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灾情比宋雍之想象中的严重,放在平日他自不会多管,但是一想到粮草不足,家里那个肯定要操心,只得尽心尽力。
乍一离开他才看得清厉止戈是什么分量,朝思暮想?他是时刻在想。
担心她吃不好睡不好,药不好好喝,怕她着凉,怕她……离开。
他耐着性子在南方待了二十日,安排好大小事宜,一个人趁着夜色往京城赶去。
一路上遇到几波刺杀,耽搁了几日,虽然都有惊无险,却让宋雍之的心越来越沉,他不该遇到刺杀。
他一身狼狈奔到东宫,忽然提不起力气进去,一步一步挪了进去,顿时如坠冰窖。
三月底的京城阳光和煦,春风柔软舒适,却仿佛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
宋雍之轻笑出声,笑得越来越放肆,笑得满身杀气。
杏蕊见到他愣了,太子什么时候狼狈过?永远都是风流潇洒的模样,而且不是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回京?
杏蕊看着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厉止戈,了然地笑了笑,笑容很快僵在脸上。
宋雍之边笑边抽出剑,“厉止戈呢?”
她身上有几道疤痕,几颗小痣他都清清楚楚,如果连枕边人都能认错,他也不配说喜欢她。
“厉止戈”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将军回边境了。”
“何时走的?”
“太子离京那日。”
宋雍之眼里满是笑意,雍容俊美的面容艳丽无双,嗤笑着扔了剑,怪不得。
他脱去脏兮兮的披风,懒懒地走进殿里,“备水,本宫要沐浴。”
杏蕊这才回神,慌忙地去打水,不知所措。
“奴婢……”
“不关你的事,她想走谁拦得住?”宋雍之啜了口茶,“本宫连日奔劳,乏了。”
“奴婢给太子点上安神香。”
“嗯。”
宋雍之面上若无其事,心里有多疼只有他自己知道,疼得他想弄死她!
什么等她半年,她连半年的时间都不愿拿出来,他此次赈灾有多少是她的手笔?
他自问那点真心都给了她,她呢?
走就走吧,他强求不来,父皇都是她的人,呵……她最好不要回来,死了也别让他知道!
宋雍之躺尸一样躺了一日,夜里挑了把桃花扇,换了身骚气的玫瑰粉绣花锦衣,“杏儿还没去过波烟楼吧,本宫带你去瞧瞧。”
“太子……”
“去听听曲,本宫还能卖了你?”
“边境想必有急事,厉将军很快就……”
“管她干什么,爱回不回。”
“您不担心厉将军?”
“她用得着本宫担心?”
“奴婢看得出来,厉将军对您有情……”
“本宫对她没情?她对本宫有情,那点情和边境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本宫用得着她去守疆?再说了,她刚把大丽打废,能有什么事?什么事不能和本宫商量?不就是边境吗,本宫陪她就是!”
“爷!厉将军恐怕出事了!”金银急匆匆地冲进来,尊卑都忘了,“三国联手攻打青桑,大军压境,厉将军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宋雍之闻言无意识地捏断了扇子骨,尖锐的木刺刺破指肚他才回神,三国压境?不可能!
她还在,厉家军还在,即使她卸任了,从京城到边境快马加鞭也就三四日,谁敢造次?
“太子!”金银被一抹血色惊到。
宋雍之擦去嘴角的血迹,讽刺地笑了,厉止戈!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算计,真是好算计!
他眼睛赤红,疾步冲了出去,他不许!
东宫外,福年笑眯眯地立在那,“太子这是要去哪?皇上请太子去养心殿议事。”
宋雍之冷眼看着福年身后近百的御林军,“本宫正想去见父皇。”
福年闻言让御林军让出了路,紧随着护送他到养心殿。
泰和帝见他轻浮的装扮,拧起眉,“太子……”
“父皇早知道了。”
“知道什么?”
“怪不得父皇那么轻易就答应儿臣娶她,儿臣还当是父皇太宠爱儿臣。”
“太子!”
“厉止戈和父皇说什么了?嗯?”
“太子在质问朕?”
“儿臣不敢,儿臣身为储君,如今国难当头,理应和将士们一同面对,而不是龟缩在京城。”
“谁和你说是国难了?”
“是,怎么会是国难?她算计了那么久,必是有万全之策,如此儿臣更应去边境走一趟,以彰显儿臣的德行,免得天下人都说儿臣这个太子是父皇偏心给的,儿臣一无是处。”
“太子的能力朕知晓,朝臣们也知晓,只要太子不懈怠,天下人也会知晓。”
“是厉止戈让您拦着儿臣吧,理由呢?怕战事纷乱,顾不上儿臣?她怎么不说是她偷了儿臣的心!”
“太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心悦她,否则决计不会娶她,此生非她不可。”
泰和帝气地扔了折子砸他,“胡言乱语!来人!”
宋雍之把玩着一把匕首,漫不经心抵在心口,“儿臣想以监军的身份前往边境,她死了儿臣要她的尸身,她活着,儿臣要人。”
“父皇今日不让儿臣去,除非杀了儿臣,否则儿臣必闹得天翻地覆,也绝不会要这皇位。儿臣是答应过父皇,是父皇先联合她欺骗儿臣,儿臣的保证就做不得数了。”
“宋雍之!你……岂有此理!”
“儿臣接受她自然而亡,绝不接受她战死。”
泰和帝看着越没越深的匕首,鲜红的血晕染了宋雍之大片衣襟。
“朕不答应!太子想死就死在这!”
宋雍之闻言不在意地把匕首全刺入胸膛,随手拔出,紧接着刺了第二刀。
“宋雍之!你敢!”
“她在边境生死未明,儿臣有何不敢?”
宋雍之面色惨白,阴沉狠厉,“青桑儿臣守得住,天下儿臣也要定了,父皇既选了儿臣,就应相信儿臣。”
泰和帝被他的气势惊了一瞬,疲惫地摆摆手,“他是个男人。”
“女人。”
“什么?”
“儿臣不是断袖,止戈也不是。儿臣以前不知道,可以说服自己,但现在知道了,她是儿臣的太子妃,她在前线拼命,儿臣在京坐享其成,这个太子不做也罢。
青桑泱泱大国,将一国之重压在女人身上,父皇不耻,儿臣羞耻!如果止戈出事,儿臣就接过她的帅印,至死不离开边境一步!”
宋雍之扔了匕首,直挺挺地出了养心殿,留了一路血迹。
“皇上……这……”福年小心地问道。
“算了,随他去吧。”
“万一厉将军……”
“朕的儿子,朕比你清楚。”泰和帝凝神批着折子。
宋雍之撕了衣襟缠住伤口,边走边对金银道:“去太医院叫上两个老东西,药材备齐,让赵丞留一半人在京城,谁有异动格杀勿论!”
“属下明白,爷的伤……”
“准备好了?”
“是,爷还是先……”
“本宫为她受的伤,当然要她来医。”宋雍之舔了舔惨白的唇,神情放荡不羁,纵马而去。
……
厉止戈蹙眉坐在营帐里,案桌上是繁杂的军情,她来边境快一个月了,许是被他养得太好,身体竟还撑得住。
早在几年前她就有了打算,死也要为青桑搏一个安定,苦于没有机会,等了这么些年,一旦有了机会怎么会只打大丽。
她要三国都无力再战,给青桑新任统帅成长的时间。她能在大丽埋下棋子,北凰和大殷有何不可?
她亲自为棋,稍加引诱,放大三国的野心和畏惧,联手是必然。
可惜她没有时间了,否则何需这么凶险,逐一击破才万无一失。
唯一的变数就是宋雍之,他没心没肺了这么些年,一片真心送至她面前,反被刺了一刀,他要是能气得不在乎她的生死就好了。
她为青桑鞠躬尽瘁,守的是宋家的江山,伤的是宋家的人,扯平了,况且不是不爱。
“又走神?”沈浮山掀开帐子走了进来。
“来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他们本是观望之态,我率先攻了过去,是在逼他们联合。”
“你完全没有必要,身后事自有身后人管,何苦。”沈浮山喝了口茶,“瞧你这模样,哪有点要死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平静地接受了,是早有预感?心里的愤懑和痛楚只有他自己清楚。
“你这是在逼我,你明知你死了我会攻打青桑,但这是你拿命换来的,我怎么打?”
厉止戈不可置否,“一来是早有想法,我早就扎根在边境,这是我自己的抱负,也算是给厉家一个完美的谢幕。
二来皇上不会允许我卸甲,我寿数无多更应为青桑着想,这些年大殷和北凰也在壮大。
三来是为了私心,我这辈子想做什么事,总要付出代价。皇上不会允许太子身上有污点,我想和太子有牵扯,唯有这样能打动皇上,能在最后换来一时纠缠,是我的幸运。”
“他有什么好?我不可以,陆简不可以?”沈浮山压不住杀气,“我想弄死他!”
“谁都可以,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只有他能做到。”
“那个太子爷可不是大方的人。”
“皇上不会允许他来边境。”
“泰和帝年轻时雄韬伟略,即使昏庸了,心思也不是我们能猜的,我就怕……”
“无所谓了,皇家无情,我为的是手足兄弟,为这被英血染红的土地,为百姓,不是为了皇室。”
“怎么就不为自己。”沈浮山没好气地道。
“为了,此生足矣。”
“我的茶铺已经安排好了吧?”
“嗯。”
沈浮山盯着厉止戈,“我要的不是茶铺,是和我一起煮茶的人。”
“北凰那边我会给你扫清障碍,你该回去了。”厉止戈看着军情,淡淡地道。
“我想回去,何需你操心。”
“你性子太傲,不屑于回去,我只能给你这些,你这双手煮茶可惜了。”
“止戈。”
“我不是断袖,只是恰好遇上他。”
“我是断袖?算了,不提了,我劝不住你,与其在京里无为老死,我宁愿你为家国耗尽心血。”
厉止戈音里染了点笑意,“我知浮山懂我。”
“我不想懂你,你对我们太残忍,我们同在这风霜贫瘠之地待了这么些年,我如果是你,也会这么选吧。”
“许是没了遗憾,这辈子也算是完整了,我才发觉在边境这些年并不苦。”
如果年幼遇到宋雍之,和他交心,她还是会选择出征,只是会是不一样的结果,即使身处险境,她也必会和他白首。
三日后,厉止戈正在和众人商议战术,营帐被人一把掀开,力气大到将帘子撕下了一半。
厉止戈还当是花了眼,就见宋雍之勾了抹笑,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他头发凌乱,面色如纸,玫瑰粉的锦衣脏兮兮的,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厉止戈被他身前已经发黑的血迹刺了眼,还未有反应就被他拽了起来,撞在他胸膛上。
宋雍之手颤了颤,死死箍着她,青筋暴起,捏着她下巴咬上她,血腥味顿时在他们口里肆虐。
厉止戈挥向他的拳在触到他时卸了力,虚虚地抵在他衣裳上,被他吻得头脑发昏。
宋雍之嗤笑着把她按在怀里,一脚踹翻了案桌,“还不滚?本宫和太子妃的家务事你们也想管?滚!”
众人这才呆呆愣愣地回神,拔了剑的士兵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爷耍威风耍到边境来了?”沈浮山压着火气道。
宋雍之抽出厉止戈的佩剑,睥睨着看向沈浮山,“滚!”
厉止戈捏住他手腕,手砍上他脖子时对上他暗沉沉的眼眸。
她霎时下不去手了,那双无论何时都恣意慵懒的眸子里不见一分笑意,平静地望着她,里头除了一个小小的她,什么都没有。
“传军医。”
厉止戈拽着人去了屏风后,将他扔在榻上,应说的话梗在喉间说不出,“本将尚有要事,太子舟车劳顿,先休息吧。”
“厉将军不给本宫宽衣?”
厉止戈抿唇给他褪了衣裳,看着他胸膛上两道深深的伤口暗了暗眼神,平静地给他盖上被子,一刻没有多留。
宋雍之看着她的背影嘲讽地笑了,他心揪疼了一路,想了很多很多结果,真看到她完好的在这,疯魔的心跳才平复下来。
他想当众抱她回京,想占有她,想和她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而不是被她打晕再扔一次,可是他竟顾着她的面子,一点反抗也兴不起。
他想和她说,他疼,想她想得心疼,被她气得心疼,害怕得心疼,身上也疼。
他披星戴月,狼狈而来,是不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