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芝注意到了男子的表情变化,那一瞬间她有些动容,但却并未就此作罢。
“我本来是想收服那只迦楼罗来作自己的式神的,不过那家伙不容易驯化,它太强大了,而且难以沟通。对了,我不是召唤师,是驱魔师。”唐芝走近了几步,自顾自语道。
“谁要听你独白!快放开我行不行?”男子下意识地抬手做防卫姿势,声音里带着强势,更多的是央求的意味。
唐芝没有理会,又往前走了几步,继续自言自语,“能附在人身上的妖魔挺少见,就算能沟通好像也没什么益处,还不如犬鬼……”
“哈?你后半句说什么?”不断退缩的身形突然僵滞,男子回过头瞪向唐芝。
“说你还不如一条听话的狗。”唐芝推了把眼镜,侧脸藏在灯光阴影里,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空气几近凝固,月光铺洒在砖石上,阁楼上的黑猫眼中倒映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呵,不好意思,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男子倏地站了起来,抱起双臂环于胸前,双目瞪着唐芝。
“你究竟是何方妖孽?赶紧从俞辉堂的身体里出来!别逼我动手!”
“别以为能套出我的名字,我不会给你缔结契约的机会的。”男子霸气地笑了笑,说罢一百八十度转身,拔腿便跑。
“别跑了!只是拜托你协助我调查一下那只迦楼罗,不行吗?”唐芝语气一变。
疾跑中的男子在楼顶边缘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唐芝,叹了口气。
“爱莫能助!”
“缚灵锁……”
“行行行!怎样都行!只是调查一下那头会飞的龙对吧?”男子立马求饶。
“你所说的那头会飞的龙,用我们业界的术语来说叫迦楼罗。我觉得它比你靠谱一点,如果能驯服的话。”
“少损人一句你会死吗?唐芝同学!”
男子说着从掌中幻化出一块散发着幽蓝色光泽的小石头,将它放置在了地上,那石头没入地下,拖着长长的尾巴,宛如蓝色小蛇般在墙壁上游走。唐芝没来得及看清石头上刻的符号,只是觉得这招数颇为新鲜。
既能够附在人身上,又会这种法术的妖魔是很少见的。俞辉堂会被附身,大概是因为八字不够硬,但能被如此强大的妖魔附身而不至死,说明他的命还是挺硬的。唐芝觉得自己的分析多半是没错的。
“天亮以前它会告诉我答案,说不定能找到那头喷火龙,呃不、迦楼罗的老巢,现在先等着吧。”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喂……”
“不要喂啊喂的喊行么?”男子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一样炸毛起来。
“那我到底该怎么叫你,只有在你成为我的式神之后我才能给你授名。”唐芝义正言辞地接道。
“那就随便你怎么叫吧,我没名字。”男子挥了挥手,双眼一暗,语气沉了下去。
“小猫小狗之类的名字也可以吗?容我想一想……”
“这位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你是恶魔吗?”
“那就叫你蒂蒙吧。”
“驱魔师会取这种洋文名字吗?我叫蛮!叫我阿蛮就行了!”
“哦,阿蛮。”
事到如今俞辉堂才认清了这个名叫唐芝的驱魔师少女,初见时那种冷淡难以亲近的感觉宛如梦境一般,现实是何等残酷!
回忆起与唐芝的初遇,俞辉堂摸着良心发誓没有亏待这位同校的晚生后辈,奈何如今世道渐变,一杯冷饮完全不够收买一个姑娘的芳心。
难道是没有给她点加料加大杯的缘故么?俞辉堂这么思忖着,一夜没能安睡。
那是一个锦城最爱唠嗑的大妈们都不愿意出门去公园纳凉的闷热下午,小孩子们躲在空调房里吃着西瓜打电动游戏,洒水车在大学城门前的柏油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发出嗡嗡嗡的巨大声响。
俞辉堂拎着画具箱,在图书馆转角处和人撞了个满怀。
面前的女孩穿着雪纺衬衫,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瀑布般的散发用黑色发夹随意地夹在耳后,鼻梁上戴着一副十分复古的金丝边眼镜。
她在瞥到俞辉堂的一瞬又偷偷把视线转向了别处,鼻间的细密汗珠在阳光下晶莹发亮,脸颊因为日晒而微微透出淡粉色。
这一身的行头让俞辉堂想起了他小时候经常翻看的一本相册——那些泛黄的老照片上,她母亲和她的好姐们就是这么打扮的,据说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非常流行。
“你好,我叫俞辉堂。”年轻男子笑起来时露出两道浅浅的酒窝,“新来的学妹吗?第一次见到你啊?”
唐芝怯生生地仰头看着那男子,讷讷地点头。
她确信自己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高马大、笑起来却像略带羞涩的陌生男子,可是对方那琥珀色眸子却令他感到莫名的亲切。自己只是想问个路,却享受了一次领导人级别的待遇,对方不但亲自将她带到了目的地,还请她喝了一杯冷饮。作为回报,唐芝便站在树荫下看那男生画墙绘。
阳光透过树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洒下斑驳,蔚蓝色天空中有飞机航线涂鸦过的痕迹。蝉鸣声催人倦意,晌午的柏油路面上泛起滚烫的热气。男子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在图书馆外壁的红色砖墙上孜孜不倦地创作他的墙绘。
红墙上站着一只灰扑扑的、长着圆耳朵的老鼠,唐芝不认识这玩意儿,她打小只见过师父老人家用分叉的狼毫笔在宣纸上画公鸡,他师父喜欢画很多的公鸡、各种各样的公鸡,但她从未见过男子笔下之物。
俞辉堂停下手中动作,颇为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举着荷叶的萌物站在大雨中的乡间小路上,为残夏闷热的空气带来了一丝清凉。唐芝站在树荫下,一手拿着准备上交的入学申请资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坐在梯子上绘画的高大男子。
“这是什么?”唐芝问道。
“是龙猫,看过宫崎骏的作品吗?”
“龙猫?那是什么?宫崎骏是谁?”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不知道的话就去谷歌一下嘛。”
俞辉堂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他将画刷衔在嘴里,低头往调色盘里挤颜料。
“古歌……是什么?”
俞辉堂手中的画刷悬停在了半空,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树荫下的女孩,目光有些复杂。
这个带着眼镜的女孩说话时的语气平平淡淡的,言谈举止都无可挑剔,很难让人生起气来。虽然初看时大有古墓派神仙姐姐的风姿,但却从头到尾散发着“毫无生活常识”的气息。
俞辉堂低头调试颜料,在脑海中对将女孩的印象词条更新了一遍又一遍,涂抹又覆盖,最后混合成了一团灰色。他抬起头,目光追随着树荫下骑车路过的一对情侣,感慨自己多半会在睡一觉之后便将眼前的女孩忘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挑这么热的天出来画画?”唐芝问他。
“因为这会儿人少啊,被巡逻的保安抓住的话可就不妙了。”
俞辉堂龇着牙将最后一点红色喷漆涂在墙面上,抬起手抹了把汗。
“搞定了。”他回头对唐芝眨了眨眼,“可别说是我画的,明天见。”
唐芝望着他骑上山地车离开的背影,双目渐渐蒙起一层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