎么看都像是个下班回家的青年白领,反倒给人一种社会精英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这男人这么多话,黄初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豪迈气度。他忽然注意到,眼前这位业界前辈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抖,这种异样让他感到惊讶。
难道行事雷厉风行的拆迁办主任陈钟海也会害怕眼前的事端吗?
“真是见鬼,我在东北出差的时候也没遇上这么冷的天。这种鬼天气就应该快点回家,家里有老婆给自己暖好的床。”陈钟海边说边笑,不住地搓手。
黄初笑道,“被陈先生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儿冷,这可真是在用命赚工资啊!”
“哈哈!你当驱魔师是为了赚工资吗?我还以为大家都是被家里老一辈骗进行的呢。”
“我家三代农民,只出了我一个驱魔师,还是半路出家的,不像陈先生你家世显赫。”
“哎,也不能这么说,我家情况复杂得很。”
陈钟海说罢扭头瞧见黄初一脸疑惑,便摸了摸了摸脑袋,打了个哈哈,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两人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很快便被林中的风声吞没。
“听说你们北派驱魔师里面有那种使刀的?小兄弟你这球包里的该不会就是……”陈钟海看了一眼黄初身后的黑包,对他挤了挤眼睛。
“可巧,我师父正好就是个斩鬼人,我这把斩鬼刀货真价实,是明朝流传下来的宝物。”
黄初笑了一声,拉开包裹拉链,明晃晃的苗刀光从眸中闪过,一股寒气从刀身散出。
“嘿!果然是好物件啊!”
陈钟海点上了一支烟,吐了口烟雾,嘴角挂着笑意,双目紧盯着那苗刀,像是在欣赏金灿灿的黄金似的。
“要是断掉的话,会不会惹你师父老人家生气?”
“啊?”
“开玩笑的,哈哈……你别当真啊!”
黄初一下子泄了气,都说拆迁办主任陈钟海是个神经病,此刻他还真想问候一下这人的主治大夫。
他把刀收回刀鞘,笑着道,“我没当真,你别在意。也许我们现在可以先讨论一下战术。”
“没那个必要。”陈钟海吸了口烟,摆手道,“杀鸡而已,焉用战术?”
黄初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连俗语都不会用,怎么可能指望你采用什么战术不战术的。
“依我看,这附近根本没有什么魔障出现,也许只是自然现象引发的错误警报而已。”陈钟海自信满满地说道。
黄初不以为然,接道,“但也不排除人为的因素,所以我们可能有开战的必要。话说……陈先生你该不会……”
“的确是那么回事。”陈钟海抖落烟灰,语气潇洒,“但是我身上什么都没带。”
他站上峭壁,视线环顾一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站在这里能够俯瞰整座海港城市,可真漂亮啊……半夜出这一趟任务算是值了。”
陈钟海扭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黄初,他从黄初的眼神里读到了对自己的鄙夷。
预料之中的神情,陈钟海窃笑了一声。
说的直白点,不拿武器的时候,黄初这个小年轻和帝都后海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陈钟海并不相信黄初所谓的“祖上三代平民说”。
可是手握苗刀的黄初,却是如假包换的“夜叉”。这家伙砍起人来绝对是个侩子手,陈钟海从不曾怀疑过这一点。从刚才拔刀的那一瞬,他便能感觉到自刀身散发出的那种扑面的杀气。
协会所指出的事故发生点就在附近,可是再往前走便是悬崖。黄初走上前去,望了眼漆黑的崖底。
已经是夜间两点,又下着雪,能见度自然极低,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辨清崖下有何物。
“还有些气息残留了下来。”说话间,陈钟海已经点上了另一根烟。
“你吸烟吸得太猛了,陈先生。”
陈钟海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吐了一口烟圈。
“怎样?你在这附近感觉到什么异样了吗?”
“我们两个大活人就是异样。”黄初应道,“这悬崖太危险了,万一跌下去可能过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
后方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悬崖,倘若前方又有敌人来袭,要么拼死、要么跳崖,这种选项还真是人生难得几回有。
等黄初回过头,黑色西装男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