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止戈到底没看成小世子,这一年早些时候春雨绵绵,细细的雨丝打在窗外的芭蕉和花瓣上,不远处的花园里小桥流水,夜深人静时水声潺潺入耳。
入了夏雨势渐渐变大,大多时候仍是淅淅沥沥的,偶尔响几声雷,天气一日艳阳高照,一日阴沉飘雨,交替轮转,没有半点规律可循。
厉止戈有时怀疑是不是宋雍之手段通天,做了连她都看不出的手脚。
她整日整日被他环着,身子软绵绵的,没废也废了。
细细想想,她似乎就没有自己走路的时候。
竟也不烦,回过神春花夏树都已溜走,树上的叶子一日比一日枯黄。
就这么一隅之地,她待一辈子都不会厌。
会厌的不是景,是人,守着她的这个,天荒地老她也不会倦。
不仅仅是因为爱,没有人能厌了他,他有数不清的乐子,每一日都是不重样的,能轻而易举把你逗笑,让你满心满眼都是他。
宋雍之不满她走神,掰过她的头,“想什么呢?”
“想你啊,你是不是怕我厌烦你?哪来这么多心思。”
“我哪知道,想把所有所有都给你,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哦——”
“你这什么语气?”
“敷衍的语气。”
“欠收拾了?”
厉止戈睥睨了他一眼,“前日没喂饱你?”
“……”
“随时等你再战。”
宋雍之怕了她了,咬牙切齿,“睡觉!”
“再下就入冬了,连老天都帮你。”
“可不是,老天对我厚爱得很,我怀疑我是不是老天爷的私生子。”
“怎么是私生子?”
“要是明面上的,我早带你在天上享福了。”
厉止戈嗤了声,对他的自恋早就习惯了。
宋雍之蹭了个香,“等入了夏吧,入夏了我们出宫溜达溜达,许久未出去,骨头都软了。”
“你哪天骨头不软?”
“还不是祖宗太娇了,娇得我浑身软。”
“怪我咯?”
“怪我怪我,是我自个儿没长骨头,哎祖宗,年底给你过个生辰好不好?”
“嗯?”
他们都不在意生辰,生辰那日并无不同,有时不需言语就过去了,要说起来,他们每日都在过生辰。
“要是年底不过,你今年的生辰就挪到明年了,明年过两个生辰。”
“无所谓。”
“那哪行。”
厉止戈斜他,“你想怎么过?”
“祖宗想怎么过?”
“你做碗长寿面吧。”
宋雍之顿时笑了,“你这仇记得够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行,祖宗发话了,满汉全席我也得做。”
***
十二月的最后一日,宋雍之临近傍晚就把朝臣撵了出去,一头扎进御膳房,吓得御厨险些切断指头。
“皇上……面奴才来揉吧,您万金之躯,怎能……”
御厨战战兢兢,看着宋雍之修长无暇的指上沾了面,如神仙坠落凡尘。
“出去。”宋雍之回想着御厨的步骤,伸了伸腰,看着简单,做起来难多了,幸好她不会。
他不是把面和软了,就是硬了,手下的力气也把握不好,面不是太粗,就是细了被他扯断。
他也不恼,一遍一遍地来,面条粗细不均匀也不行,直至夜深了才做出一根细长的面。
即使他再小心,手上还是烫了几个泡,不顾一身脏污,献宝似的端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长寿面回了养心殿。
厉止戈一见到他就大笑起来,一点不给面子,“皇上这是去逃难了?”
“……”
厉止戈忍着笑取了湿毛巾,往他脸上一糊,覆上手搓了几下,嫌弃地推开他,“一身味道,沐浴去。”
“祖宗你嫌弃我……”
“我不该嫌弃你?”
“该……”当初他比这挑剔多了,幸好她不愿意计较。
宋雍之磨磨蹭蹭偷了个香,“你趁热吃,别吃多了,晚上难受。”
厉止戈趴在窗前,戳了戳那碗清淡的面,笑着尝了口,下巴支在桌上,看着外头潺潺的水,细细嚼着嘴里发甜的面。
宋雍之沐浴完从后拥住她,看着碗里少了一半的面,得意地笑笑。
“我手艺不错吧?”
“尚可。”
“你喜欢我天天给你做,下次不会这么久了。”
厉止戈抚着他手上的泡,眯着眼睛窝着,“尝尝就算了。”
“那得了空我再做给你吃。”
“妻奴啊你,我也没调教你啊。”
“祖宗想怎么教我?”
“教你个新花样怎么样?”
宋雍之一噎,抚着她眼角细小的皱纹,轻轻印了一吻,“就在这如何?”
“怕你不成。”
杏蕊她们清晨进来看到窗边的狼藉,见怪不怪地收拾了,养心殿里皇上和将军哪没玩过?
“将军身子还好?”
厉止戈笑笑,“杏儿担心我?好着呢。”
“您就别勾奴婢了,奴婢可扛不住。”
“宋雍之还没回来?”
“估计还要一会,刚刚福公公派人传话,您醒了让您先用膳。”
厉止戈看了眼殿外,“起风了。”
“没呢,好端端的怎么会起风?今儿个天很好。”
“天再好也和我没关系。”厉止戈披上衣裳,捧着药倚在窗上,“边境没来人?”
“奴婢不知,应该快了,不知道今年回来的是谁。”
桃蕊调笑着接话,“往年来的那些将军个个英姿不凡,今年的想必也不会差。”
厉止戈打趣道:“小桃蕊看上哪个了?我给你说媒。”
“将军就知道打趣奴婢。”
“害羞了?”
“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呀,奴婢们可招架不住您。”
“就他?还不如你们呢。”
“您还说呢,皇上天天在太医那给您背锅,在太医眼里,皇上都十恶不赦了。”
“呦,又说我什么坏话呢?”宋雍之耷拉着肩进来,半睡半醒地趴在厉止戈身上,撒娇似的蹭了蹭,“年底了事好多,祖宗给我点奖励?”
“为君者理所应当。”
“祖宗……”
厉止戈轻啄了他一下,“满意了?”
“勉勉强强吧,你再睡会,我忙完了陪你。”
“再睡夜里睡不着了。”
“那陪我听听他们念经。”
“他们这么些人也没度化了你。”
“哪那么容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除非你不在了。
朝臣们有些日子没见到厉止戈,乍一见忽然有些亲切,她在的时候宋雍之就从恶面鬼变成了笑面鬼。
朝臣们暗中交流了眼神,心照不宣地放下了原本要奏的事,挑挑拣拣把磨人的事争着抢着禀告了。
宋雍之把玩着厉止戈的手,时不时偷个香,倘若厉止戈面上多几分高贵冷艳,他活脱脱就是个伺候人的。
他一笔一划在她手心上描绘,用嘴型和她告状:“祖宗,他们欺负我。”
厉止戈枕着他,只当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他在金銮殿上是有多凶残?有机会去瞧瞧。
“皇上其他寿辰可不办,而立的生辰于情于理该办一办,况且自皇上登基就未办过寿辰。”
“而立怎么了?王爱卿是在提醒朕,朕已经老了?”
“皇上说笑了,皇上正值壮年,从何说老?”
“朕这模样看着像壮年?”
“是不太像……”说他刚刚弱冠都有人信,上天也太厚爱了。
“朕的生辰有皇后陪着就可。”
“臣遵旨。”
“还有事?”
“臣确有一事,想问一问厉将军。”
“后宫不得干政,朕在这,什么事需要皇后开口?”宋雍之睁开了眼,里头不见一分笑意。
“请皇上恕罪,请厉将军担保臣性命无忧,当然,臣宁死也要问一问厉将军。”
厉止戈挑眉,“问吧。”
“敢问厉将军对龙子是何看法?臣以为皇上不可无后,否则国必乱,为了青桑的安定,厉家付出了太多,厉将军也不愿青桑因此纷乱吧?”
厉止戈淡淡道:“暂且不论历代的仇怨,先帝算计家父和本将至此,厉家后继无人,此事就这么算了?”
“本将未谋逆,只要宋雍之断子绝孙已是极大的让步,身后事自有身后人管,即使是正统血脉,纷乱该来还是会来,乱的是人心,而非血脉。
王大人要本将和旁人共侍一夫,不怕厉家军杀回京城?”
“臣……”
“本将为何就要以大局为重?厉家为青桑鞠躬尽瘁,出了本将一个贪图享乐的,本将没有资格?何况本将半条命给了青桑。”
礼部尚书擦了擦冷汗,“于情于理厉将军都无错,但臣恳求厉将军,臣以死向厉将军赔罪。”
“本将不愿,除非本将死了,否则后宫只有本将一人。”
“别瞎说,永远就你一个。”宋雍之不轻不重地看了眼礼部尚书,“这次就算了,谁敢再提,自个儿撞死。”
朝臣们哪还不知道他,听着他的语气纷纷称是。
皇上油盐不进,他们本想从厉将军那里突破,哪知……
偏偏厉将军不是当初的萩妃娘娘,他们什么手段都使不了,厉将军要是有心和他们玩,他们全加起来斗得过?况且还有皇上和边境大军在那镇着。
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就看上眼了,早知如此,当初怎么都要死谏,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等人都走了以后,宋雍之捏了捏厉止戈脸颊,“你就不能说是因为你心悦我?说我只能娶你一个,敢碰别人你就废了我。”
“自作多情。”
“祖宗。”
“说给他们听的,以后没完没了的,能利落地解决为何要折腾?”
“那你单独说给我听,我想听。”
“我心悦你,想霸占你,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眼里心里只能有我。”
“我也心悦祖宗,想和祖宗白首,一心只系一人。”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