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辉堂的身体奇迹般地好转了过来。有那么几次唐芝忍不住想要把心中疑惑问出口,但看着俞辉堂在复健中心努力走路的模样,她又觉得心疼不已,她生怕自己问到不该问的,得到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幸福与失落是等价交换的,她现在获得的幸福感,说不定是以某种牺牲换来的。唐芝发现自己有点患得患失了,她将炖好的参药乌骨鸡汤从保温壶里倒出来,放在窗边吹了会儿,去喊俞辉堂回来吃午饭。
“我一个星期以后就出院。”俞辉堂喝了一口汤,继而道,“这个西洋参味道太苦了,你可以多加点去味的葱姜,放少许酒……”
“好,我记着了。”
俞辉堂看着唐芝,忽然笑道,“等我出院了,给你改善伙食。”
“快趁热吃吧,你厨艺绝佳,现在还不是躺坐在轮椅上。”唐芝调侃道。
俞辉堂摇头感慨,“肌肉萎缩太厉害了,双腿不听使唤,我外婆以前常说吃什么补什么,明天想吃猪蹄。”
“嗯,记下了,明天给你买猪蹄。”
“九街的何记卤猪蹄就很不错,你可别再炖汤了,鲫鱼汤、乌骨鸡汤、甲鱼汤,我这辈子的汤全喝完了,以后看见汤估计得逃跑。”
唐芝无奈笑道,“我的俞大爷,你还有什么不满,一并说了吧,趁现在你是病人,我不会打你的。”
俞辉堂埋头喝汤,不说话了。
一个星期以后,俞辉堂背着登山包、戴着墨镜出现在了九街街口的榆树下,一米九的大长腿穿着九分裤往路口一站,别提多养眼。唐芝从顾鸾生家中出来,走上前去挽起俞辉堂的手臂,立马吸引了商铺里不少看店小妹的目光,唐芝顿时觉得拉风得不行。
“半夜十二点打电话告诉我说阁楼上有老鼠,我还能飞过来给你逮耗子不成?这房子你住得惯吗?还是搬回锦城新区吧?你要是不想住我家,我给你介绍房产中介。”
“住得惯,正好和鸾生作伴嘛。”唐芝笑道,“那老鼠后半就没动静了,今天早上一看,一架古典钢琴被咬地不成样,等过几日我们回来了,还得好好找一找那罪魁祸首。”
两人聊着家常往高铁站走去。
“晕车药带了吗?”
“不用带了,我现在不晕车了。”唐芝调侃道,“本来想坐飞机的,没买到机票,现在各地都是刚结束假期准备回大城市上班的工作党,想去昆仑山,只能自己插翅飞过去了。”
唐芝现在也是坐过马车、骑过马的人了,自打经历过没日没夜的马车颠簸之后,唐芝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以毒攻毒”,她现在完全不晕任何交通工具。
“我昨天晚上和顾鸾生一道查了查攻略,唐代的玉门关好像和汉代的不在同一个地方,网上说专家也不知道唐玉门关究竟在何处,你能找到你的目的地吗?”
“没事,我对那一带很熟悉,已经踩过点了。”俞辉堂的语气很随意。
“是李玄京给你踩的点吧?”唐芝揶揄道。
俞辉堂不说话了,唐芝意识到自己可能踩到了摸个雷区。
“你生气了?”唐芝试探道。
俞辉堂摇了摇头,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唐芝还是能够准确抓取俞辉堂的面部表情并分析出其所表达的意味的,他知道俞辉堂刚才明显晃了一下神,生气倒未必,但心里确是有些不快的,但这不快未必是她这番话引起的。
俞辉堂的手机响了,来了一条微信消息,发送人的备注是“大狗子”。
唐芝想,俞辉堂能给他家的暹罗猫取拉美西斯那样的埃及名字,这“大狗子”实在不符合他的品味,反倒有点像是李玄京的。
俞辉堂看唐芝盯着那备注名字发笑,便解释道,“是赤那,‘赤那’在蒙语里就是狼的意思。”
赤那发来了一张照片,并附上了坐标,地图应用显示那坐标是西京的某个博物馆,那博物馆唐芝也认得,就在古城墙下。
照片上的墓碑吸引了唐芝的注意,她细看了一眼惊呼出声,“啊……这个是……李无忌她女儿,也就是唐莫邪她表姐的墓碑!怎么回事?这个李云素是李玄京的生母?”
李玄京从从未对她提及此事,唐芝觉得怪异。
“李玄京是不会骗李渐白的,除了这件事。”俞辉堂解释道,“他反复对李渐白提及这块碑,说他想回他母亲生前居住的西塞戈壁去看看,但事实上他撒了个谎,李云素,墓碑上刻的这个名字并不属于他母亲,这块墓碑他也并未随身携带,这只是他留下的一个提示。”
唐芝懵了,“如果李云素真是李玄京的母亲,那李无忌也没必要隐瞒,可是……李无忌为什么要收养李玄京呢?李玄京和李家应该是有些联系的吧?不然他在现世的那段日子里也不会选择李渐白当他的御主嘛。”
俞辉堂顿了一下,他觉得李玄京找到李渐白,不仅仅是为了向李家后代报恩,也是为了兑现他曾向唐风柔许下的承诺。李玄京答应过风氏圣女,他会将圣女的遗腹子当做自己的手足来对待,他同样也会对风衍的后代施以无声的关怀。
俞辉堂将自己的见解告诉唐芝,唐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李玄京一向不苟言笑,也不会对他人示好,唐芝从前无法体会到他做这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但她现在却完全明白了。
在这个世界上,沉默之人往往并不需要谁的理解,大多数时候沉默便是无声的宣言。
“李玄京确实和李家有些渊源,但并不是李无忌那个李家,另一个李家。”
“另一个李?”
唐芝一下子就想到了唐代最有名的李氏家族,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不太可能吧?如果他真的是……那野史上总该有关于他的一两笔吧?我是说……哎,怎么说呢,我觉得他不像呀!他父母肯定有一方不是中原汉人!”
“玄宗在位时曾将一位公主许配给于阗王尉迟胜,这位长阳公主就是李玄京的母亲,由于某种原因,她在出了玉门关后未再前行,与她同行的李云素代替她前往于阗,嫁给了尉迟胜,所以李云素其实是尉迟琼的生母,于阗王后,她除了认识李玄京的母亲长阳公主以外,和李玄京没有任何关系。至于长阳公主为何会和胡人走到一起并生下李玄京……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唐芝眨了眨眼睛,“所以,我们要去西北地区寻找李玄京他生母的踪迹吗?”
“这个女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母亲。”俞辉堂沉声道。
唐芝有点儿不理解这句话的意味,她也没想要弄明白。
有时候,追寻的答案往往近在咫尺,但却偏偏擦肩而过。
俞辉堂在上车前买了份快餐,和唐芝一起吃了顿早中饭。高铁速度极快,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从种满水稻的农田到玉米高粱地,农作物的变化告示着旅途的进程。
俞辉堂一直戴着耳机,唐芝从他那处借了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发现他在听宫崎骏的《幽灵公主》电影主题曲,唐芝以前曾经恶补过宫崎骏的动画,他发现俞辉堂视听品味一直都很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唐芝觉得这旋律和窗外飞驰的景色很般配,他眼前又浮现出了白狐载着她在西海岸边奔跑的景象。
俞辉堂的手指飞快地滑动ipad屏幕,又有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是气象台发布的西北地区寒潮预警。唐芝倚靠在俞辉堂的肩头看新闻,感到有些欲哭无泪。
“这地方有你们驱魔师建立的协会办公处吗?”俞辉堂在地图上指了个地点。
唐芝摇了摇头,“这个……西北地区……好像没听说过有协会分部驻扎。”
“那倒是有点棘手,如果天气不好,环境太糟糕,没人带路,我可能找不准方位。”
“什么方位?”
“埋葬长阳公主的地方。”
“你要去挖……挖……”
唐芝“哇”了几声,没能把“挖坟”两个字说出来,但附近座位上已经有不少乘客回过头看他俩了。
俞辉堂又把赤那发来的那张照片展示给唐芝看。
“如果李云素和长阳公主调换了身份,那么这个墓碑应该是长阳公主的。我让赤那去查过了,这块墓碑是在昆仑山脚底发现的,这个地址和李玄京的出生地是吻合的。”
既然墓碑出自昆仑山,这意味着唐芝将与俞辉堂再度回到那个地方,昆仑山的夜景给她留下了深刻影响,但要唐芝再度经历那种极寒的环境,她有点儿畏惧。
“芝儿,你听我说,我们未必会进入昆仑山,你别忘了,我们这趟旅行,还有另一个目的。”
唐芝想起了俞辉堂在出发之前的夜晚与她说的那番话,立马收敛了颓丧的表情,神情显得严肃起来。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找到金乌并将其封印,唐芝这会儿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金乌的目标是青莲灯,反过来可以推出,金乌所在的地方,即是青莲灯所在的地方。
难道青莲灯在长阳公主的墓里?唐芝感到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