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不亮言妜就起来了,把要做的事情列了张单子,这才简单梳洗了一番,兴冲冲出了门,往云居峰去了。此时天开始亮了起来,夜间的寒气却未散去,薄薄的雾气将整个苍梧山笼罩在内,空气中有一股子青草的香气。
言妜哼着小曲儿来到了硕风的院子外,先猫着腰扒着篱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硕风还没有起,这才翻过篱笆进了院子,找了把锄头,把硕风菜地里的萝卜白菜刨了个遍,又拔光了他宠物大雁的羽毛在菜地里插了个大爱心,还剪光了花田里好不容易开出花来的西域玫瑰,做了个花环吊在了门框上。在确保硕风起床能顺利看到这一切后,言妜美滋滋地拍了拍手,躲上了房顶。
果然,硕风起来之后一拉开门,就看见了吊在门框上地那个玫瑰花环,那熟悉地花朵让他先是愣上一愣,再是惊上一惊,尔后他便风一般跑到了花田边,看见了凋零一地地残枝残叶后怒不可遏,正要发作,一转眼又看见了旁边菜地里被刨了个干净地萝卜,以及用大雁的羽毛插出来的爱心,还有一旁草丛里正瑟瑟发抖的,已经一根毛都不剩的大雁。
硕风:“······”
烈火燎原,烧都烧秃了,反而一点儿火星子都冒不出来了。
他目光呆滞地离开了菜地又目光呆滞地进了厨房,拎出了一小袋面粉,打算做早饭。言妜便在此时出现,用脚勾住窗框,半个身子倒挂在窗口,吓得硕风直打鸣,摔了一地的碗筷。
言妜很满意,“鹅鹅鹅”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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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师兄日日早睡晚起,昨夜虽被连拉带踹叫起来下了一次面,到底也不影响他几十年如一日好得不行的睡眠质量,是以好梦过后,他便开始四处找师妹。
在平时他是不会一起床就找师妹的,毕竟师妹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今日不同,他这个师妹昨夜才立下口头字据要去作死,他不能不管。但这个次次起床比杀猪还难的师妹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到处不见人影,一问栖霞峰上来往的弟子,竟无一人知晓,最后还是去山门口扫洒回来的弟子插话,说天蒙蒙亮就见微明师叔往人宗去了。
老金师兄一听就知道要完。
她这是憋了一晚上,天不亮就起床作死去了呀!
他生怕硕风新仇旧恨,趁此良机把言妜打一顿,剩一口气再送回来,反正又不是治不活。如此想过之后,他便也不管什么苍梧山不能御剑的规矩了,火急火燎地就往硕风那里飞,半路还成功吸引了悯善的注意力,让悯善误以为是什么坏人,御剑追了上来才发现是他,于是两个人干脆结伴往硕风那里飞。
他二人落地,一进院子,就见言妜一路大呼小叫地被硕风用鸡毛掸子从后院抽到了前院。
悯善干脆抱剑站在院门口,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
老金师兄:“······”
真是天宗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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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风将言妜一顿好打之后总算是消了气,相安无事了好一段时日。而言妜在那段时日里没有再兴风作浪,还要得益于她在那日成功断了腿。不过却不是硕风打断的,而是她自己左脚绊右脚滚下山摔断的。
惊蛰之后,很快便是二月初二,言妜奉命带季沉下山,去大城里逛一逛,理个头再赶回去吃晚饭。当然她也不是一个人,毕竟要硕风相信她一个人能带好季沉比让他从山顶跳下去都难。所以云珠子师兄和华严师兄也跟着,算是季沉的保镖,她则充其量是个陪玩的。
进城不远就是个剃头铺子,言妜摸着季沉软软的头发,问二位师兄是否要先带季沉去理发。
辅津却道最好的剃头铺子在城东,待他们带季沉逛一会儿,买些小东西哄得他开心,再带他去城东的剃头铺子,给他剪一个齐刘海,说这样以后梳两个小髻会比较好看。
凡人常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剪,剪就是不孝。但言妜他们不讲究这个,不光他们,整个修仙界都不讲究,他们成日打打杀杀,时常被削去一片衣角,削下几缕头发,实在是没法讲究这些。再者他们苍梧山上的弟子几乎都是孤儿,世人皆言天下孤儿千千万,长得好看的大半都在苍梧山,所以他们这群好看的孤儿,更不用讲究这些了。
于是乎他们便带着季沉一路吃吃逛逛,逛逛吃吃,走走停停,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填了季沉的小乾坤袋,看他一手糖人儿一手小风车,乐得摇头晃脑,在南远怀里扭来扭去,这才觉得差不多了,便去找剃头铺子。
他们如此用心讨好季沉,缘是因为季沉总角之龄,就如同一只横冲直撞的小牛犊,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剃头用的那把小剃头刀。往年二月二硕风想给季沉剪头,回回一拿出小剪刀,季沉便哭闹个不停,硕风又不能把他绑在椅子上,更何况就算把人给捆成一个蚕蛹,季沉都还能扭呢——是以绑起来这招数对季沉来说,着实中看不中用。且硕风见了他那眼泪鼻涕花成一团的小脸就母爱泛滥,心疼都来不及,更妄论动手了,是以年年都就此作罢。
现下季沉年岁愈大,再不剪回两岁时的那种齐刘海就扎不了小姑娘的那种双丫髻了,所以硕风才想着让言妜他们带季沉去山下剪个头,不管行不行,季沉恨的人都不会是他,一箭双雕,千载难逢!且他听说,民间的剃头匠见过的哭闹的小孩子多了去了,是以最有对付修理他们的办法,故而硕风觉得,这回一定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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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妜一行三人带着季沉找到了剃头铺子,放靠近,就听见里头哭声震天,想来定是有小娃娃在剃头。他们走到门口,就见一个三两岁的小娃娃被人抱了出来,顶着一片桃儿似的顶发,其他地方被剃了个光,正趴在大人怀里哭,鼻涕眼泪沾得到处都是。
季沉一愣,回过神来之后赶紧扔了手里得小玩意儿,紧紧抱住了南远的脖子,差点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言妜见状,哭笑不得,又因为从来就觉得季沉天生神力,力大无穷,便真的有些害怕季沉一不小心把南远给勒死了,忙不迭把季沉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哄。
“阿沉,齐刘海很可爱得,真的不要剪吗?”
季沉两手死命拉着她的衣襟,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拒绝:“我不要我不要!”
言妜装出一副“突然懂了什么”的样子,逗他:“哦——原来我们阿沉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剃头匠手里的那把小剪刀啊!”
季沉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否认:“阿沉没有!阿沉不怕!”
言妜又“哦”了一声,趁热打铁道:“阿沉不怕就好!我们阿沉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怕剃头呢?正好!男孩子剪齐刘海最可爱了,我们这就带阿沉去剪一个!”
于是季沉目瞪口呆地被抱进了剃头铺子,又目瞪口呆地被抱上了剃头的高脚木头椅子。直到剃头匠给他围上一块白布,他才真正反应过来,这是要剪头了,刚张开嘴要哭闹一番,就被剃头匠抓住了一缕发,又见剃头匠拿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剪刀。
季沉:“!!!!!!”
他这下子别说是动了,声都不敢出了。
剃头匠转头问言妜:“姑娘,要给你家小公子剃个什么头啊?”
言妜拉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指点道:“齐刘海儿!要小姑娘扎双丫髻配地那种!”
剃头匠也不奇怪,估计是做这一行的年岁久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将季沉当作是凡间大户人家富贵娇养的小公子,一边手下利索地剪着头发,一边同言妜他们攀谈了几句,也就这几句话地功夫,季沉地齐刘海就剪好了。
剪完之后,白布一展,季沉望着铜镜中自己额前软趴趴搭着的齐刘海,嘴巴一扁,呜咽一声,眼角就挤出了几滴晶莹闪烁的泪花。言妜看着他那个委屈样儿,也不心疼,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季沉还偏就不想让她看,低着头在她怀里抽泣。
但言妜还是看得到——看过之后,言妜伸手拨了拨他的小刘海,觉得很是称心如意,扔下一句“付钱”,就抱着季沉出门去了。
南远和辅津并排站在店里,什么都感觉不到,直觉得十分麻木。
剃头匠擦完手,冲着他们乐呵呵地笑。
辅津:“师兄······”
南远麻木地应了一声:“哎。”
辅津面无表情道:“付钱。”
于是南远面无表情地掏出钱袋付了钱,剃头匠收了比原来地价格多了几倍的铜板,欢天喜地地将他们送出了铺子,嘴里吉祥话说个不停。
他俩走出铺子,站在大街上,看着不远处言妜和季沉四处张望,到处玩耍的背影,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的迷茫与不解。
辅津:“师兄。”
南远:“师弟。”
然后他二人看了对方一眼,叹了一口气。
给阿沉剪头,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