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衍像是失了神一般凝视着眼前的身影,他看得痴醉,几乎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身周的一切景物与人声如潮水般退去,他的眼中剩下那个令他失魂落魄的身影,牵引着他回到了最初与李卿相遇的那个茶馆。
“你是谁?”当话语问出口时,风衍无法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李渐白穿着一身学生制服,家中大门的钥匙还挂在脖子上,看起来像是刚走出学校的大门,却突然发现来接自己的人是个陌生的叔叔。
他有点无措,下意识瞥向薛琛。
风衍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体力,但精神上的疲惫感却还未退去,但在见到来人时,他却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一般,用尽毕生之力将自己燃烧起来。
他强撑着身体走到了大殿门口,伸手轻抚着李渐白的脸颊,眼中渐渐升起泪光。
这张脸实在太像他深爱的女孩,那个背叛他的女孩,事到如今风衍却发现自己依旧无法放下李卿。
“对不起,对不起……”
风衍的双手颤抖不已,同样颤抖的还有他的内心。
他想起了自己亲手将利刃刺进李卿胸膛的那个夜晚,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化作了噩梦缠绕着他,让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夜晚失声痛哭。
或许是自己的行为出了差错,或许自己将占有当成了表达爱意的方式,但他始终无法面对李卿爱着别人这个事实。
他再也无法回忆起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他再也无法找回过去的自我,可是在看到眼前的少年时,他开始动摇。
李卿对他说“孩子夭折了”时,那狠绝的模样现在依旧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接近崩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最终相信了李卿的话语。
“你在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说出这话的李卿仿佛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那一刻风衍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崩塌,李卿的冷漠几乎将他压垮,那痛恨一切的眼神让他坠入了深渊。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他和李卿是宿命中的仇敌,他注定不该喜欢仇人家的姑娘。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你根本就不喜欢……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李卿的语气艰涩,像是压抑着无法言喻的感情。
一切都是从谎言开始的,这场骗局最后的结果仿佛也是注定的。
风衍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冷了下去,他说出了这辈子最令他追悔莫及的话。
“你何尝不是在和我演戏?我最初是想要回轩辕弓,但为了你我可以改变我的想法!但你呢?你喜欢的人是千面狐,不是我风衍!”
李卿感到震怒,感到不可思议,发生在她眼前的一切已经变成了一场无法收场的闹剧,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扇了眼前的男人一巴掌。
在收回手的那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出离了愤怒,她甚至已经不想再与风衍辩解,她只想将眼前这个男人抛得远远的,连同对他的那份感情一起。她发誓割舍这份感情,但却在放下手的那一瞬间妥协了……
她恢复了理智,在转身欲走的瞬间,眼角忽然瞥到了一抹剑光。
“对不起,卿儿……”
风衍双眼泛红,眼神发狠,他将长剑抽回,将李卿的尸体抱回了竹林。
那个夜晚月光很亮,披拂在人身上却是冰冷的。千面狐手持玉笛站在屋檐上,冰冷的视线中闪过一丝狡黠之意。
风衍一袭白衣,身上血迹还未洗去,他站在凉亭之中,抬起头与檐上之人对视。
“哼!伏羲之后,哪有你先祖的半点影子?区区一条蛇妖而已!”
“狐妖!你想要我这交椅?”风衍目带寒光,眼神凶狠,“你用错了方法,你以为一个女人就能整垮我?你想得太天真了!”
千面狐微微侧身,双目睥睨。
“这里不是你和我的战场,我们去结界外。”风衍冷声道,“如果你赢了,我这轩辕社的第一把交椅让给你也无妨!但是……李卿永远都是属于我的。”
千面狐并未接话,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已经料到了双方交战的结局。
风衍痴痴地望着少年,往事历历在目,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却如同藤蔓般将他的情感绞杀了,他已经不再悲愤,也不再怨恨。
有些事物对他来说,失去了才知道它的珍贵之处。他知道自己负李卿太多,这一生恐怕已无力偿还。
李渐白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但这意外来得太突然,他始终无法接受,面对这张长得和李卿极像的脸,他无法原谅错怪李卿的自己。
风衍忽然甩袖转身,背对李渐白,独自走到了角落处。
俞辉堂将目光投向薛琛,像是在观测着薛琛的下一步招数。薛琛往李渐白身上看去,见对方依旧不喜不悲,心如止水,已然是全场最镇定的唯一人。
“我要回家了,如果晚归的话我姥爷会生气的。”李渐白迅速说道,声音不高。
风衍并未挽留李渐白,他目送着李渐白远去,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目送着他的孩子第一次离家出远门。
他并未当过人父,他并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李渐白面前表露身份。
那少年与薛琛一道走出大殿,他抬起头看向薛琛的眼神是那么清澈,就像当年的那个女孩……
风衍只能在心目默默将薛琛的背影替换成自己,哪怕这样,他也感受不到丝毫慰藉,他不配做那个男孩的父亲。
直到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风衍才将视线收回,犹觉不舍。
“你……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风衍的语气虽厉,神色变得柔和了许多。
俞辉堂摊手,摇了摇头。
“多半是薛琛那家伙干的,我并不知道李渐白那小子的放学时间。”
“李渐白……他叫渐白……”风衍的视线像是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当天地万物都被大雪掩盖,当一切都被雪染白,他把他最爱之人,连同那份大雪中的炽热感情一道埋在了他与她最初结合的地方。
“我想多看他几眼,我以前没有机会当他的父亲,以后也未必有资格。”风衍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沧桑,他低头道,“我想弥补那些我能弥补的。”
“你现在说这些,早干嘛去了?”
俞辉堂神情怠慢,仿佛一切人间真情在他这里都是渣土。
风衍抬眼看向俞辉堂,凝视了好一会儿,末了发出了一声长叹。
“你很像李玄京,但又不像他。”风衍哀叹道,“玄京会对我吐露真心,但你却在他人面前铸造心理防线,我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导致这种结果,但刚才你所说的那句话,如果换作是别人听了,定会生气。”
俞辉堂未发一言,倒不是吃了瘪,而是懒得与风衍争论,他并不在意,在他眼里,除非唐芝不要他了,其他一切他都可以等闲视之。
“俞辉堂,你去找一下步修吧,我替叶恕疗伤,暂时无法离开这阵地,歩家的那小子就拜托你了。”迟迟未开口的爱染忽然道。
俞辉堂抓了抓头发,想起这骊山之中还有个算不上友善的盟友,尽管他不在意步修的死活,但他知道如果放任不管会使得薛琛为难。
他摸了一把鼻尖,出门去了。
骊山刚经历过一番妖兽之间的混战,山林之中处处皆是战火洗礼过后的惨状。他与混沌打得正酣时并未想到自己对这山林造成的破坏,这会儿倒有些心疼协会的善后人员,那些植树造林的资金费用多半是从唐芝那样的一线驱魔师工资里扣的。
一群乌鸦自林中惊飞,俞辉堂本能地警觉起来,双目瞥向乌鸦飞起的方向,他感应到了熟悉的气味。
唐芝左手长棍挥开迎面袭来的黑色大鸟,身体前翻,起身时又将长棍交替到右手,阻挡住了侧面探出的钩爪。
那体型巨大的三眼乌鸦散发出一股腐物的气味,唐芝觉得在自己精疲力尽之前,可能会先被这气味给熏倒。
她揉了揉鼻子,项背倚上树干,站稳了身形。
林中忽然闪过一道亮丽的白色弧光,紧接着白狐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身型矫捷的灵兽扑了上去,撕咬着乌鸦的脖子,利爪牢牢地勾住了它的翅膀,那模样令唐芝想起了动物世界中百兽之王捕猎的场景。
或许是觉得难以下咽,白狐将从乌鸦身上撕咬下来的肉块尽数丢到了地上,腐蚀的气味弥散开来,并且愈发浓郁了。
唐芝注视着地上的肉块,甚至没有注意到俞辉堂是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她忽然觉得心悸,那三眼乌鸦虽然已经化为肉块,但那黑珍珠般的三只眼睛却好像仍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盯着她。
“这是我最讨厌的生物。”唐芝的表情有些厌恶。
俞辉堂歪了歪头,“你不是还怕蛇吗?”
唐芝神色一变,愤然道,“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你不让我上骊山?蛇在哪儿呢?”
俞辉堂双目扫向树枝,大喊了一声“小心!”
唐芝大叫一声,躲进了俞辉堂怀里。
“骗你的,骊山上虽然有蛇,这会儿也该被消灭干净了。”俞辉堂笑道。
唐芝握了握手中捣药杵,往俞辉堂胸口捅了一下。
俞辉堂胸口闷痛,犹如鼓捶,他不敢小觑这宝器的威力,好在唐芝下手还有分寸。
俞辉堂连连咋舌,“这捣药杵是你上次在黄粱庄带出来的那宝器?我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的,真没想到……”
唐芝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什么?”
“我没想到你耍棍子还挺溜的。”
俞辉堂对唐芝挑了挑眉,对唐芝的技艺表示欣赏,脸上写满了骄傲,跟自家宝贝女儿得了奖状似的。
“哼,我这棍法可是找高手指点过的,师父的名号,说起来吓死你。”
俞辉堂掏了掏耳朵,有点儿心不在焉,他忽然发现残留在林中的气味变淡了不少,更令他意外的是,地上的尸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