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雍之醒来时太阳已经落了一半,锤了锤刺痛的头,口干舌燥,灌了壶茶水才好些,看着铜镜里乱糟糟的自己,一时没有认出。
他恍然想起来昨日都做了些什么,有些反应不过来,搓了搓脸叫金银进来。
金银沉默地给他打理好,“爷打算哪日启程去江南?”
宋雍之夹了块凉糕嚼了嚼,不紧不慢填饱肚子,“再说。”
“爷?”
“许久未回京城,不知道多了多少乐子。”
金银睁大了眼,“爷要回京?”
“怎么,是谁天天求我回去?”
“不是……爷怎么……”金银又喜又惊,脑里乱成一团,好一会才迟疑道:“是因为厉将军?”
爷从未起过回京的念头,今年,明年,往后五年都规划好了,游览完青桑,去他国看看风土人情,怎么可能回京?
爷不恋权势,不喜麻烦,对家国没有责任心,反正有人顶着,是好是坏与他无关,有关也会视而不见。
表面上爷玩世不恭,如清风拂面,风流多情,实则比谁都冷漠,从灵魂到骨子的冷漠,哪怕青桑亡了也不会如何。
自从遇见厉将军,爷做了多少出格的事,仅是好奇?这样的借口爷自己都不信吧。
宋雍之没有回应,昨夜难受得厉害,腹里翻江倒海,火烧火燎,出去消了消酒气。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关押姜弈的地方,厉止戈直挺挺地立在那,衣衫单薄,身上盈满月光。
他倚在墙上直直地看着厉止戈,也不见这人有什么反应,借着明亮的月光,他能看清厉止戈手上的鲜红,红到刺眼。
心里忽的一缩,转身就走,那一瞬间想了什么他不想回忆,是比天方夜谭还不可能的事。
和他有什么关系?厉止戈是死是活,青桑灭没灭,对他来说不是过不去的坎。
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厉止戈恐怕是个断袖,不弄清楚他会一直惦记着,弄清楚了当个乐子多有趣?
况且昨日才占了厉止戈的便宜,走了总有些心虚,落荒而逃的感觉。宋雍之不自觉地动了动指头,上头仿佛还留有柔软的触感。
昨日下马前,他的手不小心撑在厉止戈胸膛,不由地抓了把,为了掩饰尴尬出言调戏。
他也没说假话,确实是软,冲击了他二十多年的认知……“你说男人的身体能有多软?”
金银把这话在嘴里念了几遍才确定没有听错,呵呵两声,摔门出去了。
宋雍之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仰面倒在床上,厉止戈……他还就不信了!
第二日见到厉止戈时,这人已经如平常一样了,宋雍之看了看关押姜弈的方向,人应该已经不在了。
还以为厉止戈会多留姜弈两日,毕竟依厉止戈的性子,此一别就不会再见,如果姜弈还是站在对面,再见就是死敌。
厉止戈见宋雍之歪歪扭扭瘫在椅子上,心里叹了口气,这人不适合,为将者要对每一个士兵负责。
如果把兵权交到这人手上,这人不会委曲求全,不会事事顾及,枉死多少将士都不会皱皱眉,无非是乐子。
“季公子该走了。”
“前日才喝了酒,厉兄这就赶人,不厚道吧?”
“京城的监军想必到了。”
“嗯?”
“届时季公子能不能走,就不好说了。”
宋雍之眨眨眼,“厉兄是看上本公子了?本公子可没有断袖之癖。”
厉止戈没有反驳,似是默认了,倒让宋雍之有些不爽,“堂堂镇国将军不爱美人,爱小白脸,传出去就有热闹看了。”
“随意。”
宋雍之自讨没趣,眯着眼睛打量了厉止戈一番,“细看厉兄真是个妙人,肤色……”
“胡玉,扔出去。”
胡玉早就憋了一股子气,沉着的脸色立马明媚起来。
“边境艰苦,属下见这位公子疏于锻炼,带他去练练,免得病了赖上我们。”
厉止戈头都没抬,点了点头。金银见不是开玩笑,连忙挡在宋雍之身前,“放肆!”
纵使金银武功再好,双拳难敌一群常在鬼门关徘徊的精兵,很快就和宋雍之一起被拖了出去。
宋雍之懵了,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沉了脸,顾不得装模作样,凌厉地攻向胡玉,被胡玉随手制住,在他养尊处优的身上留下了几处深深的青紫。
“厉止戈!”宋雍之咬牙切齿,要是能挣脱,以他的轻功谁追的上!偏偏使出吃奶的劲也挣不开。
直到被人当成靶子一样打来打去,剧痛中宋雍之才明白,厉止戈对他有多宽容,应该是看出他不能堪当大任,身份也是假的,没有再留情。
还是留了情,换个人早死了……宋雍之起初还能保持住风度,很快疼得蜷成一团,无力地躲避,却没有溢出一声哼哼。
历经战火洗礼的人,下手没有数,何况他对厉止戈不敬,一个个都使了十成的力气,宋雍之迷迷糊糊想他不会被打死在这吧?
金银急得吐血,“放肆!我家公子是当朝……”话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在腹上,两眼发黑,说不出话。
“爱谁谁,死在这有谁会知道?再对将军不敬,把你们抛尸喂狼!”
胡玉捏着宋雍之下巴把他拽起来,摔在地上,“这么不经打?还是不是男人?”
“小白脸一个,估计身子底都掏空了。”
周围的人笑成一团,胡玉踢了踢宋雍之,“想活?”
宋雍之头脑嗡嗡响,喘不上气,周围的声音如雷声一样炸在耳边。
他费力地勾了勾嘴角,眼底仿佛淬了血,骄傲而狠厉,死死盯着胡玉。胡玉嗤笑,眼神再狠,狠得过生死一线的敌军?
胡玉有心再给他几下,知道他出气多进气少,扛不住了,“扔回去,找个大夫。”
“让他们自生自灭得了。”
“这两人恐怕有些背景,别给将军惹事。”
“是!”
宋雍之醒过来已经是六天后了,浑身被包得严严实实,动动指头都难,金银睡在床边的地上,脸肿得像个猪头。
宋雍之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他被打了,被厉止戈,险些毫无尊严地被一群野蛮人群殴致死。
胸腔里一股怒气愈演愈烈,烧得他咳了口血,盯着猩红的血迹,目里的阴沉凝成实质。
金银一个哆嗦惊醒就见到他阴翳地盯着空里,“爷!”
金银动作太大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抽了口气,“爷没事吧?”
宋雍之抬了抬胳膊,冷汗顿时湿了衣衫,“你看我像没事?”
“厉止戈大逆不道,竟对爷下如此毒手,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怎么死?”
“啊?属下这就修书一封送去京城,皇上定会雷霆大怒,治厉止戈的罪!”
“皇子见了镇国将军尚需行礼,何况这事怎么说也是我有错在先,厉止戈管教无错。”
“管教?公子可是差点就死了!”
“不是没死?”
金银气急败坏,“那就这么算了?爷万金之躯,皇上都未曾训过一声,厉止戈算什么!”
宋雍之凉薄地笑了笑,“拿张盖了玉玺的纸,写上爷我病重,精神不济,要厉止戈贴身照顾,言出必从,直至伤好。”
“爷?”
“给他送去,跟他说立刻来,晚了就当这是张废纸。”
“爷……我们还是先离开,再……”
宋雍之冷笑了声,闭目养神,他不折腾死厉止戈就不姓宋!换个人必诛九族!但厉家他能怎么办?
厉止戈看着那张纸看了许久,不过是张平平无奇的纸,但右下角印了枚印,印里是磅礴大气的八个字,天下共主,受命于天。
“厉将军想抗旨?”金银目露威慑,在厉止戈平静的眸子里败下阵来。
金银不肯输了气势,将腰板又挺直了些,正要出言训斥,厉止戈就从他身前掠过了。
宋雍之听着门推开的声音,直到厉止戈走至床前才不紧不慢睁开眼,眼里是逼人的寒意,“见了诏书而不跪,厉将军好大的威风。”
厉止戈淡漠地和他对视了片刻,单膝跪下,为人臣子,即使无人知晓,也不是皇上之令,但见玉玺即见皇上,不得不尊。
宋雍之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见厉止戈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封信件。宋雍之面露嗤笑,“本公子渴了。”
厉止戈倒了杯水给他,正要扶他起来,被嘲讽地瞪了眼,“厉将军不知道本公子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厉止戈见他脸色苍白,说句话都渗了一身汗,没有计较,将杯沿递到他唇边。
宋雍之冷着脸抿了口,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脸色一黑,抿唇闭眼不去看厉止戈。
厉止戈捏了捏眉心,让人送药和食物进来,沉默地喂他吃完,与其被阴阳怪气地嘲讽,不如先堵住他。只是敷药的时候犯起了难。
“厉将军怎么扭扭捏捏像个女人一样?是怕喜欢上本公子?”
厉止戈拧了拧眉,从容地拆去纱布,露出青紫的皮肤,还渗着血,肿得厉害。
对他的伤厉止戈心中有数,对将士来说都是小伤,对关内养尊处优的公子爷来说,是要命的。
宋雍之心安理得地受着,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药涂少了,涂多了……没有停顿地挑了一堆毛病。
厉止戈没有搭理他,手下的动作按照他的要求变来变去,很快倒让宋雍之消受不起了。
宋雍之渐渐盯着厉止戈的手挪不开视线,那双手着实不像是舞刀弄枪的,白而细长,除了几道不甚明显的疤痕,挑不出瑕疵。
手心应该全是茧子,涂药时茧子粗粝地磨在皮肤上,比药膏还让他刺痛。
不知什么时候,厉止戈一缕头发垂在身前,顺着宋雍之脸庞滑到下巴,脖颈,麻麻的触感麻到心底。
不只是身体软,头发也软,像个女人一样,比波烟楼的姑娘还软。这么软的发,性子却差到不行。
“厉将军在边境十多年,怎么还是个小白脸?”
厉止戈手下用了力,听他疼得叫出声才松开,“你这样的,一击足够。”
宋雍之冒了一层层冷汗,咬牙切齿道:“本公子要沐浴!”
“过几日。”
“就现在。”
“本将可以陪你胡闹,但你要是过了,本将立刻送你回京。”
宋雍之想揉揉额角,手抬都抬不起,他是脑子进水了来招惹厉止戈,什么可怜,是厉止戈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