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几乎是脚下踩着风火轮一般一路上了山,言妜一边看一边点评说看他这幅活像是你们二师兄在他身后撵着他走的样子,就晓得这个小娘子是真的抓住了他的心。
季沉:“但是六师兄这个梦到底是在讲什么啊?”
言妜:“当然是商陆同山下那个小娘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啦!”
季沉:“可是六师兄已经修了三天的藏书楼了!”
言妜听完,看着楼前空地上拿着张打图纸指挥弟子们修缮藏书楼的商陆,叹了口气。
那天商陆一上山,具体来说是一上广云峰,便被等候在那儿的弟子们一路驾到了硕风的面前,而后硕风把他按在书桌前让他画完了图纸,又一脚把他踹出门去督工。
据说藏书楼并不是因为前段时间连绵的阴雨又年久失修受潮漏水了,而是因为小半月前商陆的三师兄羌青和四师兄南远背着硕风在里面用什么上古秘方炼丹,一个不小心炸炉了,屋子烧了不说,六角藏书楼的脚都炸塌了一个。且那个角上的铜铃还被炸得飞了出去,正好砸中了正躺在竹屋门口午睡的硕风头上。于是硕风大发雷霆,先是把两个人训斥了一顿,之后又愁了好几天,不知该拿这塌了小角的藏书楼怎么办就在他快要头秃的时候玄诚散人,也就是商陆的二师兄悯善出关了,并且为硕风建言献策,最终二人一封传书,将七个师兄弟中最游手好闲的商陆骗上了山。
“什么叫做我最游手好闲!”商陆在画图纸的时候曾眼含热泪地严正抗议过,“难道不是因为师兄弟里面就属我图纸画得最好吗?!”
硕风正站在他身后监督他干活,听完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不就是会建个房子有什么好嘚瑟的?!”
商陆不服:“洗云涧一半的屋子都是我建的!师兄你这间竹屋也是我建的!”
硕风:“说你游手好闲怎么了?长大了翅膀硬了说你两句都不行了是吧?!赶紧给我画!今天画完明天就给我去修!”
商陆:“······知道了。”
言妜和季沉就看着商陆修了四天的藏书楼,等他好不容易修完了楼,又被硕风抓去给地翻土施肥。等翻完所有的地,施了两箩筐的肥,又拔完了所有的杂草后,商陆以为他终于可以下山会他的小娘子,言妜也以为她终于可以观赏商陆和小娘子的爱恨情仇之时,商陆居然被硕风压着去闭关了——
言妜:“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季沉和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同:“大师兄好狠啊,居然找四师兄来设阵封洞口······居然还让二师兄在旁边的洞一边修炼一边看着六师兄不让他逃跑——这也太高看六师兄了吧,明明光那个阵就足够关住他了!”
言妜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是,你什么意思?这么说你师兄真的好吗······不是!现在这个是重点吗?重点是万一你师兄闭关闭个十几年的话,小娘子怎么办?!小娘子就要凉了呀!”
季沉:“可是闭关不都是一闭几十年的吗?”
言妜:“······闭嘴好不好?”
季沉:“······哦。”
委屈。
好在商陆并没有像季沉说的那样闭关几十年,季沉和言妜不过歇个午觉的功夫,他就出关了。要不是听来往的弟子说六长老闭关五年终于出关了,他们甚至以为商陆当真只闭关了几个时辰。
季沉鬓边还簪着言妜折来的桃花,手里甩着言妜拔来的狗尾巴草:“梦境之地当真玄妙,上一刻分明六师兄才闭关,现在居然是五年之后了。”
言妜正揪着他的衣领往山下跑:“别折腾些有的没的,商陆一定去找小娘子了,快走!”
商陆一出关就往山下跑,像一支离弦的箭,拦都拦不住。商陆也晓得自己要是不抓紧时间跑下山,肯定又要被大师兄抓去干点什么有的没的,浪费他的大好光阴。
原本和小翠说好的一处理完门派的事务就去找她,谁知一闭关就是五年,也不知道小翠有没有生他的气。
村子没什么大变化,村口那颗老柳仍旧病歪歪地立在那里,老柳旁那口井边围着一圈洗衣洗菜的妇人,商陆刚走近一点点,那些妇人边纷纷抬头冲他喊小郎君可安好。
商陆快步走近了,微微弯下腰问她们可是曾见过他。
“见过的见过的!”妇人们七嘴八舌地同她讲起来,“前几年村子里不是招了狼嘛,村东王婆娘的汉子就是那时候被狼咬死的!”
“我知道的!那个时候小郎君你们山上的神仙不是都出来了嘛!踩着剑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小郎君你也是像他们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哇?”
商陆只能陪着“哈哈”干笑。
“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小郎君这样俊俏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清楚得很!”
其他人一齐道:“是啊是啊。”
商陆赔着满脸的笑,等她们好容易讲完了,这才施施然告辞,往村里去了。
·
村里头好些人家应该都翻新了屋子,商陆一路往里头走,一路都觉得路两旁的风景同记忆中的不同了。
直到他走到小翠家门口。
那间他亲手修葺过的屋子又变成了一副风一吹就摇摇晃晃要倒不倒的破旧模样,砖石砌的围墙上杂草丛生,木质的大门一摸就是一手的灰尘。肉眼可见的唯一活物仿佛只剩下了墙角打洞的老鼠和在檐上奋力吐丝的蜘蛛。
这两间旧屋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旧屋了,而且很明显的,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难道是小翠一直等不到他,所以走了吗?
商陆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眉,显得有些低落。
言妜:“商陆这是被小娘子甩了啊!”
季沉:“你怎么就知道六师兄是被甩了?!”
言妜:“你还别给他找借口,你瞅瞅这院子的破落样儿,小娘子铁定走了三四年了!”
季沉梗着脖子不服输:“那没准小娘子是死了呢!”
言妜:“······”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之时,小翠家对面那户人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捋着自己那把雪白的山羊胡子,一步一颤地走了出来。
言妜和季沉只觉得眼前一亮——
季沉:“一般这种情况,在话本子里面,这位老人家肯定有什么关于小娘子的重要线索告诉六师兄!”
言妜:“终于有个明白人出来证明商陆一定是被甩了!”
那老人家瞧见商陆,也是双眼一亮,颤颤巍巍地走上前问他是不是五年前从山上下来的仙人。又见商陆站在门口,老人家望了望他身后破败的院子,问道:“仙人······是来找小翠的吗?”
商陆点点头:“是啊。老人家,你可知道小翠去哪里了?这间屋子看起来许多年没有人住了,可是她换新住处了?”
老人家摇摇头:“不是,不是,小翠啊,搬走了。”
商陆的眉头都快挤成一个“川”字了:“搬走了?什么时候?她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老人家咳嗽了两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之后继续捋自己那把胡子,“早就搬走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仙人们才上山不久,她就搬走了,说是······和远方的一个表哥成亲去了,去过好日子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言妜:“你看你看我就说商陆是被甩了你还不信!”
季沉:“我六师兄被甩了你这么开心,女人好恶毒哦。”
言妜:“???”
·
得知真相的商陆很是伤心,言妜和季沉只见他一言不发地回了广云峰,窝在自己的酒窖里头借酒消愁。
季沉适时地点评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言妜:“???”
月上柳梢的时候,一袭白衣轻飘飘地进了酒窖,那个时候季沉和言妜正蹲在酒窖门口聊天,季沉见他三师兄来了,忙站起来拉着言妜跟在羌青身后往酒窖里头走。
季沉:“快快快我三师兄来了有好戏看了!”
言妜:“你六师兄这么伤心,你居然只想着看戏?你好恶毒哦。”
季沉:“······”
“老六,你怎么又偷偷挖酒窖啦?”羌青在商陆身旁盘腿坐下,见他喝得满脸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醉得倒地不起的样子,有些担忧,“老六,你还好吗?我这里有醒酒药,你要不要吃一粒?”
“我不要,我不,不吃!我没醉!我怎么可能会醉呢!我······”商陆手舞足蹈地说了一会儿,突然低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羌青刚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头就扑进羌青怀里头,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哭诉了起来。
言妜:“······你没说错,真的是好戏——你带留影石没有?”
季沉默默摇头。
“师兄,小翠不要我了,她把我甩了,呜呜呜呜呜······她怎么能这样啊,说好的海誓山盟,非我不嫁,她怎么回头就嫁给她的那个什么表哥了啊······”商陆涕泗横流,期间接了羌青递给他的手帕擤了把鼻涕,还打了个酒嗝,“三师兄你别怕我不会吐的,我很有分寸的,不会吐你身上的······你再拍拍我,像刚才那样,呜呜呜······”
“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小翠······她是个小姑娘,她又不修仙,她会变老的啊······五年了,孩子肯定都有好几个了,小翠······三师兄,我真的好难过啊······”
羌青应他的要求,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老六,这些都是缘分,若是上天注定了你和小翠要错过,那么你们就算这次不分开,也会有下一次,强求不来的。”
言妜和季沉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叹,说来说去还是看不出商陆居然如此深情之类的老话。
商陆的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们却并没有醒来,反而又被扔到了这个梦开始的那条小路上——仿佛这个梦境一直循环的话,他们也要跟着,一起循环到他们老死,或者商陆,也就是梦境的主人作古,才罢休一般。
季沉有些着急,却不是着急自己会和言妜困死在这里,而是着急明日他若是日上三竿还不起,大师兄必定会认为他是在睡懒觉而不是被困在了此处出不去,所以必定会不分青红皂白提起鸡毛掸子就是一顿揍——
“那该多痛啊······”他想想就觉得郁闷。
“行了啊娃儿,看你姐姐我的!”言妜本来还想再逗逗他,只是见他抱头蹲在那儿的模样实在是沮丧又凄凉,于是作罢。
言妜:“小翠,你可以了,出不出来?”
季沉:“???你喊什么?哪里有小翠?他们不是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吗?”
言妜不理他:“小翠,我知道是你,除了你和商陆想必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段往事,商陆又没有死,所以一定是你的魂带我们入梦了······”
她的声音在田野上回荡了很久,并没有什么小翠出现——言妜甚至都看见季沉抬头望着自己的眼神开始变得鄙夷了起来。
言妜:“······”
“小翠!”她一声吼,惊起了一片飞鸟,“不是,你非要我去当着你的面把那个卿卿我我的你打一顿,你才肯出来吗?!我去啦,我真的去啦!”
“等等!”这次终于有人回应了,言妜松了口气,得意地笑了笑。
季沉张大嘴巴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小翠,“你”“我”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怎么和梦境里面一模一样?”
小翠笑眯眯地看着他:“小郎君,鬼又不都是长舌,断腿,还到处滴血的······再说了,没有人给我烧纸钱烧东西,我就只能和从前一样啊——你看我这身衣服,都穿了五年了!”
“等一下——”言妜皱眉,“你说,五年?”
“是啊,我已经在山脚下游荡了五年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我死了,你们说气人不气人?”小翠耸了耸肩,很是无奈的样子。
“看来你做鬼的这五年,变了许多。”言妜道,“你的魂不是恶相,证明你不是恶鬼,为何还要进山来缠着商陆不放?别说你是想尝尝斥灵符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