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开始转暖，池塘里游荡着三两只野鸭。唐芝站在树荫下吃着冰淇淋，等候俞辉堂买票回来，她忽然感受到了自背后传来的一股的视线。
唐芝扭头扫视了几眼，见到了一个打着伞坐在池塘边的少女，那少女仰起脸，对唐芝笑了起来，唐芝亦回应以微笑，视线却无法从少女的双腿上移开，那是一双布满鱼鳞的腿。
冰淇淋在口腔中渐渐融化，唐芝一时间忘记了吞咽。
她从小便听说过关于鲛人的存在，但今天却是头一回看见鲛人。少女朝着她招了招手，唐芝微怔了一下，举起手向她挥了挥。
“你好。”唐芝道。
唐芝忽然想起了那个传说，传闻中，鲛人一生只有一次化形为人的机会，当她显露出双腿走上岸时，便再也无法回到她生活的故乡之海了，鲛人获得行走之力的代价便是损耗自己的生命，因此通常境况下，鲛人一生都不会上岸。
“姑娘，你需要帮忙吗？”唐芝关切道。
女孩捧起了一只带有漂亮花纹的贝壳，低声道，“我想把这个东西送到一个人手上，可是现在我还不怎么会走路，我在等他。”
鲛女将贝壳举到了自己眼前，弯起眼角笑了起来。少女的眼中注满了柔意，唐芝从那眼神中读到了一股痴情。
虚渺而清冽的歌声忽然灌进了唐芝的脑海之中，那声音她从未听过，像是风声、像海浪声，又像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那虚幻的歌声带着飘渺的风翩翩入梦，唐芝忽然觉得自己起了困倦之意，她模糊地想到，传说中鲛女的歌声会让人陷入幻境。
有人在她合上眼坠入深渊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她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熟悉的暖流自手臂传递到了她的心房。
唐芝睁开眼睛，发现俞辉堂站在自己面前。
“网上预售的票卖光了，我刚才去售票处问了一下，售票员告诉我今天的演出推迟到晚上七点了，要不我们先……”
俞辉堂环顾一圈，摸了摸脑袋，愕然发现自己与唐芝所处的地方看起来有些陌生。
随处可见的低矮平房，青石板街巷上随意停放着几辆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二八杠自行车，街道上行人的穿着让俞辉堂感到讶异，在看到某个男性腰间佩戴的传呼机时，俞辉堂顿时觉得有些傻眼，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回到了过去。
俞辉堂望向身侧的唐芝，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俞辉堂感到错愕。
唐芝眼中亦有些茫然，“或许是鲛女的歌声把我们带进了幻境之中，这地方我不认识。”
俞辉堂环顾一圈，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然而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却忽然发现了一处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建筑。
唐芝的视线也落到了不远处的城楼上。
“我们可能还在西京，鼓楼附近。”俞辉堂将视线收回，沉声道，“这些景象看起来不像是幻觉，这些人似乎看不见我们。”
唐芝眼中浮起了恍然的神色，“我明白了，这是梦境，鲛女的歌声能够让人沉睡……但这不是我的梦境。”
俞辉堂挑眉，“这显然不是你和我所生活过的时代，梦境是建立在现实条件之下的，你对西京的过去并不了解，我可不认为你能在梦中还原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西京。”
“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唐芝接道，“那这究竟是谁的梦境？难道是你的？”
俞辉堂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呢？这当然不可能是我……的……”
他忽然蹙起了双眉。
唐芝歪头凝视着俞辉堂的脸颊，“怎么了？”
俞辉堂的双目中凝起了雾色，沉吟道，“似乎……我也说不准，这有可能是李玄京的记忆，他是我的剑灵，我和他被因果线联系在了一起，能在梦中窥见他的记忆也不足为奇。”
唐芝半信半疑地应了一声“哦”，她对剑灵并不了解，但她觉得俞辉堂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和她打马虎眼。
俞辉堂与唐芝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路过某处茶叶铺时，俞辉堂忽然瞥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玄京，你尝尝看，这碧螺春是你想找的那个味道吗？”风衍从一陌生男子手中接过了茶盅，转身递给身旁之人。
李玄京接过茶盅品了一口，摇了摇头。
“两位小哥啊，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茶叶了！打完春雷第一批采摘的新鲜货，从临安运来的！二位再仔细尝尝？”
“不用了。”
李玄京说这话时神色显得有些冷漠，那茶铺老板立马吞了声不敢再多言。
“老板，你们这里有没有从一叶茶庄进的货？”风衍询问道。
那老板打量了一眼看起来更为面善的风衍，语气显得有些谨慎，“不好意思啊，我做这行生意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一叶茶庄这个地方。”
风衍看向李玄京，无奈摇了摇头。
“去下一家吧。”风衍道。
“两位小哥哥留步！”
话音刚落，茶铺后门绕出一年轻女孩。
李玄京并未回头，风衍却是在听闻喊话之后乖乖地放慢了步子，扭头望向那女孩，这一瞥好生误事，风衍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挪不开视线。
那女孩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黑色长发披肩，额发用红色蝴蝶结发带抹平了，单留下几缕空气刘海，随着微风轻轻浮起。
“两位小哥哥，你们究竟是想找人还是找茶啊？”
女孩的眉眼中闪烁着灵韵，风衍觉得自己骗不了这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女孩，便如实回复道，“是想通过茶来找人。”
“这很好办，我会泡上百种茶，我家里也有上百种来自不同地域的茶叶，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风衍正要接话，却被那茶铺老板的声音给打断了。
“卿儿，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念书吗？别误了事啊！”
“没事，叔你就别操心了。”那叫做卿儿的女孩嬉笑道，“助人为乐才是头等大事呀！”
风衍与那女孩交谈了几句，唐芝已经无心再听了，她扭头望向俞辉堂，发现俞辉堂的亦是一副想心事的模样。她先前为了弄清楚事情的进展，曾向俞辉堂了解过风衍的情况，也从李伯约处见到过李卿的照片，这会儿见了李卿，她却感到十分不真实。
李卿本人比照片上更好看，鹅蛋脸杏仁眼，黑发如瀑，映衬着樱桃红唇，整个人散发着光芒，这种纯天然的美几乎是浓妆艳抹的风尘女性无法比拟的。
唐芝心想，风衍最初大概也曾被这容貌惊艳过吧。她望着风衍与那姑娘有说有笑地往街巷深处走去，顿时卯起了一颗八卦的心，挽起俞辉堂的手便跟了上去。
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旋转，唐芝觉得视线有些模糊，紧接着她与俞辉堂已经来到了某处庭院。唐芝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李玄京的记忆之中，行动不由自己。
“你看上那姑娘了？”李玄京倚在廊柱上，对凉亭中的风衍道。
风衍痴痴地笑着摇了摇头，样子显得有些呆。
“她的泡茶技艺确实不错，虽然没有我想要的茶，但或许那其中有适合你的一杯。”李玄京双手环抱于胸前，双目掠向了天际。
风衍独自咀嚼着心事，愁云爬上眉梢，他并未理会李玄京所言。
唐芝发出了一声轻叹，扭头瞥向俞辉堂，发现俞辉堂满脸疑色。
“怎么了？”唐芝问道。
“我本来不相信风衍真心爱过李卿，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判断失误了。”
唐芝微微一笑，“风衍第一眼看见李卿的时候，那眼神就写得很明了了，他肯定是喜欢李卿的，我不会看错的。”
“难道你能看穿风衍的心思不成？”俞辉堂感到难以置信。
“你要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唐芝道，“看他这愁眉苦脸的样子，估计这会儿他已经知道李卿的身份了。”
风衍第一眼便喜欢上了李卿，随李卿去过李家之后他却发现这一家子是灭他部族他的仇人，这种打击与内心的矛盾纠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
唐芝感到有些遗憾，叹道，“如果他们两家不是世仇的话，我倒觉得风衍和李卿其实挺般配的，缘分这种事有时候还真挺奇妙的，他俩这也算是一段孽缘了。”
俞辉堂轻笑了一声，未置可否，他的双目在不经意间扫向了唐芝的脸颊，视线顿时停驻了下来，眼中带着无限柔情。
画面开始变得零碎，眼前的景象像是被切割的电影镜头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这些地方不成场景，李玄京的记忆难道混乱了？”
俞辉堂微蹙起眉，红着脸解释道，“不，这是李玄京出于本能排斥这段记忆，看起来……他似乎是在不经意间看见了不该看的。”
“你是说……刚才那画面？风衍把李卿约进了小树林里？”
俞辉堂牵起了唐芝的手，两人往竹林中走去。
风吹竹叶，发出沙沙细响。唐芝一路跟着俞辉堂，越往竹林深处走，她越是觉得心里有些发憷。
“这里会不会有蛇？”唐芝环顾四周道。
“要有也只有风衍那条千年蛇精。”
唐芝果然见到了在竹林小道上与李卿说话的风衍。
“怎么回事？这画面不是刚才跳过去了吗？为什么我们还能看见他俩？”唐芝感到不可思议，双目瞥向俞辉堂，“你能主导李玄京的记忆？为什么？”
俞辉堂神情一滞，目光闪烁，随口道，“因为他是我的剑灵。”
“蛮，我觉得你没有和我说实话，关于李玄京的事。”唐芝移开视线，情绪有些低落。
“等有机会，我会对你说的。”俞辉堂道。
唐芝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半块玉玦，正打算开口询问关于这玉玦的事，风衍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吸引了过去。
风衍与李卿的言辞甚是激烈，从两人的谈话中，唐芝弄清了事情的大概：风衍竟要李卿将李家的传家宝具带出来，李卿震惊不已，坚决不肯答应这要求。
风衍的语气甚是急促，听起来近乎偏执。
“我要替我的族人报仇，这轩辕弓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助力，卿儿，我只是将轩辕弓借来一用，用完便会归还给李家，你难道不信我吗？”
“我不是不信你，我愿意帮助你替族人报仇，但是轩辕弓这东西被我父亲藏在密阁里，平日里我连碰都碰不得，你让我怎么把它拿出来交给你啊？”
“卿儿，或许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你父亲把轩辕弓交给你。”
“这事容我想一想，我过几天再来找你，那时候我会给你答复。”
唐芝顿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风衍这是在骗人吧？我对他仅有的那么点好感现在已经完全打消了，我真是瞎了眼。”
俞辉堂将唇抿成了直线，他感到有些气闷。
李卿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风衍的一言一行都格外关注，将风衍的话尽数当真金玉良言，她已被谎言蒙蔽了双眼，她永远不会想到，风衍会将复仇的箭矢对准李家、对准她的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