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会院墙外的狗吠了一夜,俞辉堂一宿没睡好,清晨醒过来时满脑子只想着将那野狗一锅炖了。
俞辉堂自诩有数不清的机会从这形同虚设的审讯室里遁走,屈尊在这里过夜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然而他思索了一宿,却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潜进协会大院里究竟干了些什么。
俞辉堂百无聊赖地听着天花板出神,没能注意到自己正对面突然多了个人影。
“还在发呆?那我要走咯?”
听见唐芝的声音时,俞辉堂趔趄了一下,差点没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一宿没有睡好再加上气温低下,他的大脑处于极度充血的状态。他揉了揉眼睛,终于确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幻影。
“我们可以走了。”唐芝笑着对他道。
“真的么?”俞辉堂感到不可置信。
“真的,出去以后我再和你细说。”唐芝应道。
俞辉堂在半梦半醒之间跟着唐芝一道走出协会大院,头顶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从唐芝那儿得知了事件的后续,就在昨天晚上,协会的某个保安人员被杀害了。
“那个保安小哥在监控视频里出现过,就是你潜入协会的那天晚上巡逻的那个。这显然是有人生怕暴露自己,想要杀人灭口,结果欲盖弥彰。”
俞辉堂摸了摸后脑勺,表情依旧显得云里雾里。
“不管怎么说,你的嫌疑依旧没能洗清,但他们也不能拿你怎样。”唐芝将双手背到身后,语气严肃,扭头对俞辉堂道,“我们要尽早抓住那个罪魁祸首,这样才能摆脱困境,也可以告慰那位保安小哥的在天之灵。”
唐芝没有向俞辉堂解释自己是如何向角津口分部的人求情,以自己的名誉与师父凌道然的招牌做担保,保证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如此才换来了俞辉堂暂时被释放的机会。
阳光下穿着白色长卫衣的少女显得光彩照人,一颦一眸都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俞辉堂注视着唐芝,眼神渐渐起了变化,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于深夜的寒冬中见到了希望的火苗,唐芝于一片黑暗之中替他划亮了火柴。他抬起手替唐芝撩去挡住脸颊的几缕发丝,勾起嘴角对她笑了笑。
“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就是不完整的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俞辉堂将手插回口袋里,脚底踩着咯吱作响的碎叶,低着头飞快地赶路。
他在盛怒时也并非没有想过离开审讯室,就此远走高飞,脱离人界。可是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忍耐,他将自己最后的信任留给了唐芝,唐芝最终没有辜负他。
俞辉堂觉得自己曾经一度站在人与妖的天平中央,是唐芝将他拉到了人的那一方,让他察觉自己对过去所生活的人界依旧怀有希望。
“下午我们去见见陈源吧?他醒过来了。”唐芝在背后问道。
“好啊,要买花么?”
“当然要了。”
于是,俞辉堂再一次抱着白色康乃馨踏进了病房,这一次他的手里还多提了一篮子水果。
陈源的视线随着俞辉堂的背影一道拐进洗手间,片刻后,又随着俞辉堂一道移到了窗边。
俞辉堂将白色康乃馨放在阳光下,柔嫩的花瓣变成了透明色。他转身去找水果刀,见陈源依旧盯着自己,忽然觉得自己的立场有些微妙。
俞辉堂放下手里的橙子,抬眼看向陈源,郑重地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源怔了一下,神情微动,低声道,“是吗?”
“难道没有吗?那……”
那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
为了昭示自己不是那么自恋,俞辉堂将溜到嘴边的问话收回了肚子里,兀自摇了摇头,伸手拿起了橙子。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画面。橘黄色的气球,圣诞夜的歌声,还有流水般的钢琴声,无声翩跹的黑色蝴蝶。
俞辉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游了半晌才缓过劲来,他放下水果刀,将切好的一瓣橙子递到陈源的面前。陈源接过橙子,道了声谢,然一抬头,看着俞辉堂把剩下的橙瓣尽数喂给了唐芝。
陈源动了下喉结,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从枕边拿起了一本十分古旧的书,翻到了藏有书签的那一页。他看了一会儿书,又抬起眼看向唐芝。
“我昨天说我看见了一条黑龙,你还记得吗?”
唐芝嘴里被橙汁塞得满满当当,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陈源便将书举到她的面前,指给他看书上的画。
“我想大概是这个。”
“俱利伽罗?象征不动明王化身的黑龙?”唐芝瞪大了眼睛。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条龙是从一把剑身上幻化出来的。”陈源说道。
唐芝摸了摸下颌,脑海中勾画着浑身散发金光的黑色巨龙的形象,思索了一阵,却依旧觉得这个解释无法使人完全信服。俱利伽罗龙是智火之剑的化身,黑龙会依附在刀剑上,这一点并无问题,然而不动明王的利器只斩妖与魔,怎可能会轻易伤人?
“使剑的人呢?你看见了吗?”
“当时太黑了,我没有看见任何人,我想他大概不在现场,只是站在远处施法。”陈源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偷走资料的、以及袭击保安的,会是这个召唤黑龙的人吗?他究竟有何目的?又为何要用幻术将祸端栽赃给俞辉堂?唐芝觉得自己仿佛深陷于迷雾之中,谜团如蛛丝,缠绕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源给出的这点儿情报已经足够了,唐芝对病床上的男子表示了感谢,然后起身告辞,和俞辉堂一道离开了病房。
陈源放下书,双目在窗边的康乃馨花束上流连。窗帘微动,他下床去关窗,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陈源以为是查房的护士,便道了声请进,回头一瞧,却是俞辉堂又折返回来了。
“有东西落这儿了?”陈源问道。
“不,只是想问你个事。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你们角津口协会里是不是有一台能够定位的仪器?”
陈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GPS?”
“不不,不是那种东西。”俞辉堂僵着脸,斟酌着语气,“对了,大概是一种宝具,可以勘测出某物的下落。我想……能不能……”
“有的。”陈源明白了过来,“我知道了,作为把我救醒的回报,我帮你把这东西从协会里带出来给你。”
“谢了,再见。”俞辉堂挥手道别,转身时眼角瞥到陈源似乎对他笑了笑。
陈源这人几乎没怎么笑过,俞辉堂觉得自己多半是眼花了,然而他对陈源的态度却渐渐开始转变了起来。虽然陈源在初见时给他整了个大麻烦,但这人心性通透,又会察言观色,俞辉堂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很舒服,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