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止戈被陆简训了半天,被勒令卧床不许出门,乐盈珠来找也被拒之门外。
他一闲下来全身都在疼,整日强迫自己睡觉。
皇上下令让他年后离京,前些日子又下了道旨意,令他出了正月再走,不得抗旨。
这日夜里,厉止戈忽然睁开了眼,迅速拿起榻边的剑,斩落了一支从窗外射来的袖箭。
射箭的人立刻就退走了,厉止戈没有去追,翻出根银针试了试断成两截的箭,才捡起上面绑着的纸条。
粗略地扫了眼就将纸条烧成灰烬,看到这张纸条很多事都有了解释,他浑身发寒,他不该回来。
他让人刻意放松了将军府的防卫,没想到最先来的是最不想碰的事。
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了,他只要一个真相,为自己,为那个二十一年里唯一给过他爱,却从未见过的人。
陆简第二日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人应,突然看到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心跳得越来越快,颤着手推开了门。
桌上留了封手书,字体苍劲有力,“有点不得不做的事,勿忧,速归。”
陆简惶惶不安,摸了摸心口,“余富!去!去找赵丞!让他进城!”
厉止戈七拐八弯去了一座精致的别院。
“厉将军请。”
别院里藏了数十人,厉止戈当做没有察觉,沉静地进了厅堂,“参见淮王。”
“厉将军不必多礼,请坐。”
厉止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坐在宋雍淮对面。
“厉将军今日能来,是本王的荣幸。”
“不必客套,淮王请说。”
“厉将军先喝杯茶?一时半会说不完。”
“不必,淮王请。”
宋雍淮慢条斯理喝了两口茶,“厉将军应该有所怀疑,否则今日不会来。”
“是。”
“当年老将军背水一战,但是以老将军的智谋,以青桑鼎盛的国力,以厉家军的勇猛,绝境中也该有一线生机。”
“战况瞬息万变,多少人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破绽,除非厉将军这样在边境坚守十多年,熟悉战况的,谁也察觉不了违和感。”
“本王得知此事也是因缘巧合,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出真相,毕竟有些事还是藏起来得好。”
“厉将军为青桑立下汗马功劳,本王以为厉将军有权知道真相,故约厉将军来此。”
宋雍淮说完就品着茶,等厉止戈反应。
“淮王要什么?”
“本王要厉将军助本王取得皇位。”
“厉家不参与党争。”
“厉将军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本王可以给老将军平反。”
“淮王先说说真相吧。”厉止戈知道宋雍淮在拖延时间,但是他没有察觉不对劲,淮王不敢在京城动他。
“当年无论粮草还是援军都没有延误,马不停蹄支援老将军,但在援军赶到时老将军已经战死。”
“那援军能不能更快些?父皇有鸿鹄之志,做皇子时也上过战场,常人不清楚,父皇对军中的配置怎么会不了解?”
“当年军中另有一支骑兵,是父皇在军中的时候训练的,父皇回京以后那支骑兵就撤消了编制,重新入编。”
“千钧一发的时候父皇定会想起,一支精锐的骑兵会比援军更快一步到达战场,数千人的加入对老将军来说足够保命。”
“但父皇只字未提,就像不知道有这支骑兵,父皇的确尽到了最大的努力,甚至为了营救老将军,连下五道圣旨,斩了几批官员。”
“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用?父皇是怕老将军谋反吧,哪怕父皇是一代明君,依然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只要厉将军一句话,本王登基就会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慰老将军在天之灵。”
厉止戈蜷起的指尖放松下来,“多谢淮王,告辞。”
“厉将军就没有什么表示?”
“即使今日父亲在此,也不会追究,为将者让君主猜忌就是大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果这点觉悟都没有,这个将军不当也罢,本将一人的愤懑仇恨和青桑的安定是两回事。”
“倒是淮王殿下可否想过此事暴露的后果?厉家在军中的地位淮王又可否清楚,即使皇位到手,军心涣散,淮王又能稳坐几日?今日之情本将记住了。”
厉止戈早知门被锁了,直接抽出剑砍向门,身体一阵乏力,剑差点从手中滑落。
“厉将军这么着急走做什么?别急,本王给厉将军备了份礼,还请笑纳。”
“淮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本王再给厉将军一个机会,臣服本王或者当驸马。”宋雍淮拍拍手,身边的侍从将屏风推开,屏风后面是一张床,床上有个昏迷的女人。
“这是本王的皇妹,青桑的五公主,如果厉将军酒后误事,父皇会怎么想,萩妃娘娘会怎么想?”
厉止戈身上软绵绵的,有种陌生的冲动在体内横冲直撞,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凭他们拦得住本将?”
“厉将军可以走,五皇妹被人欺负了,厉将军一样脱不了干系。”
厉止戈忽然有些想笑,他是上辈子千刀万剐了宋雍之?
萩妃娘娘膝下有一儿一女,宋雍之和宋曦。宋曦比宋雍之更得宠,从小被皇上当成宝贝疙瘩,宋雍之也宠之如命,在他面前出了事,他拿命抵也抵不了。
厉止戈脚步趔趄,靠剑支撑住身体才不至于摔倒,眼里血丝密布,杀气凌凌,“你给本将下了什么毒?”
宋雍淮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自然是能让厉将军快乐的毒,还是极致的快乐。风月香千金难觅,无色无味,那么一小段本王找了很久,便宜厉将军了。”
厉止戈顿时明白了,波浪一阵快过一阵,让他神思恍惚,呼吸剧烈。
“厉将军还是放弃吧,中了风月香,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厉止戈嘲讽地看了宋雍淮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挥剑刺了自己一刀,“淮王的命本将收了。”
宋雍淮连忙躲在侍从身后,“快拦住他!厉止戈你敢!”
厉止戈眨眼间杀了两个人,如地狱里走出的恶鬼,神色淡漠,“杀了你,皇上能怎样?”
“你……你敢!”
厉止戈一剑横在他脖子上,霎时见了血,“有何不敢。”
“有能耐你就杀了本王!”
“你……”宋雍淮不敢置信地看着心口的剑,厉止戈面无表情地抽出剑。
“你们把本将当什么了,棋子?废物?淮王以为自己今日会不会死?”
宋雍淮口里溢血,目露惊恐,被厉止戈一掌劈晕,“让开!否则本将杀了他。”
宋雍淮的侍从刚退到门外,厉止戈就如扔死物一样把宋雍淮扔了出去,迅速关了门。
他撑着剑跪倒在地上,神志恍惚,身上滚烫,想……
厉止戈费力地凝起一抹神思,又刺了自己一剑,跌跌撞撞抱起宋曦,从窗户翻了出去,一瞬都没有停留带她离开。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他无心理会,凭着本能一味地往前跑。
宋曦不清醒地往他怀里钻,扯着他,“热……”
厉止戈苦笑,捏住她不安分的手,宋曦难受地哭了起来,动来动去。
厉止戈本就无力,恍惚中没有抱住她,大惊之下艰难地带她躲在角落里。
“难受……皇兄……难受……”
厉止戈由着她折腾,仰头看向天空,眼里再无一点光彩,喉间腥甜,他做错了什么?
罢了。
怀里的人忽然被人夺了去,他强行扯出几分清明,挥剑攻向那人,迟钝地过了几招才认出那是金银。
“风月香。”厉止戈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胡乱地选了个方向,努力装作无事,急匆匆走了。
他发了信号,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等陆简来接他,陆简……他后悔了,会害了陆简。
这辈子的幸运都用来认识陆简和沈浮山了,厉止戈看着面前两个模糊的身影叹息,剑都握不住,浑身都在叫嚣。
两个侍卫小心翼翼地不敢往前,即使中了风月香,厉止戈还是厉止戈,他们尚在走神,就被两枚暗器封了喉。
厉止戈贴着墙倒下去,手指颤得抬不起,真是狼狈。
身前似乎有个人影,他弯了弯唇,面上是心死的悲哀,“陆简……”对不起……
宋雍之冷笑着抱起他,陆简?他想把这人摔在地上,清醒清醒,看看他到底是谁!
看着厉止戈惨白的面容到底没有下去手,风月香他有所耳闻,要他给厉止戈找个女人?宋雍之黑了脸,咬牙切齿。
“能中那种货色的圈套,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放着亲妹妹不管,心慌地来找他,他自己也是脑子进水了!
厉止戈能嗅到宋雍之身上清冽的香气,凭着本能抱住他,寻到他的唇。
宋雍之顿时僵住了,忘了推开,直到厉止戈的手滑到他衣襟,才捏住那只作乱的手,恶狠狠道:“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厉止戈受痛清明了片刻,“陆简……”
“呵!”
“陆简……陆……”
宋雍之索性捂住他的嘴,“再叫就扔了你!”
他不顾厉止戈的挣扎把人带回东贤王府,扔到卧房,“宣太医!”
厉止戈从进了东贤王府就如木偶一样没了生息,用手遮住眼睛,咬破了舌尖,“求你,陆简……”
宋雍之气不打一处来,“你再叫一声本王杀了姓陆的!”
想让姓陆的解毒?想的美!谁也别想!
宋雍之看着厉止戈颤了颤眼皮,睁开空空洞洞的眼睛,像个死人一样,让他心头一窒。
他张了张口,背过身去,“太医很快就来。”
厉止戈勾了抹绝望的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下去关了门,拖着宋雍之把他摔在被子上,宋雍之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打晕了。
厉止戈歪头咳了滩血,仓促地抹去血渍,一把剥了宋雍之的壳,慢一点怕忍不住自尽。
他浑身都在发颤,眼睛红得能滴出血,他宁愿找个乞丐解毒,也不愿这个人是东贤王。
他还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京城,死在这些阴谋下,厉家的英名不能毁在他手里,边境的将士也不能因他造反。
身体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血蜿蜒流出,比挨几刀还要疼,不受控制地掉了眼泪。
哪怕险些被人横劈了,他也没有哭,这点痛哪里值得哭,算起来吃亏的还是东贤王。
身上骤然多了双手,宋雍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里沉郁,在厉止戈平静的神情下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翻了个身,揩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指尖轻轻捻了捻她染了桃花红的眼角。
“幸好没走。”
宋雍之颤着手抚上她的面容,如果不是恰好撞见宋雍淮和大丽的使臣来往,不是心底那点不甘……
他惩罚似的在她唇上留了几个细碎的伤口,“唯小人和女子不好养也,你一个女人,那么刚硬做什么?”
厉止戈已经到了极限,自暴自弃地认了,睁开了一双水眸。
那双眸子如初春的溪水,芳华春景都融在里边,未化的冰棱也融在里边,春华弥漫又凌厉摄人,让宋雍之为之窒息。
“你不行?”
厉止戈倨傲地翻了身,居高临下,睥睨地盯着他。
宋雍之舔了舔唇,手上的力气不轻不重,厉止戈霎时闷哼了声,直不起身。
“算了,不折腾你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宋雍之三两下抛了束缚,看着血迹蹙了蹙眉。
“你对别人也这么狠就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指望谁心疼你?”
他气恼地在她刚刚刺的伤口上按了下,看着她唇哆嗦了下才解了气,拿了瓶金风玉露一股脑倒在她身上。
厉止戈指节发白,唇死死闭着,没有溢出一丝声响。
“别挣扎了,只会让你更难堪,本王花天酒地这么些年的手段,止戈想试试?”
宋雍之额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口里是温言细语,动作却大大方方,轻笑了声,“这是你自找的。”
风月香的霸道他清楚,否则以她的意志怎么会失态成这样。
恐怕还有精神上的打击,她在边境待久了,习惯了那些你死我活的阴谋,忘了京城的人手段卑劣不堪。
分明是个聪明至极的人,有些时候傻得过分,瘦瘦小小的一个,怎么吃得下这么多苦?
他念着她初次,不想折腾,谁让她这么犟,他没兴趣碰个哑巴,更不乐意只被当成解药。
厉止戈渐渐失了神志,如在云端,又仿佛身在泥潭,宋雍之是她唯一的救赎,他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宋雍之头皮发麻,甚至想死在这,这样放纵,任人摆布,柔软听话的厉止戈,让他眼里的火焰越烧越盛。
厉止戈慢慢昏睡了过去,身体浮浮沉沉,很不真切,迷迷糊糊听到了句什么,好像是没有听清。
她梦到自己说了句什么,声音记不清楚,只感觉到眼角有泪流出,被人擦去。
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温暖得她掉了很多泪,似乎是把藏了二十年的眼泪一朝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