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养伤在山上住了半月有余,言妜还是头一回来大殿。若说那方小院子是广云峰甚为清雅,适宜养伤的好地方,大殿便是广云峰最中心最气派的地方。
是广云峰的象征。
尽管硕风他们什么也没说,但言妜就是这么觉得的。
大殿外的广场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甚是凄凉。
就着这半月有余对于他们吃穿住行的观察,言妜觉得他们这儿定是个什么有头有脸门派,且听商陆日日“大师兄”来,“五师兄”去,硕风他们几个没准儿还是掌门亲传弟子什么的。
若真是,那日后靠着他们狐假虎威的时候必定不会少,还需好好拍拍马屁才是!
“这儿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走过殿门前的石阶就到了大殿门前,言妜再也忍不住,拉了拉商陆的衣袖小声问道。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大殿内跪着的站着的满满当当一殿的白衣,赶紧把剩下的半句话话咽了回去。
走在他们前面的硕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殿,站在里头的两列白衣转身齐刷刷地拱手道:“大长老,六长老!”
言妜一惊,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商陆,后者傻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算是认同。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一人快步走上前来,说道:“大长老,犯了戒律的弟子都在这里了,请大长老发落。”
“家事儿呐?”言妜冲商陆做了个口型,后者点了点头,她又做口型道,“我四处逛逛。”说着不待他点头便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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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大殿正面看来是挺大气,不料想后院竟不是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宏伟大气,而是回廊曲折,还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木板铺起的走廊映着几支探进来的绿竹,乃是个品茶闲话的风水宝地。言妜想也不想一脚踩了上去,然后才猛然想起了这双鞋刚踩过树干,踏过泥潭,实在是脏得不能再脏了,忙又把脚抬了起来。果不其然,上头一个带着泥渍的鞋印大喇喇地躺在那里。
脏都脏了,言妜也就不管了,大大方方地把第二只脚也放了上去。
“你把地板踩脏了,二师兄会生气的。”
身后兀得有人说话,听嗓音言妜猜测应该是个少年郎。她脚下一顿,猛地转过身,却只在拐角处瞥见一角白衣。
躲得真快!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那少年郎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那角白衣“倏”地从拐角消失了。
言妜快步绕过拐角,却只望见一条空荡荡的走廊。
奇了怪了,刚才这里分明是有人的!
想着她扒开窗户往屋子里张望了一下想看看人是不是躲进了屋,不料动作太大,带倒了窗边几案上摆放着的一个青花瓷瓶。那瓶子在桌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后就滚出了言妜的视线,然后只听清脆地一声响,估摸着是粉身碎骨了。
“你打坏了五师兄最喜欢的瓷瓶。”
那声音又出现了。
言妜一听,猛地转头向四周望去,结果在下一个拐角处看见了方才出现的那角白衣。
乖乖,这可不近啊,怎么跑得这么快?
不过这回言妜乖觉了些,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本想出其不意抓个现行,闪出墙角后望见的又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
不会吧······
言妜皱了皱眉,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兴许是原本就没有人,是她看错了?那声音呢,也是她听错了吗?
没道理啊她隔着片菜地都能听到硕风吃饭吧唧嘴的声音呢!
可是这里怎么看都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样子啊!
正要揣着此番奇闻异见打道回府的时候,只听前廊上一人怒道:“季沉!你是不是又穿着鞋在廊上跑!”
不多时屋内有人哀嚎道:“小师弟你莫不是打坏了我的瓷瓶!”
原本幽静的地方瞬时间被吵闹的声音覆盖,在叽喳声中变得热闹非凡,而肇事者摸了摸鼻尖,不带丝毫惭愧地穿过侧廊,悄悄站到了商陆身后。
“二师兄,当真不是我干的!”
探出半个脑袋的同时,言妜听见了方才差点让她怀疑人生的那个声音,顺着看去,果真叫她看见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此时少年郎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面上一派无辜之色,弄得言妜不住感叹真是生了副让人一看便觉得是良家子的好样貌。
“是她!”
一声指控,将原本躲藏地好好的言妜推到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都是她干的!”
言妜瞪大了双眼,立刻推翻了心中对少年郎的评价,
刚还夸他呢,现在就告状!
“言妜?”这其中要数商陆最受冲击,“你怎么逛到这里来了······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不待她回答,少年郎身旁那个一身玄白色长袍,板着一张脸,活像黑面阎罗的人怒道:“商陆,她怎么在这里?谁把她带上山的!谁准你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先前见过的那个青衫郎君辅津听见了廊上的响动忙从屋内出来解释道:“二师兄,人一直养在大师兄院子里,今日恐留她一人会出什么事,才带过来的。”言下之意大师兄要养着,你我都管不着。
那被唤作二师兄的这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走之前还不忘恶狠狠瞪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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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因硕风等人要商议家事而被扔在大殿后院的言妜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蹲在地上数蚂蚁。看着蚂蚁都排着队往窝里搬吃食,她这么晚了却一口饭也吃不上,心下烦躁,一个没收住劲儿捏断了手里的木棍。
身后有人轻呼:“好功夫!”
言妜这回转身去瞧,这回少年郎没有躲,慢吞吞地挪到她身边蹲了下来。
言妜没好气地问他:“你方才跑什么?”
少年郎支吾道:“二师兄说了,让我小心不要见外人。”
想起他那个黑面二师兄,言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二师兄挺不待见我的,我看我要不还是回吧,一会儿说不准他就提剑来砍了。”
“不会的,二师兄人很好的,肯定是因为你把走廊弄脏了,他才生气的。”少年郎先解释了一番,又支吾道,“我听见六师兄叫你名字了,你叫言月吗?”
言妜挑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我说你才多大啊少年郎?就知道问见过一次的姑娘要名字了?!”
少年郎一下子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张嘴“不是”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言妜瞧了他的样子觉得实在是单纯善良地可爱,这才拍拍他的后脑勺说开玩笑的。他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般垮下了肩膀。
“除了我的师兄们之外,我见到的人实在是太少啦。”说着他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开始掰指头,“只有在广场上洒扫的两个弟子,还有过来给厨房送菜的一个厨子······”他把竖着三根手指的那只手伸到言妜面前,又道,“且我还每次都只能远远的望一望,所以他们从来没有人发现我。”
言妜登时觉得这孩子被看管地这么严,身边都没什么同龄的玩伴,着实是有些玩伴。再说那些把他宝贝到这个地步的师兄们,又觉得他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大风大浪必定见得不少,却也太胆小了。
“所以你是第一个除了师兄们之外我能说上话的人。”见言妜没怎么回应他,少年郎也不在乎,兴许是憋得久了,一个人自言自语也说得很开心,“况且你好像是大师兄带上来的,而且五师兄和六师兄也都认识你啊,所以你肯定不是什么坏人,那我就可以跟你说话了······”
“等,等等······”言妜打断他,“你这么想找个人说话,可以找硕风呀,他一看就是个话痨······还有商陆,他一天到晚在外面野,带你一个怎么了?”
谁知少年郎又叹了一口气:“大师兄有半个多月不怎么来了,也不让我去他院子里玩了。六师兄就更别说,他从前就嫌弃我和五师兄摸鱼打鸟不如他,都不怎么愿意带我们玩的,最近是一来都没来过,估计又去那里逍遥了吧······”
言妜:“······这,这样啊。”
少年郎点了点头,话题又转回了一开始的问题上:“你的言是言语的言吗?那月是哪个月?青龙偃月刀的月吗?”
言妜翻了个白眼:“你才是青龙偃月刀的月。”说着用手在脚边的沙土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妜”。
少年郎看过之后点点头道:“是这个啊······我叫季沉······”说着捡来一根细木棍在言妜的名字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言妜:“哦,沉船的沉啊。”
季沉:“······”
空气一时间静默了下来,言妜在衣摆上擦了擦手,雪白的衣服上霎时多出几块黑色的指印。她见季沉正拿着一方帕子擦手,擦得很认真,突然想起众弟子那一声“大长老”,忍不住问道:“哎,我说,商陆真的是六长老啊?”
季沉一脸无辜:“啊?六师兄吗?我不知道啊。”
言妜无奈,只得换了个问题:“那你师兄为什么不让你见外人啊?”
季沉听完,学着言妜幽幽叹了口气:“师兄说我长这么大了,也没学会一招半式,说出去太丢人了······丢人不说,万一我晃荡的时候有人打上山来,我肯定是第一个被抓的,还被用来要挟众师兄······姐姐,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可怜?”
言妜的侧重点跟他不一样:“我说你不要叫我姐姐,把我叫得特别老······虽然我应该是比你大的,不过你换个称呼不行吗?”
季沉挠挠头:“不然叫你师姐吗?可是你不是我师姐啊······那我能叫你名字吗?”
“行啊那你叫我名字吧,我也叫你名字。”言妜说着抬头望了望愈来愈黑的天空,哀嚎一声,“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饿死了!”
季沉应和道:“是啊,我也好饿啊。”
言妜:“你会做饭吗?”
季沉:“······不会。”
言妜:“哦,那我们在等等吧。”
季沉:“你不会做饭吗?”
言妜:“我为什么要会做饭?”
季沉:“我见那些追我师兄的姐姐们都是会的······上回有一个姐姐还送来给三师兄吃,然后三师兄说真难吃,那个姐姐就哭着跑回去了。”
言妜:“那你看,她们做的这么难吃,还做它干嘛?不过你三师兄也真是恶劣啊,怎么能对女孩子这样呢······”
季沉斜睨了她一眼,一副“你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算什么呀,三师兄算很温柔的了,你是没见过我二师兄······”
言妜吃惊道:“你说什么?你二师兄居然也有人追?”
“是啊。”季沉说着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些姐姐好像特别喜欢二师兄冷冰冰凶巴巴的样子,那有什么好喜欢的,真是奇怪!”
言妜也点头应是。
“上次也有一个姐姐送了点心来,结果二师兄看了一眼,问她这些东西做出来是不是给狗吃的,那个姐姐当场就哭了······”
言妜打断他:“你这不对啊······你三师兄那次也是哭着跑回去的,有什么不一样啊?”
“不一样的,三师兄那次是偷偷地哭,二师兄那次哭得可厉害了,跟二师兄对她做了什么又不负责任似的!”
言妜:“······不过那姐姐估计是真希望你二师兄对她干点什么。”
两个人正聊得开心的时候,硕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连带着黑面二师兄也一并出现了,听到他们在聊诸位师兄弟的八卦,前者面带微笑,后者满脸寒冰,二人一手一个将人提溜了回去。
对于二人所聊的“诸师兄拒绝小姐姐们的方式”,硕风表示其中不全是真的,譬如他,他就不若传闻中那样冷漠,他都是微笑着拒绝的。而二师兄则对季沉表示道,要是再让他看到或者是听到他同言妜厮混在一起,那么他就准备同商陆一起抄门规好了。
季沉当场表示此等事情再也不会干了,可不过一转身的时间,便又孜孜不倦地向其他几位师兄“请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