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雍之忽然发觉安北王不对劲,这个草包连掩饰都不会,眼神躲躲闪。
他假装喝了酒,实则都倒在袖子里了,“怎么?看宁兄有些郁郁寡欢,放心,再有几次何愁抓不到?”
“是是是,本王相信宋兄。”
宋雍之和安北王胡扯了一番,揉了揉额头,“本王乏了,失陪。”
“好,宋兄明日见。”
宋雍之回房就悄悄翻上屋顶,按理说安北王不该起疑心,起疑了也不会动手,哪来的胆子?
他在屋顶躺了半夜,半睡半醒,忽然惊醒了,不动声色看了眼把屋子层层围住的士兵,直觉不好。
宋雍之来不及细想,连忙轻功逃走,在他偷跑的瞬间漫天箭雨射向房顶。他轻功用到极致,还是被射中了手臂。
他在秦都仓皇逃窜,躲在无人的巷子里不敢露头,街上全是搜寻的士兵,很快巷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宋雍之眼神一凌,厉止戈!只能是厉止戈,厉止戈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没有想到厉止戈会和大丽合作。
厉止戈那样的人,不应该宁死都不会通敌吗?就为了报复他?宋雍之苦笑,收起了情绪,不急不忙地跑路。
虽然身处危险之中,他却莫名安心,比孤身一人来到秦都安心得多。
罢了,不玩了,要玩也得回京再玩,他承认在边境玩不过厉止戈。
大丈夫能伸能屈,况且这不算是屈,懒得计较而已,真计较起来……他做不到,厉止戈再过分他也无可奈何。
换个人不说连动他的机会都没有,如此对他,定然要诛十族,他对厉止宽容到没边了。
宋雍之在秦都城里如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了一晚上,脸色铁青,咬牙混出了城,看着火红的朝阳,不知为何有些轻快。
算起来他们有二十多日未见了,竟然已经认识了三个月,他恍惚明白了时间如流水是什么意思,这三个月仿佛比他二十年的时间还短暂。
宋雍之加快脚步去了城郊的林子,和厉止戈初见的时候,厉止戈就躲在林子里。
他一进林子就隐隐感觉不对,放慢了步子,突然后撤,脖子上横了把剑,训练有素的士兵从林子里走出。
安北王和两个华服青年并肩站在不远处,那两个应该也是大丽的皇子。
“宁兄这是何意?”
“用你威胁厉止戈,不比派人杀他更有用?”
“宁兄怎知厉止戈会来?”
“当然是厉止戈自己说的,本王将你带来这里杀了,就会助本王夺取大丽皇位,鬼才信!”
宋雍之挑了挑眉,能说出这话的厉止戈,要是没有一点准备,那肯定是鬼说的话。
他索性不再开口,厉止戈在这,千军万马也能带他闯出去。
他从不与人交心,何况是把性命交托给他人,厉止戈是不是学过巫蛊之术?
“厉止戈!再不出来宋雍之就人头落地了!”安北王派人喊了一盏茶的时间也不见人回应。
“六弟确定厉止戈在这?”
安北王额上凝出了汗,连忙把厉止戈的信拿出来,“有厉止戈手书为证,还有战烽的将印!”
“战烽已经死了,要他的将印有什么用?”
“死了?”
“六弟还活在梦里?战家一门全灭,早就传遍了。”
宋雍之闻言愣了愣,怎么可能!其中肯定有诈,战家出事了,厉止戈要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厉止戈此举为的是青桑,如果代价是战家,对这人来说就太不值了。
“那……”
“说那么多干什么,杀了宋雍之,在不在自然就知道了。”
“对对对,动手!给本王杀了他!”
安北王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嗖”地射向他心口,力道大得穿透了他的身躯。
“六弟!”
“快!来人!来人!”
大丽两个皇子大惊失色,连忙令人防卫,“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厉止戈找出来!否则父皇诛你们九族!”
大丽士兵瞬间乱成一团,挟持宋雍之的人带着宋雍之一点一点后撤,撤到五皇子身边,“王爷,要不要杀了他?”
五皇子恶狠狠地盯着宋雍之,猛地抽出剑刺向他,却被一箭穿心。
“五弟!”四皇子吓地软了腿,连滚带爬往林子外跑。
传闻厉止戈箭术如神,百步穿杨,能在千军万马中射中敌首。四皇子当成笑话听的,怎么会有人这么厉害?
大丽的士兵见状纷纷逃窜,谁也不想和厉止戈作对,厉止戈短短十五日夺了大丽十三座城池,无人敢触其威势。
宋雍之很是错愕,这么简单?厉止戈是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能把人吓成这样?挟持他的人趁乱带他远离人群,悄悄从一条小路上了山。
厉止戈静静站在山上,手里握着一张漆黑的弓,眼神凌厉,从容地射了一箭又一箭,直到用完了箭囊里的箭,把弓递给一旁的亲信,单膝跪下。
“臣参见东贤王。”
宋雍之顿了顿,心里烦躁,短短一眼他也看得清厉止戈眸子里的冷漠,和往日并无不同,他就是看到了疏离,无形中划了道屏障。
宋雍之轻笑,他都没有置气,厉止戈凭什么?“起来吧。”
“谢王爷,敢问王爷可要回青桑?”
宋雍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呵,翻身上了马,厉止戈见状才下令回程。
一行人一路疾驰,在离两国边境二十里的山里停下了。
“委屈王爷在此休息一夜,明日有人来接。”厉止戈说完就倚着树闭目养神。
于千军万马中一箭穿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百年也出不了一个人,不但要视力极佳,还要体力过人,更是极为耗费心神。
以他现在的状态,射出两箭后双臂犹如坠了千斤,指尖都动弹不得,满口血腥。他不能在人前显露出脆弱。
“将军?”
厉止戈睁开眼,眼里丝毫不见疲惫,接过余瑞递来的野味。
“将军是不是伤势复发了?”余瑞取出几瓶药,“听说属下要随将军出来,陆大夫急匆匆给的,说您一忙起来就忘了吃药。”
厉止戈看着颜色粉嫩的瓷瓶,无奈地笑了。
余瑞摸了摸脑袋:“属下也没想到陆大夫这么……”
“无妨。”
厉止戈吃了药脸上还是没有血色,等到身上噬骨的疼隐匿了,才动了动手腕,一柄飞刀在指上跃动,倏地射中枯草里一条花蛇,熟练地剖了蛇。
“大丽的草花蛇味道不错,让你们尝尝鲜。”
“谢将军!”余瑞闻着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胡玉和战烽天天和我们炫耀,说将军的手艺比酒楼的大厨还好,可算有机会尝尝了。”
厉止戈眸子里映着火光,笑得有些不真切,“出来前见过战烽?”
“见过一面,说起来战将军好像有些奇怪。”
厉止戈把蛇递给他们,随手摘了片枯草叶咬在嘴里。他不必亲自来走一趟,他在大丽也有布置,派个信任之人足够。
那样也不会被人猜到心思,受到伏击。他是个懦夫,想借机逃避,怕待在那里会控制不了情绪。
不知道烽火会不会恨他,日后他们定然会自责,会重新披甲上阵,到那时皇上应该会顾及他的死,不会追究了。
“厉兄打算一辈子不和本王说话?”
“王爷说笑,本将不敢。”
宋雍之嗤笑,一屁股坐在厉止戈旁边,这一路上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还说不是,赌气谁不会?
只是他刚刚忽然明白了,厉止戈不是在赌气,是真的当他是无关之人。
他有种感觉,战烽……厉止戈应该收到消息了,就当是可怜可怜这人好了。
“你那些手下本王没动,你的人应该把他们救出来了。”
厉止戈这才看向他,嘴唇微动,“多谢。”
“厉兄未免把本王想的太小气了。”
“是吗。”
宋雍之摇了摇扇子,干咳了声,他是想杀来着,不死些人怎么能让厉止戈痛苦?最后关头改了主意。
如果杀了,他和厉止戈断然当不成朋友,在厉止戈眼里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早就清楚,事到临头心慌了,慌乱中带着一丝疼。
“厉兄把本王折腾得那么惨,还不许本王折腾回去?没人说厉兄脾性大?”
“厉某是将,王爷不宜和厉某相交。厉某想做的事王爷已然清楚,边境非游玩之地,王爷该走了。”
“谁说本王清楚了?本王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厉止戈。本王想知道厉止戈是个什么样的人,弄明白了自然会走。”
“镇国将军,杀人如麻,用兵如神,阎罗转世。”
“厉兄知道本王问的不是这些,要说这些无关痛痒的,本王知道的比厉兄多多了,什么煞气太重,克父克母,孤独终老,神仙下凡,活菩萨……好的坏的,说到天亮也说不完。”
“还有什么,依王爷的能耐查不到?”
“人心,本王看得透所有人,唯独看不透厉兄。”
“随意。”
厉止戈透过光秃秃的枝丫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有了计较。他只想为青桑战至最后一刻,拿不出多余的精力陪东贤王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