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子饿了,要鸡鸭鱼肉,十菜一汤,要厉将军亲手做。”
“厉将军还真是个粗人,喂菜都不会。”
“本公子有件衣裳少了点花纹,厉将军给绣绣?怎么,这点事也算为难?”
“头疼,给本公子揉揉。”
“给本公子擦擦。”
“奏首曲子听听,和厉将军待在一起比阴雨天还沉闷。”
……
宋雍之说什么厉止戈就做什么,倒让宋雍之有些无趣,却也享受得很。
厉止戈做的菜不是想象中的惨不忍睹,虽然黑不溜秋,起码有丁点样子,就是味道不敢恭维。
音律连入门都算不上,绣工歪歪扭扭,绣花绣成了杂乱的一团线段,宋雍之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本公子这衣裳价值千金,乃银丝线织成,厉将军得赔一件。”
厉止戈看着手里的衣裳,讽刺一笑,千金?他随手扔在一旁,看了看手上看不出痕迹的针眼,“还想干什么?”
这几日一刻不得空闲,这人羞辱他的法子层出不穷,见不得他闲着,一样接着一样,夜间要扇一宿的风,美其名曰怕身上起痱子。
厉止戈只得在夜间的时候,一手扇风,一手翻看军情。
宋雍之第二夜就作妖了,“有光本公子睡不着。”
厉止戈放下帘子,坐在帘子外,伸了只手在帘子里,如上了发条一般摇着扇子。
宋雍之盯着那节雪白的手腕看了许久,白得碍眼,细得碍眼,好像轻易就会断了。
但就是这只手,掌控着青桑三十万大军,震慑三国,斩杀了无数敌人。
宋雍之想起昨夜厉止戈的侧脸,被黄亮的灯光化去些刚硬,带了点柔和的弧度,黑眸里跳动着亮光,自己何时睡过去了都记不起。
“太黑了睡不着。”
厉止戈手顿了顿,起身开了门窗,月光倾泻进屋子里,他吹灭油灯,坐在窗边。
宋雍之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也好,省的坐在床边像个妖魔鬼怪一样,大半夜的吓人。
半晌宋雍之不耐烦地开了口,“吵。”
厉止戈出去关上门,正要关窗离开,就听宋雍之阴恻恻地威胁。
“你敢走,就是抗旨不遵!”
厉止戈像是没有听到,几个呼吸间没了身影。宋雍之一口气闷在胸口,整夜没有睡着。
一闭眼就是厉止戈淡漠的脸,无论做什么都面不改色,哪怕是洗衣做饭,他知道是厉止戈不愿计较。
在厉止戈眼里这点伎俩如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入不了眼,或者是见他可怜?
不管是哪一种,厉止戈还是厉止戈,所谓的羞辱,一点都没有羞辱到这人。
这样的认知让宋雍之气得肝疼,有火发不出,纵有千万种羞辱的法子,打破那人的淡然,却莫名其妙做不出。
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隐隐觉得只要做了,有些事就不能挽回了。至于是什么事,宋雍之不愿意多想。
宋雍之不得不承认,这几日厉止戈的表现让他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如果不是这人今夜弃他而去,过几日就消气了。
厉止戈第二日过来时对上宋雍之睁开的眼睛,很是稀奇。这人平日半阖着眼,半睡半醒的,很少有睁眼的时候,别说这么早醒了,哪日不是日上三竿?
宋雍之抿了口茶,漱了漱口,“厉将军什么时候卸甲了,给本公子当贴身小厮如何?”
厉止戈也不恼,真有那日,已是黄土一抔,“可以。”
宋雍之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
厉止戈熟练地换了药,目不斜视,哪来的那么多顾及,军营全是男人,除了沈浮山和姜弈,哪个不是粗鲁至极。
男人的身体见多了,荤话也听多了,如果不是身体……
“厉将军知道服侍是什么意思?”
“皇上也没有资格。”
“厉将军是想谋反?”
厉止戈平静地看了看他,眼里是宋雍之看不懂的情绪,让他莫名地烦躁,“厉将军不敢回答?看来是有了。”
“就算有吧。”京城的人担心他谋反,有心谋划一次次阴谋,怎么就不探究探究他是什么样的情况。
宋雍之被噎了下,这怎么接?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逞口头之利就没意思了,对厉止戈也是侮辱。
他为什么要替厉止戈着想?宋雍之黑了脸,连着昨夜的气一起冒了出来,“本公子要听话本,要纠葛悱恻的,厉将军让人找些念念。”
厉止戈面不改色念了一天话本,语调平稳,不带一丝感情,宋雍之却听得津津有味,竟一点神都没有走。
他没有计较厉止戈一心二用,眼睛偶尔瞟一眼话本,更多的时候在翻看军情。
当初在京就听说厉家的小将军天资聪颖,三岁便能背诵兵书,今日看来传言不假,如果厉止戈没有来边境,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日的话本说了些什么故事,宋雍之没有印象,有印象的是厉止戈的声音,低沉中带着点嘶哑,又有些清亮,酥得他忘了疼。
厉止戈耐着性子陪宋雍之胡闹了十余天,直到黑原城也落入大丽手里,才动身回营。
青桑已失四城,在厉止戈的刻意安排下,军心浮动,机密泄露,大丽赢得艰难,没有起疑。
宋雍之用诏书压着,死皮赖脸要跟去军营,厉止戈依了,不依能怎样?印了玉玺的纸,想必是有一沓。
一路上马车稍有颠簸宋雍之就不依不饶,一行人骑马比走路还慢,众将士纷纷后悔当日没有弄死他。
厉止戈知道他是有意报复,却没有让着,一把掀了帘子,将他从马车里拽出来,扔在马上,“再说一句话,就把你扔下去。”
宋雍之知道不是玩笑,气不打一处来,奈何浑身疼痛,无力挣扎,想想路上要受的苦,终是咽下了这口气。
金银小心翼翼地扶他下来,实在不明白他待在这干什么,哪有什么乐子?厉止戈油盐不进,连玩笑都开不起,冷冰冰的不像个人。
宋雍之推开金银,阴沉沉地笑了笑,“本公子还没好呢,厉将军是不是忘了什么?”
厉止戈寒了脸,就见他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写上,令厉将军与本公子共骑一马。”
金银看了眼厉止戈,表情抽搐,咱别闹了好不好?会出事的!宋雍之只是盯着厉止戈,没有退让的意思。
金银垮着脸去马车里找笔,听到马蹄声立刻跳下马车,见厉止戈一把将宋雍之摔上马背。
宋雍之摔得眼冒金星,许久才缓过气来,拖着剧痛的身体,紧紧缠住厉止戈,气若游丝,“一日不见,厉将军更软了。”
金银眼角抽了抽,生怕厉止戈一剑劈了宋雍之,好在厉止戈没有计较,挥了挥手,纵马先走了。
宋雍之被颠得骨头都散架了,这么玩下去不会残了吧?
他后悔了,干嘛和自己过不去,早知道不逗这人了,一时没忍住。
而且这架势……宋雍之把脸埋在厉止戈胸前,紧了紧手臂,自己怎么像个被养着的小倌儿?
厉止戈忍了许久,在他越来越得寸进尺的时候,猛地拽住缰绳,宋雍之不由自主地搂紧了,撞得七荤八素。
“将军?”
“你们先走。”
“是……”
金银有心留下,被几人阻拦,无可奈何地被夹着走了。
厉止戈一把拽开宋雍之,忍着把他扔下马的冲动,任由马慢慢踱步,只在偏了方向的时候拽拽缰绳。
宋雍之见状笑了起来,笑岔了气,拽着厉止戈前襟才稳住身体,是他赢了。
他不好过也不能让厉止戈好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看得出厉止戈不喜欢和人亲近,即使表现得天衣无缝,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本公子平白挨了一顿毒打,厉兄有多少不喜该散了吧?”
厉止戈斜眼看了看宋雍之,有些话堵在嘴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们不算熟,朋友?酒肉朋友大概算得上,那些话他没有资格去说,也没有任何必要,一个人的不幸,不该让他人也体会。
让这人长点记性,告诉这人人生苦短,实则多此一举。这个人,一生都不会有挫折,体会不了苦难,他给的这点伤好了也就消了。
是太羡慕了,即便死前放纵自己一日,挣脱所有枷锁,他也活不出这般样子,只是会静默地等一日过去。
正因为如此,他竟想教一教这人,教旁人没有教过的东西,尊严,无力,痛楚,悲哀喜怒。
想想这人当真不知道吗?这人的心智不比自己差,很多事应该早已看透了,至少比自己透彻。人生而有命,他想要信了。
厉止戈捏了捏眉心,反倒是自己陷进去了,什么生而有命,事在人为。
都是自己的选择,他可以假死,可以有很多很多机会,去过不一样的人生,是他亲自拒绝的,怪得了谁。
“厉兄?”宋雍之随口扯了几句胡话,不见厉止戈回应,知道他这一路不会搭理自己了,便枕在马背上,腿架在厉止戈身侧,半梦半醒地睡了。
厉止戈当做没有看到,眺望着远方,黑漆漆的眼睛里似蒙着一层雾气。宋雍之偶尔看上一眼,心里就堵得慌。
微风拂面,阳光也不热烈,时有鸟鸣清脆悦耳,眼里偶尔映入几抹彩色,花香若隐若现,如此惬意,被身旁死气沉沉的人毁了意境。
这也许就是他想走,却迈不开步子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