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灯之后大家便呼朋引伴,各自散去,硕风他们也要同两宗的长辈们一聚,也分不出心放在言妜他们身上,只让他们带季沉回去玩一会儿,一会儿还要去摇竹娘。
言妜就跟着商陆和季沉上了云居峰。
前两日连着下了大雪,道路上已经清扫干净,路边却仍是白雪皑皑,一眼望去晶莹剔透,在月色下闪着光。言妜想去捧几把雪玩,被商陆制止了。
“都积了一整天了,肯定都已经冻上了,一把捞下去都是细冰渣子,没法玩了。等再下雪,你再抓紧时间玩吧。”
言妜只得放弃。
季沉见她沮丧,掏出自己的乾坤袋翻找起来,最后翻出一个兔儿灯递给她:“言妜,送给你!”
这兔儿灯扎得一般,无甚出彩的地方,画得却精妙,两只红眼睛,一点三瓣唇,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出自商陆之手。
商陆此人,虽然一直吊儿郎当的,还老是招蜂引蝶,拈花惹草,修炼修炼不行,念书念书不行,除了一张脸,浑身上下没一个优点。但是他不务正业惯了,老是画些花鸟鱼虫什么的去逗姑娘,经年累月,倒还练出了一手好丹青,作为他第二个能往外说的优点。
她取出火折子点上里头的蜡烛,一路提着走,那一点黄光跟着她的衣摆子一晃一晃的,很可爱,她很喜欢。
季沉悄悄地问她:“言妜,你喜欢吗?”
但其实谁都能听到。
言妜笑弯了眼:“喜欢呀!是阿沉画的吗?”
季沉又压低了声音:“不是,是六师兄画的!”
言妜忍着笑,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道:“那你明年自己画给我,好不好?”
季沉听完有些丧气:“可是我只会画小老虎。”
言妜:“那就画小老虎啊!多威风啊!比兔子好多了!”
“真的吗?!”季沉一个高兴,就没收住音量,一嗓子把商陆吼得有点儿懵,“那不要兔子了!回去就画小老虎!”
言妜应和:“好好!不要兔子!我们去画小老虎!”
他们两个脚程快,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进了院子了,季沉一下地就小跑着进了书房,又扭着小屁股爬上了椅子,抓起笔就往纸上涂。商陆则像话本子里面那些凡间皇帝身边的太监,端茶倒水,笔墨伺候,无微不至,让人咋舌。
对于他的改变,言妜很是吃惊,很是好奇:“商陆,你这是怎么了?四年里修炼了吗?还是让硕风给你从头改造了啊?”
商陆不乐意了:“我筑基了!我筑基了好嘛!!”
言妜挑眉:“是吗?兵器呢?道号呢?都有了?”
商陆得意:“那是自然!师伯还说,我的道号是同辅津师兄的一块儿起的,师兄是云珠子,我是赤松子,他还想着等我们都筑基了,就在下元节的时候搞一个双陪祭,把授道号的仪式也算在里面了······”
商陆越说越起劲,言妜看不过眼,打断他:“那现在呢?你筑基之后,搞什么了?”
一说起现下的待遇,商陆就蔫了:“大师兄给我烧了碗长寿面,埋了两个荷包蛋,说那天是我的重生之日,故贺我生辰之喜。”
言妜听了,觉得这还差不多,再大操大办,为的什么?昭告天下,我苍梧山人宗首座六弟子商陆,修行几十年,终于筑基,特大办流水宴,普天同庆?还是说我苍梧山人宗首座六弟子商陆终于筑基,了却我辈一桩心愿,让人宗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所以要放两串炮仗,普天同庆?
她晋川师伯才丢不起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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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聊了一会儿,言妜想起硕风交代的话,遂问商陆摇竹娘是个什么玩意儿。
商陆想了一下,解释道:“是有一位师叔去沿海的一些地方游玩回来,说那些地方都有这个习俗,是为了让神明保佑小孩子健康地,快快地,长大。”
又解释这“摇竹娘”,具体又是个什么“摇”法。
上元节这天的深夜,让小孩子单独去竹林,选一根健壮的青竹,双脚并立,在双手高举过头的地方,扶着青竹摇动,边摇边唱:“摇竹娘,摇竹娘,你也长,我也长,旧年是你长,今年让我长,明年你我一样长。”
正好人宗得了季沉这么个宝贝疙瘩,干脆就办一个大的,让苍梧山的小娃娃们都去,只要不怕黑的,能自己走的,都要去摇竹娘。
也算是假公济私,希望季沉真的能快快长大。
言妜一听,觉得这件事似乎还有得讲究:“你说要选健壮的青竹,是不是竹子越高,许愿就越灵啊?”
商陆一听,觉得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说的是,不然为什么要选健壮的青竹,摇竹笋竹苗苗也一样啊!”
言妜觉得不行:“阿沉一定要摇那棵最高最壮的!阿沉怎么能输?!”
“不能输”的季沉趴在桌上画得很开心,兴起时抬手一抹脸,那一块儿登时黑乎乎的,很是喜气。
商陆觉得她要闯祸:“你待如何?”
言妜一拍大腿:“当然是找出那根最高最粗的让他摇啊!”
商陆道:“不好吧,这是作弊···吧?”
言妜又是一拍大腿:“都是群小屁孩儿,小萝卜头似的,站着还没我腰高,他们能看得出来那棵是最高的吗?他们怎么会发现我们给阿沉作弊了!”
商陆:“那也是。”
言妜:“所以啊!没人能发现,怎么能叫作弊呢?”
商陆:“······那叫做什么?”
言妜:“幕后推手啊!”
商陆:“······我觉得你还是算了吧,这个本来也就是图个吉利,你非搞得跟在东海抢擂台似的,图什么啊······”
言妜觉得他忒没有志气,转身就往外走:“图老子开心快乐健康长寿,行不行!”
商陆吓得手一抖,墨锭都差点给吓掉:“行行行!哎我说你做点什么记号啊,一会儿阿沉认不出来的!”
言妜举起了手中的兔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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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之时,因着是元宵佳节,万家灯火,合着各式各样各色的灯笼,光芒之甚,天空上缀着的星子都黯淡了几分。
言妜摸进圈出来安排给小孩子们摇竹娘的那一片竹子,转了好几圈都没观察出什么来,然后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她站在地上看个什么劲儿啊!不上去怎么知道那棵竹子最高,最壮!
于是她御剑,直冲云霄,立在上空,看着整个苍梧山的竹林树海,其间点缀的火树银花,看够了才回过神来去找竹子。
区域内最高最壮的那棵青竹很快就被她找到并占领了。言妜先是站在竹子的各个高度的竹枝上看了看,再站在地上看了看,满意了之后,便藏在了重重枝叶中,只等着季沉一来,她就把兔儿灯挂上去,好教季沉看见。
但是硕风他们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等了很久也不见他们把孩子带来,也不知道在瞎忙活什么东西。这般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干脆瞧了个二郎腿,单脚在竹枝上蹲了下来,远看着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鸟。
就在一包瓜子快要嗑完的时候,入口处终于响起叽喳的人声,言妜知道季沉他们就要进来了,赶紧把瓜子收了起来,拨开一小簇枝叶,盯着进竹林的那条小路看。
果然不出她所料,没一会儿一群小萝卜头一个个穿的圆滚滚的,长着双手跟一群小鸭子似的被赶进了竹林里头。
言妜看得更仔细了。
阿沉今日穿的是一件红色带毛领的衣服,很鲜艳,很好认。
不多时,他便在孩子群之中出现了。
待他走近了之后,言妜赶紧点上灯,挂在了一个较为显眼的位置,等季沉看见兔儿灯,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这棵青竹,她这才收起灯笼,吹灭蜡烛,换到了旁边一棵没有人挑中的青竹上蹲着。
这时商陆来了,在她身边一蹲,问道:“怎么样了?”
言妜摇摇头,示意他去看。
孩子们差不多选完了之后,便开始抱着竹子摇了,一边摇一边唱童谣,只是唱的总体水平,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五音不全者有,字正腔圆者有,滥竽充数者也有。
“还是我们阿沉唱的好听!”言妜斩钉截铁道,“洋洋盈耳,余音绕梁,声动梁尘,响遏行云!”
商陆:“······差不多够了啊,什么响遏行云,他才六岁,多大点儿声!”
言妜要和他杠:“他小时候哭就是响遏行云!”
商陆却不敢和她杠:“······打扰了。”又往季沉那儿看了一眼后觉得有些不对:“言妜,微明,你看,阿沉是不是摇不动啊?”
言妜奇怪,也仔细看了一眼,发现确实如此:“阿沉真的摇不动啊,怎么回事?”
那一瞬商陆真像是硕风上了身:“你给他选什么最高最粗的青竹!他两只手都圈不住,怎么摇?怎么摇得动!”
自知理亏,言妜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没事儿,没事儿,你说的,就是图个吉利嘛······要不咱们上去帮他摇?”
商陆气急败坏:“怎么摇!”
言妜一指顶上:“到最上面踩着顶摇啊!”
商陆一想,觉得可行,于是二人又起身,踩着枝叶一路上了顶,成功地站到了季沉那棵青竹最顶上的枝上。站在那里摇竹娘的孩子们只感觉林间似乎是起了一阵风,枝叶窸窣作响,之外不作他想。
踩好了之后,两个人就开始摇,摇了两下,言妜觉得又是扭腰又是扭屁股的,不是很雅观,又见商陆颇为得劲,干脆跳到了另一颗青竹顶上,指挥商陆摇。
“对!就这样!”
“再大力点!你这样下面感觉不到的!”
“没错!保持住!”
之后只听“咔擦”一声,商陆觉得脚下的青竹一沉,赶紧跳开,就见那棵青竹拦腰倒了下去。
他俩终于回过神来,吓得魂不附体,争先恐后地往下头扑。
“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