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
小世子唐安躺在院子里的摇篮里,乐盈珠拿着摇铃逗弄他。
她一袭鹅黄的柳叶褙子,略施粉黛,戴着玛瑙坠,桃花簪,腕上是玲珑的翡翠镯,如未出阁的少女,和一旁的孙缈比起来不落下风。
孙缈虚虚握着唐安的手,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他,眉眼间都是欢喜。
唐凌泽和钱陆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品着茶看着两个嬉闹的人。
唐凌泽比钱陆英大了十二岁,钱陆英起初见他还拘谨,后来就放开了。
和宋雍之混了那么些年,唐凌泽就面上看着严肃,熟了也是个浑人。
一个家丁匆匆来报:“禀世子妃,府外有人求见,是位叫余欢的公子。”
乐盈珠手一松,摇铃掉在了摇篮里,她忽地直起身,朝府外跑去。
“小辣椒这是来迎接我?虽许久未见,也不用这般客气。”
宋雍之穿着一身红艳的茶花氅衣,艳丽的茶花成片地绽放,花瓣相叠,艳到极致,衬得他身材颀长,绝世无双。
他揽着厉止戈站在廊下,轻浮浪荡,偏偏又深情款款。
乐盈珠愣住了,好一会才不知所措地理了理衣饰,“表姐!”
厉止戈拍开宋雍之的手,捏了捏乐盈珠脸颊,“路过,来看看你。”
“嗯!”乐盈珠抹了抹眼睛,握住厉止戈的手,笑道:“表姐来看看安儿,还想说什么时候抱给表姐看呢。”
厉止戈由着她牵着,朝孙缈笑笑,“小孩儿也在啊。”
“表姐认识缈缈?”
“见过。”
孙缈傻了眼,“乐姐姐和余公子……”
“是余姐姐,虽然表姐男人身很勾人,缈缈可不能被勾走了,表姐名花有主了。”
“啊?”孙缈羞红了脸,她都干了些什么呀!
“称呼而已,都一样,小孩儿没被珠儿带坏吧?”
“表姐!我才没有呢!缈缈虽然年纪小,医术可是得了孙太医真传,来给我调养身体的。
前几天安儿有些发热,一直劳烦缈缈,缈缈这样好,我才不会带坏她呢,再说了,我已经长大了!”
厉止戈点了点唐安肉嘟嘟的脸颊,闻言失笑,“长大了有什么好的。”
“总归要长大的,总不能安儿成家了,我还是个孩子,又不是表姐夫那样没脸没皮的。”
厉止戈噗嗤笑了起来,“可不是,他啊,七老八十也就这样了。”
宋雍之刚刚委委屈屈地被抛下,不情不愿地随唐凌泽去了亭子里,坐也不正八经坐,倚着柱子翘着腿,谁也没搭理,就看着厉止戈。
三个人清亮的声音顺着风儿传过来,宋雍之弯了弯唇,收回视线,接过唐凌泽递过的茶,话随了厉止戈。
“你比人家小孩儿大一轮,好意思的啊?别带坏人家。”
“我有那么不靠谱?再说大一轮的是你吧,而立的人了,啧。”
钱陆英拘谨地端坐着,没有说话,他早有猜测,种种都印证了他的猜测。
“而立怎么了?爷花甲之年也是天下第一好看。”
厉止戈不咸不淡地看了宋雍之一眼,被他抛的媚眼勾了下,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乐盈珠捂着嘴偷笑,“表姐要不要抱抱安儿?不给表姐夫碰,免得带坏了安儿。”
厉止戈小心翼翼地抱起唐安,小孩子软得她多轻的力气都嫌重了,皮肤嫩得稍微碰碰就青了。
她只抱了片刻就放下了,伸出指尖逗弄着唐安,取出一个华贵的平安锁,“见面礼。”
“表姐夫已经给很多啦。”
多的京里人都把安儿当成太子了,皇上后继无人,又是个不靠谱的性子,皇位以后是谁的还真不好说,哪怕传给个乞丐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一次见小孩儿,总要送点什么。”
“表姐再抱会儿嘛,表姐下次出来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不了,我一身药味,别伤着他。”
她吃了数不清的药,天天泡在药里,小孩儿不比大人。
况且她杀戮太重,手上沾着数不清的人命,自己不在乎,也不信,碰着小孩儿却不由地在意了。
乐盈珠抿了抿唇,抱起唐安塞到厉止戈怀里,“不怕,有缈缈在呢,缈缈可是小神医,是吧,缈缈。”
孙缈脆声应了:“嗯!有我呢,没事呀。”
厉止戈僵着手,面色柔和,噙着笑摇了摇手臂,唐安乖巧地吐着泡泡,小短手揪着她衣襟,展了笑颜。
“安儿这么喜欢余姐姐呀,我刚抱他的时候,一碰就哭。”孙缈不服气地捏了捏唐安的脸颊,“明明我长得也挺好看的。”
厉止戈顺手把唐安递给她,“喏,喜欢以后自己养个。”
孙缈羞红了脸,悄悄看了眼钱陆英,扯着厉止戈袖子,“安儿不能吹风,我们进屋子玩去!”
“呦,害羞了?”
“乐姐姐,余姐姐一直这么不正经吗?真烦人。”
乐盈珠失笑,“表姐夫可在这呢,小心他给你穿小鞋。”
孙缈还是有些怕宋雍之,看都不敢看他,哼哼着拽着厉止戈跑进了屋子。
宋雍之眼巴巴地盯着厉止戈,没等来她回眸,哀怨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要不然去听墙角?
唐凌泽干咳了声,“丢不丢人?”
“爷舍不得媳妇儿,怎么就丢人了?”
“……”
“听说季长泓也有孩子了?啧。”
“老太师以死相逼,他有什么办法?”
宋雍之轻嗤,“老东西越老越不要脸了,这一招都玩得出来。”
“没联合众人逼你就不错了,到时候来个撞头而亡,看你怎么办,还幸灾乐祸呢,保不齐是在拿季长泓练手。”
宋雍之不屑一顾,“他们能出了家门再说,当我什么都没准备?”
唐凌泽噎了声,“感情你心思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等她走了再收心也不迟。”
宋雍之抿着茶,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无悲无喜,反倒是唐凌泽说不出话,颇为颓废。
恰好侯府管家来报:“禀世子,丞相大人来了。”
唐凌泽闻言无辜地摊了摊手,“可不是我报的信。”
宋雍之笑眯眯地看着文颜玉走过来,正要打招呼就被砸了本折子。
文颜玉上上下下打量了眼他,嘲讽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这才一个月,玩够了?别过两天又找不到人了。”
“她要回来,我有什么办法?本来想带她逍遥山水,不回来了。”
说是玩几天,但是那样的日子,过上一天就上瘾了,美好得似在梦里。
文颜玉叹了口气,“嫂子估计也不想回来,否则不会陪你胡闹这么多天,但你不醒,只能嫂子醒了。”
“你说皇位有什么好的?天下人如何与我何干,我不比外人重要?”
“要是嫂子像你这么想,青桑早没了,我们那时候才几岁?没有嫂子你能逍遥到现在?
回都回来了,抱怨也没用,嫂子不可能陪你胡闹第二次,折子批了,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
宋雍之嫌弃地翻了翻折子,忍着没摔在文颜玉脸上,“这叫折子?”厚得和本书一样。
文颜玉挑眉,“你以为你出去了几天?知足吧,要不然不看这个,回去批一摞?”
宋雍之撇撇嘴,无语地翻着,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了,扔给文颜玉,“回去再说。”
他眼巴巴地瞅着房门,想着厉止戈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房里的厉止戈正好朝外看了眼,一墙之隔,竟然想他了,笑着打了个哈欠。
“表姐乏了?”
“嗯,折腾了一趟,熬不住了。”
“表姐何必跟着胡闹,珠儿想表姐安安稳稳的。”
“我和他都闲不住,都是爱玩的性子,不怪他,他倒是想安稳点,让我多陪他几年,是我不乐意。”
“珠儿只知表姐做什么都是对的,只要表姐开心就够了。”
厉止戈笑笑,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唐安的手,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她想让宋雍之也抱抱,不过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不会好意思玩。
他带孩子也不会正经,她也想就这样吧,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时间该为自己活一活,她也想陷在归湖那场梦里。
但想多陪他几年,倒不是畏惧死亡,没有他的日子委实太过无聊,哪怕是死了。
如果他争气点……以后没了她也不会太无聊。
乐盈珠去拿个暖炉的功夫,厉止戈已经趴在摇篮上睡着了,孙缈比了个悄声的手势。
“刚刚还没睡呢,突然就睡着了,她……”
“没事。”
乐盈珠取了披风给厉止戈盖上,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痕,眼眶湿润。
她擦了擦眼角,取了药膏,轻轻涂在厉止戈腕上。
孙缈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好奇地看着厉止戈,“余姐姐身体很差吗?”
“嗯。”
“上次余姐姐还说没事呢。”
“确实没什么事,好生调养着就行了。”
“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哄呀。”孙缈轻轻试了试厉止戈的脉,渐渐睁大了眼睛,捂着嘴说不出话。
她颤着手试了一遍又一遍,失了声音,呆滞在那,被乐盈珠摸了摸头才回神。
乐盈珠笑道:“没事,会好的。”
孙缈差点哭出声,怎么会好?这样的脉象,这个人早该是个死人了,怎么会还活着?怎么会还像常人一样?
她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为什么还能笑,为什么不好好养着?她还这么年轻,怎么会呢?
乐盈珠抱了抱孙缈,“真的没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是脉象看着吓人,表姐很厉害的,再说还有孙太医和钱太医呢,放心。”
孙缈咬着唇,只是摇头,她总觉得自己的医术很好很好了,比起老头差不了多少,但现在却束手无策。
是老头让着她,她却当真了,自以为是,如果她再认真点……
“缈缈,别这样,你还小,大人的事别管,表姐有表姐夫呢,听话。”
“可是那个人……”
“表姐夫就是看着不靠谱,世上没有人比他还爱表姐,表姐比任何都重要,只是已经无法挽回了,总不能让他整日以泪洗面。”
乐盈珠脑补了宋雍之哭哭啼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皇上那样的,表姐走了也不会哭,即使痛到极致,依旧嬉皮笑脸。
但是那样的皇上,该有多疼?表姐肯定舍不得留皇上一个人。
厉止戈眯了小半个时辰,疼得厉害,脸色白到骇人,她像是没事人一样伸了伸懒腰,摸了摸唐安软趴趴的头发。
“走了,等安儿大些,带他来找我玩玩。”
往后应该出不来了,想想还有点舍不得。
“好呀,再过几年,等安儿会走路,会认人了,珠儿就带他去。”
厉止戈明白她的小心思,点头应了:“别说是几年,等安儿幼学,一样可以。”
“这可是表姐亲口说的。”
“嗯。小孩儿怎么了?舍不得我?”厉止戈揪了揪孙缈脸颊,不等她回答,推门出去。
宋雍之恰好走至门外,给她拢了拢披风,抱起她,“约摸你要出来了,我厉害吧?”
“没听墙角?”
“哪能啊,我是那种人吗?”
“是。”
宋雍之抵着她额头,“还不是太想你了。”
“得了吧,回去了,乏了。”
“睡吧,回去了我陪你一起睡。”
“嗯。”
文颜玉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忽然想叫住宋雍之,不顾一切地让他走,他一个纨绔,坐什么皇位?外头大好河山才是他该去的。
唐凌泽按住文颜玉,摇了摇头,“他都懂,什么都懂,你当他是谁,是宋雍之啊。”
文颜玉凝了凝神,颓唐地坐下,“快到六月了,这一年过得可真快。”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