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妃生辰那日,宫里大办宴席。朝臣们接到旨意,家里有适龄女儿的要一同赴宴。
众人纷纷猜测是为了给东贤王选妃,毕竟东贤王的年纪已然不小,别说王妃了,连个侧室都没有。
立东贤王为太子一事至今没有定论,但是都知道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东贤王一旦娶妃,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厉止戈也听到了消息,总觉得不对劲,不是东贤王,就只能是她了。
看皇上的架势,这个妻她是必须要娶。
皇上的算盘要落空了,她要做的是赶在东贤王之前拒绝,否则他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
宋雍之今日着了一袭丁香紫的锦衣,衣上绣了大簇大簇的梨花,被他风流尊贵的气质一衬,不显阴柔。
他软着骨头坐在泰和帝左下方,不与其他皇子同坐,身份不言而喻。萩妃坐在泰和帝身侧,美得厉止戈都瞬间恍惚。
萩妃身段绰约,肤质凝白,挑不出一处瑕疵,气质清濯,眉眼间萦着柔弱,那双如水的眸子任谁都过目不忘。
厉止戈周身没有旁人,一人一剑一动不动,震慑得群臣战战兢兢,生怕惹到他。
泰和帝面露不喜,“今日萩妃生辰,镇国将军板着脸色给谁看?”
“臣不敢。”厉止戈看了眼朝臣,眸里杀气蒸腾。
众臣察觉到她威胁的视线,敢怒不敢言,纷纷尬笑起来,互相客套了几句。
泰和帝冷哼一声,没有发作。
倒是萩妃朝厉止戈看了几眼,让人把手里的玉佛送给她,“厉将军杀戮太多,戾气过重,这个玉佛本宫戴了多年,今日赠与厉将军。”
“谢娘娘。”
“母妃这话说得不对,没有杀戮,青桑早就沦为他国疆土了。”宋雍之用眼神示意福年把玉佛还给萩妃。
“是本宫疏忽了。”萩妃歉意地笑笑,“厉将军不要介怀。”
“娘娘严重了。”
“开宴吧。”泰和帝白了宋雍之一眼,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他这个儿子变的不是一星半点。
厉止戈垂眸坐在那,直到舞曲停了才动了动眸子,“臣昨日偶感伤寒,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泰和帝冷哼,“今日叫你来不是为了萩妃生辰,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臣无意娶亲。”
“由不得你。”
“臣说不定哪日就折在战场,何必毁了人家。”
“厉剑霄叫朕一声大哥,厉家无后让朕怎么去见他?”
“恕臣不能从命。”
“你敢抗旨?”
“请皇上收回成命。”
“福年!给他圣旨。”
福年笑眯眯地把圣旨呈到厉止戈面前,“皇上为了厉将军的亲事费了不少心,厉将军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片心意。”
厉止戈没有接旨,直直跪下,“臣……”
“今日缘生大师也在,不如让大师为厉将军解一签?”宋雍之坐直了身体,“就算一算姻缘吧,是吉签就娶,凶签此事就作罢,今日母妃生辰,父皇不易动怒,儿臣以为将此事交与天意甚好。”
“就依雍儿所言。”
“臣……”
“厉将军不要不知好歹。”福年直接打断了厉止戈的话,“缘生大师佛法高深,只为皇家解惑,肯为厉将军解签已是破例。”
“阿弥陀佛,老衲和老将军有数面之缘,厉将军和老将军有六分相似,今日一见,恍若故人再现,厉家一门忠烈,老衲也不忍见厉家绝后,今日恳请给厉将军解一签。”
厉止戈沉默地抽了一签,她没想到宋雍之会把护国寺的缘生大师请出来,想必今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还能娶谁?
“此签为大吉,也是大凶。厉将军命薄,煞气重,非常人所能压制,如所遇良人,则帝星光耀,如所遇非人,厉将军恐寿数有缺,帝星晦暗,国势崩乱。”
“本将不信这些,劳烦大师。”
“阿弥陀佛,此番话却是有人叮嘱老衲,但和老衲所解的签并无二致,老衲不知那人是早有准备,还是误打误撞。”
“这样说此签为大吉,怎么会是大凶?”
“佛家讲究一个缘字,缘在何处不可言语。”
“今日京中适龄的人都在,不如大师算一算和厉将军有缘之人的生辰八字,夜也深了,母妃想必乏了,早定下早了事,父皇也不用置气伤了龙体。”宋雍之擎着酒杯,淡淡地道。
“此事就交给雍儿了。”泰和帝摇摇头,和萩妃一起离席。
“雍儿他……”
“随他折腾吧,今日他都安排好了,朕不陪他唱戏。”
等泰和帝走了,宋雍之施施然从怀里掏出张圣旨,“大师请。”
缘生大师每说一个字,宋雍之就在圣旨上写一个字。
缘生大师话音刚落,他就把圣旨扔给福年,“劳烦公公宣旨,和圣旨上八字一样的,择日和厉将军完婚。”
福年扫了一眼隐约觉得眼熟,念到最后失了声,扑通跪下,“这……这……”
“怎么?本王哪里写错了?”
福年干笑,“是错了……缘生大师是不是算错了?”
“阿弥陀佛。”
“此事奴才要禀告皇上,才能……”
“父皇已将此事交给本王,圣旨已下,错了也是缘分,没人八字相合?”
宋曦眨眨眼,“皇兄……这个八字和皇兄的……”
“嗯?”宋雍之仔细想了想,“是有点像。”
“不是像,这就是皇兄的八字吧……”
此话一出全场都静了,宋雍之摸摸下巴,夺过圣旨,“是吗?本王与厉将军皆为男子,不作数。”
“大哥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是,圣旨已下,岂有修改之理?”
“谁说本王要反悔了?本王身为皇子,怎可下嫁他人,当然是要厉将军嫁到王府。”宋雍之无所谓地摇了摇圣旨。
“王爷三思!”
“本王顺应天意,为青桑而娶厉将军,何需三思。”
“臣不愿。”厉止戈死死盯着他,目光如剑。
宋雍之耸耸肩,“本王也不愿,但圣旨是本王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所写,反悔不得。”
“本王也乏了,都散了吧,后日本王和厉将军大婚,届时还请诸位前来观礼。”宋雍之不顾朝臣们的震惊,打着哈欠走了。
这一夜乱得如戏剧一样,许多人都没有转过弯,为官十余年的脑子都被宋雍之绕成了乱麻。
“东贤王是疯了?”
“今日这事也太明显了,怎么看都是一场局,设局的人还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东贤王这是不想当太子,又想了新招?”
“那他怎么不随便找个人?找个小倌儿不比厉止戈好用?”
“这么折辱厉止戈,也不怕边境大军杀入京城,别说太子了,青桑都得易主!”
“瞎说什么!被人听见还要不要命了?”
“我倒觉得这就是场闹剧,低劣得很,估计是东贤王又找了什么好乐子,他这些年玩的还少了?”
“明日应该就有消息了,皇上再宠东贤王,这样不合礼数的事,绝不会答应。”
……
厉止戈咬牙跟上宋雍之,宋雍之轻功用到极致,还有金银拦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了养心殿。
宋曦来时就见她直直站在养心殿外,一身孤寂,寒风在她身上徘徊。
宋曦红了眼眶,低头擦了擦眼角,再抬头就被金银拦住了。
“爷决定的事,您去了也无用。”
“皇兄怎么能……”
“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请回吧。”
宋雍之淡定地进了养心殿,“儿臣给父皇请安。”
泰和帝抬了抬眼皮,“玩够了?”
“还没。”
“那你来干什么?”
“儿臣再玩下去厉将军恐会一刀杀了儿臣,儿臣见她那样子也于心不忍。”
“嗯?”
“缘生大师算出的生辰八字是儿臣的。”
泰和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胡闹!”
“儿臣也觉得胡闹,但儿臣不后悔,儿臣想要她。”
泰和帝摔了茶杯,“宋雍之!你胡闹也要有个度!”
“儿臣不是胡闹,是认真的,儿臣活了二十二年,从未这么认真。”
“他是个男人!”
“儿臣知道,还是个命不久矣的男人,父皇不是因此才想给她赐婚?”
“你既然知道,还胡闹什么!”
“厉家早该绝后了,偌大的青桑靠一家支撑,是幸也是不幸。就算父皇赐婚,止戈也不会留下子嗣,她不可能让她的孩子走上和她一样的路,也不会留下幼子孤苦无依。
不破不立,趁止戈还在,还能镇住局势,现在改革军中是最好的时机,等止戈不在了,牵一发而全局崩。”
“照你这么说,厉止戈更不能留在京城。”
“儿臣不会再让她去边境,此事不需父皇操心。”
“你在逼他们造反!你知道厉止戈意味着什么?要是他迟迟不归,不用三国起心思,边境的人随时都能挥师入京!”
“儿臣向父皇保证,没有人会造反,只要父皇应了,止戈就会认,她认了就会一力承担后果。
止戈为何会孤身去见淮王,儿臣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淮王找她的理由不能为外人所知,否则会出大事。
而让止戈会动心的,是和老将军有关吧,父皇对止戈的忌惮太过了,就算是知道她活不长久,也不该那么宽容。
儿臣不想知道老将军的死有什么内幕,只知道父皇对此有愧疚之意,止戈不会追究。
儿臣只是想护她无忧,也护不了几年,那时儿臣恐怕还不到而立,什么都不晚。
皇位对儿臣来说还不如个小小的乐子,以儿臣的心思,父皇没了也没人动得了儿臣。
儿臣答应父皇,只要父皇让儿臣再任性这一次,儿臣必成千古明君,青桑永垂青史,泱泱国威千百年后也无人敢轻视。”
泰和帝无力地捏了捏眉心,语气里带着疲惫,“朕这些年用尽了办法,你都不愿意,就为了厉止戈?”
“是。她值得。”
“你让朕好好想想。”
“儿臣已万事俱备,只等父皇一句话,后日就可完婚。”
“你……”
“儿臣怕夜长梦多,父皇放心,儿臣想要的是什么人,心里有数。”
“罢了,你定下的事,朕还能和你撕破脸?”
“儿臣知道父皇疼儿臣,才有恃无恐。”
“你啊,朕愧对剑霄。”
“儿臣自己和老将军交代,儿臣再浑,也不会辱了厉家。”
“你母妃那边自己去说。”
“儿臣明白。”
“行了,下去吧,没事别在朕面前晃悠,朕烦。”
“多谢父皇,过几日儿臣带您儿媳妇一起来烦您。”
宋雍之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长呼了口气,放松下来身体竟有些发软。
厉止戈见他出来就知道事情已经定了,哪怕她长跪在养心殿外也改变不了,身体微微晃了晃,转身就走。
宋雍之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走到御花园时突然把她拽到角落,指了指不远处巡逻的侍卫,“你出声的话,明日我们幽会的事就传遍京城了。”
他话音未落,厉止戈就一拳打在他脸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宋雍之顿时被打蒙了,头脑嗡嗡地响。
厉止戈拳拳发狠,宋雍之一动不动任她打,打着打着却是她吐了血。宋雍之摸了摸脸上炽热的血,睁开了眼睛。
厉止戈一把推开他,用衣袖擦了擦嘴。宋雍之气急败坏地把她扯到怀里,堵在假山上。
“你又喝酒了?再动我在这要了你!”
厉止戈轻而易举单手制住了他,不屑地把他摔在地上,却被他拽住脚拖倒了。
她没想到他会玩这种伎俩,堂堂东贤王,风流无双,怎么像是地痞流氓打架一样?
宋雍之狠狠在她脖子上咬了口,没舍得见血,“跟我闹?你拿什么跟我闹?”就她这直来直去的性格,他能玩死她!
他气恼地拉她起来,脱了披风给她披上,“两日不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嘴里的血吐了!”
他直接捏着她下巴撬开她的嘴,除了牙上沾的血迹,一点血都没有。
宋雍之气得想捏死她,想也没想就堵上了她的唇,尝不到血腥味才重重吻了下,粗鲁地抱住她。
“我都让你打破相了,再打后日让人抬着拜堂?”他一说厉止戈又锤了他一下。
“行行行,别打了,还没过门就家暴,你说你都这副模样了,还逞什么能?啧,我能让你气短命!”
宋雍之拦腰抱起她,“没有人敢传出去,再说我是你夫君,传了就传了。事情已经定了,改不了,大不了每日当木头给你打,打到出气。”
“宋雍之……”
宋雍之低头吻了吻她,“好像很久没听你叫我了,再叫一声?”
他碰了碰青肿的脸,自以为地做了个笑脸,“止戈对我有些了解,我这个人不讲理,不讲道义,凡事随心情,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再说,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本王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本将不需要。”
“需不需要本王说了算。”
这一夜宫里的人眼睁睁看着宋雍之抱厉止戈出宫,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不知多少人一夜未睡。
他们走了许久,宋曦才从不远处的假山后探出头,握着婢女的手才站得住,皇兄和厉将军……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兄,就连母妃都说过,皇兄看着什么都好,却没有人味。
刚刚的皇兄,像是被人从九天拽了下来,沾了人情世故,会气恼,会做不符合性情的事,还是他心甘情愿的。
那日皇兄哪是担心她,是醋了吧……
宋曦暗自懊恼,谁能猜得到厉将军是皇兄的人?她忽然觉得以后的京城怕是会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