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止戈离去不久,身后就跟了几波人,清楚他们不着急杀他,会严刑逼供后再杀。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七拐八绕带他们去了太守府,攻击了太守府的守卫,折回去拦截跟踪的人,趁两拨人打成一团,逃了出去。
即便如此厉止戈还是受了不轻的伤,他坐在偏僻的巷子里,看着指尖的血一滴一滴落下,在地上溅开,忽然想这样死了也好。
合眼的时候突然想起宋雍之,想起那人懒散没有骨头的样子,蓦的就不想死了。
那是他讨厌,不齿的人,但是活成了他所奢望的样子,随性,无拘无束,他想有朝一日也过过那样的日子,哪怕一天,一刻。
他的奢望,有人实现了,轻而易举。他愿意再活些日子,活到老天不允许,想守护那份随意,替自己守护。
厉止戈艰难地在巷子里挪动,以宋一的顽劣,定会把他受伤的事告诉战烽,战烽……不会让他失望。
战烽性子直,不会攻击太守府,他们察觉到上当会回去找战烽。宋一的身份比他想的还高,那些人只会有去无回。
而战烽肯定不会趁乱离去,会帮宋一收拾好残局再离开,到那时应该就没有阻碍了。
厉止戈看了眼巷子上方的天空,如果死在这,战烽会不计后果,届时……有那么些生死不弃的兄弟,不枉此生。
一切都如厉止戈的预料,领头的人熟知战烽的秉性,知道战烽做不出这样的事,连忙带人杀了回去。
他们在太守府打出了血性,冲动地杀进院子,宋雍之挑眉看了他们几眼,心里杀机一闪而过,真是好样的。
金银杀气腾腾,朝天上发了信号,很快一群伪装成百姓的士兵包围了宅子。来的人都是死士,不敌之后纷纷自杀,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宋雍之看着满院子尸体沉了脸,缓了好一会才压下心里的抑郁,被人算计成这样还是头一次,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了?
战烽也没有料想到这样的情况,这些人既然来了,那将军肯定没事!他正要道歉离去,就被人叫住了。
“战将军?”
“你是?”
“卑职乃林河郡守军统领林牧,有幸见过战将军一面。”
“无须多礼。”
“不知战将军在此?”
“寻些药材。”
“这种事何需战将军亲自跑一趟,吩咐下去就是。”
“旁人寻的本将不放心。”
林牧正要笑笑,突然想到什么,对战烽拱了拱手,“有劳将军。”
“今日林统领没见过本将军。”
“是!”
“告辞。”
战烽走后,林牧恭恭敬敬跪在宋雍之身前,“参见三公子。”
“起来吧。”宋雍之皱了皱眉,抬步出了院子,“那个战将军是谁?”
“是战毅战老将军的第四子,平虏将军战烽。”
“能让战烽称一声公子的是谁?”
“这……”
“城中为何骚乱?”
林牧尚未回答,就见一人急急来报。
“报统领,太守府遭人袭击,伤亡三十余人,贼人已逃脱。”
林牧大惊,“还请三公子去驿馆稍加歇息,卑职失陪。”
“公子,这……”
宋雍之笑了,先前的阴郁一扫而光,“你说那位厉将军是个什么人?”
“厉将军?”
“厉止戈。”
“您是说镇国将军?”
宋雍之“嗯”了声,也不听金银回答,随性地在街上闲逛。
“厉将军……那还用说吗,青桑的战神,青桑能有今日的安宁,厉将军功不可没,当初要不是厉将军力挽狂澜,青桑指不定成什么样了。”
“去查查,这两日去边境的人,有没有可疑的。”
“往西去的人多了去了,怎么知道是不是去边境啊。”
宋雍之用扇子敲敲头,“去太守府看看。”
金银一路跟着宋雍之走走停停,脏乱的巷子就算了,公子怎么连茅厕都翻?
“公子……您这……”
宋雍之挥手打断金银的话,“走错一步就跟丢了。”他眼里的慵懒完全散了去,只余兴奋。
厉止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掌控青桑三十万大军的镇国将军?那个人哪里有将军的样子。
是太年轻了?这样的心思,无懈可击的军功,不是年纪。
宋雍之又想起厉止戈衣衫褴褛蜷缩在树上的模样,厉止戈……
他是真的起了好奇心,强烈得压抑不住,他活了二十二年,从未对什么上过心,如果不揭开厉止戈的真面目,会朝思暮想。
宋雍之换位思考厉止戈的行动,找了整整一天才在林河城角落里一条干涸的河边停下脚步。
宋雍之让金银站着别动,自己沿着河飞了两遍,武功不敢说,但轻功世上能赶上他的寥寥无几。
他最终停在河上一座废桥的斜对面,桥下杂草丛生,不细看没有人会注意到草里藏了个人。
宋雍之四下看了看,这样的地方,估计没有人能找到,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堵。
镇国将军厉止戈,青桑的战神,在青桑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所见的厉止戈,落魄如过街老鼠。
宋雍之忽然轻飘飘落在不远处,隐藏在柱子后,静静站了两个时辰,桥下才走出个黑影,看步伐应该又受了伤。
在青桑境内谁会对厉止戈下杀手?一旦厉止戈出事,现今无人能震慑外敌,战火燃起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不得不佩服厉止戈的心性,让他发憷,玩玩还好,如果较真他讨不到好处。
这样的人是如何被逼到这种境地的?宋雍之忽然起了杀机,当初青桑立国,厉家就居功至伟,一直守护青桑至今。
六百年里青桑虽大小战役不断,从未伤及根本,六百年的安宁是厉家人用血肉换来的。
二十一年前,大丽、北凰、大殷三国联手攻打青桑,是厉剑霄死战击退了敌军,四万厉家军战死沙场,厉剑霄尸骨无存。
厉止戈是遗腹子,十四年前大丽再次兴兵,青桑节节败退,厉止戈年仅八岁便奔赴边境,直至今日。
宋雍之一向懒散,对此事没什么看法,听过就忘了,算起来江边初遇还是他和厉止戈第一次见面。
在他眼里,厉止戈该是风风光光的,厉家该是风风光光的,天下人口里的厉止戈宛如神明,谁给他们的胆子敢这么做?
有一日厉止戈出事,青桑四十万大军为其谋反,没有人会意外,理应如此,厉家的人即使犯了死罪也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
如果厉止戈肯计较,带亲兵进京先斩后奏,又有何妨?厉止戈是厉家唯一的血脉,是青桑唯一的靠山,有这样的资格。
他们在依仗什么?这样简单的道理但凡有点城府就该清楚。
宋雍之看着深沉的夜色,想着今日一路的寻觅,心里无端升起的怒火越烧越盛。
如果他是厉止戈,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谋反的心思也会起。他不允许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毕竟厉止戈不在了,他的逍遥日子也到尽头了。
金银跟在宋雍之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声,这样的公子还是头一次见,一来没有人敢惹公子,二来公子懒得生气。
金银实在想不明白宋雍之今日的反常是因为什么,身上脏得像个乞丐一样也不见他沐浴,仿佛闻不到味道一样。
“买下林河城所有布庄。”
“公子?”
“明日去刚刚的渡口游玩,备好马车。”
金银想到刚刚去的地方,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平日公子怎么都不会踏足,游玩?是不是那解药有问题,把公子毒傻了?
第二日,宋雍之将马车的帘子掀了条缝,一眼就看到了厉止戈,在一群被雇佣的护卫里,格外显眼。
如今有了对比,宋雍之突然觉得厉止戈瘦弱,很瘦弱,肩膀瘦削,腰细得仿佛不是男人的腰。
转念想到厉止戈的伤势,就释然了,换个人估计要瘦到皮包骨头。金银不多时也看到了厉止戈,眼神一亮。
“余公子?余公子没事就好。”
厉止戈不动声色摸上了袖子里的匕首,“多谢。”
“余公子在这做什么?”金银扶了扶额,昨日猜不到,今日在这见到了人,还猜不到他也没有资格服侍公子。
“余公子去哪?我家公子心血来潮想去月氏寻匹好马,要是顺路,余公子不如一起?”
厉止戈知道他们是为自己而来,报复他的算计?他们这样明目张胆,他想藏身在布商里前往边境是不可能了。
他面无表情上了马车,马车很宽阔,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中间堆了一排玉槽,里边盛满了冰块。
宋雍之躺在一边似是睡着了,身上盖了床蚕丝被,绣着淡雅的兰花纹。厉止戈端正地坐在另一边,拿出匕首在手里把玩。
“宋公子找余某何事?”
宋雍之呼吸平缓,没有回话。厉止戈突然就笑了,带着凛冽的杀气。
他自认为没有人能找到他,即使是出生入死多年兄弟,他们不过认识了十天,怎么可能?昨夜不是错觉,以他的武功都没有察觉……
厉止戈揉了揉眉心,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两人不是冲自己来的,现在就不确定了,但愿非敌,这样的敌人他不想遇上。
他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绿树如茵,生机盎然,一时入了迷,死后坟墓周围可以多种几棵树,要四季常绿的。
厉止戈将胳膊支在窗上,偏了偏头道:“醒了?”
宋雍之过了会才动了动身体,睁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金银?”
厉止戈静静地看他演,刚刚有意引其露出破绽,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举。
宋雍之缓了片刻才看向厉止戈,错愕片刻,“余兄?”
在他出声的瞬间,厉止戈朝他攻去,带着一击毙命的狠厉。
厉止戈皱眉将宋雍之制在身下,看着他受了惊吓散去睡意,惊慌失措,“余兄?”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厉止戈捏开宋雍之的嘴,从他身上找出化骨丹,但是看他佯装躲避,实则有恃无恐的样子,手上松了力道,把毒药扔到了自己嘴里,沉默地回到另一边坐下,闭目养神。
很快额上渗出了汗,面色惨白如纸,他又中了毒,还未解,用化骨丹的毒性以毒攻毒也是个选择,只是过程不太好受。
宋雍之能看到他暴起的青筋,除此之外没有溢出一声哼哼,身体也稳如泰山,不见颤抖。
约摸有两刻钟的时间,厉止戈才取出解药吃了下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掀了帘子吹着不冷不热的风。
他从未在外人面前狼狈过,接二连三被人看到凄惨的模样,滋味可真不好受。
只是别无选择,他无法信任他们,还要在回去之前养养伤,一个病殃殃的厉止戈撑不起大局。
他是青桑的战神,背地里多狼狈无所谓,但战神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