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苍梧山的人都知道,天宗首座的关门弟子言妜,年纪虽小,修为却是远超她那一众师兄弟,是以最受师傅冲靖处士的宠爱,也是众长老中第二个有可能迈入天象的弟子。
那第一个人,是言妜的师姐,冲靖处士的首徒,如今已是九十岁高龄的含真居士。
世上修仙之人众多,而她的师姐含真算是其中顶有名的那一个。但凡修仙者,只要是说起苍梧山上的那位含真居士,有两点必谈。
其一是她惊为天人的相貌,其二便是她现今已九十岁高龄,却仍是孤身,想必是当年被东海蓬莱宗的少宗主伤透了心。
言妜幼时也拿传言去扰过她师姐,每每只换来当头一个不轻不重的板栗,以及一句“课业可都还好”,她便只好摸着脑门儿悻悻地回去了。待长大些再看,那位少宗主想必是一个渣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渣,师姐那样的火眼金睛,也定是看不上的,所以传闻也肯定只是传闻。
一日课上她同老金师兄传纸条说起了这桩旧事,言妜绞尽脑汁提笔洋洋洒洒就是一篇谴责渣男的伟岸文章。岂料老金师兄看完之后摇了摇头,扔回来一篇“师妹所言差矣待师兄我娓娓道来”开头的讲述真相的鸿篇巨著。
里头讲道,彼时师姐虽修为已至筑基期,年纪却尚小,试问一个二九年华的貌美女子孤身下山游历,最容易发生什么事儿?就是英雄救美!话说那位少宗主误将师姐认做那些半吊子风一吹就要倒的柔弱女修,出手将她从一头灵兽口中“救”了出来。
看到这里,言妜本以为故事的发展是师姐对那位少宗主阴差阳错之下一见钟情,待日子一久情根深种就再也放不下了。谁知老金师兄又一个纸团子扔过来,她展开一看又是另一派光景。
老金师兄说,那位少宗主那次以后竟是跟屁虫一般黏上了师姐,如何都甩不掉,这么黏着黏着,师姐竟也对他生出了感情,游历结束之后,还将他带上了苍梧山。
本来师姐同那位少宗主也是能成的,诸位长老见过也都表示那位少宗主的品行算是良正,又是门当户对,再好不过的一段姻缘。
谁知那几日天人两宗摆台比武,那位少宗主有幸去见识了一下苍梧山弟子的风姿,这么一见识,可不就完蛋了。
据说那日两人才到擂台之下,那时人宗还未筑基的硕风师兄便来打招呼,师姐寒暄几句,转头便和那位少宗主介绍说:“这是人宗的硕风。”转头又叮嘱道:“你可要努力,师兄弟几个,只有你还未筑基。”
那位少宗主一听之下,吓得不清,询问师姐初见时的灵兽,以及一路上那些灵兽,又都是怎么一回事。
师姐的回答是:“我见你兴致甚高,便都由着你杀了。”
少宗主当日回去便闭门谢客好几日。
在那之后,少宗主待师姐便不同往日亲近,回到东海,沿路见到一个娇滴滴的女修,竟直接带回东海,让其父见证,二人完了婚。
据说这桩事传到苍梧山,门内才知道师姐被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当时人宗的悯善师兄就要杀上东海蓬莱宗,要去讨个公道,到了山门口,被一早候在那里的师姐拦下。
再然后,就没有什么事儿了,苍梧山上下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师姐亦是一副在平常不过的姿态,看不出有哪里伤了情,只不过这几十年过去了,却依旧孤身一人。
言妜看了不由得唏嘘,提笔正想感慨一番,桌上的纸条却被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拎了起来,她木木地抬起头,就见纸条上的主人公,她的师姐含真,正站在课桌前垂眸看着老金师兄那篇巨著。
完了,她忘了今日是师姐代课了,这下被抓到了,可不是完蛋。
师姐看完,将纸条还给她,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只当做言情小说看着消遣罢,无甚营养。”完了又转过身对老金师兄道:“玄静,我见你的文采愈发好了,就是字写得还差些,回去将门规誊抄三百遍,后日拿来给我。”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老金师兄,师妹救不了你了。
下了学之后,老金师兄因身上压着三百遍门规的重担子,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还因为那三百遍拒绝了言妜一同去后山打山鸡的邀请。
临别言妜的智商难得上线,问他是如何知道师姐年少时候的事情的,那时候不仅他们没打娘胎里出来,他们的爹娘都还没打娘胎里出来,要是被她发现是胡编乱造的,少说也是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的下场。
老金师兄老神在在地闭眼摇摇头,说这些事儿都是人宗那位硕风师兄告诉他的,保证比真金还真!
望着老金师兄离去的背影,言妜心中一阵感叹。
人宗那位硕风师兄,她入师门这十数年来虽未见过,有关他的事情却听了不少。
她老金师兄“苍梧山包打听”的名号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人宗的那位硕风师兄,就是手把手将老金师兄教成“苍梧山包打听”的上一任“苍梧山包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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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弯八拐来到后山,远远地就能看见山鸡在野草丛中扑腾,言妜本来满腔兴致,现下没了老金师兄为老不尊地同她胡闹,倒教她觉得懒洋洋地不想动了。
溪边有几个天宗的女弟子结伴玩耍,言妜一个翻身上了溪边那颗柿子树,坐在树干上挑挑拣拣摘了一个可算是早熟的脆柿,就着衣服擦了擦一口啃下去。
树下有女弟子冲她招手。
“微明师叔,你也忒不厚道!那几个早熟的柿子我们可是苦哈哈地盼了好几天了,如今叫师叔给我们摘了去!师叔可要赔给我们!”
言妜见她们嘻嘻哈哈的本来就不在意,心上也无甚过不去,趴在树干上冲下面道:“好说好说,明日我将老金师兄收藏的言情小说偷出来,大家陶冶陶冶情操!”
树下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有人笑道:“玄静师叔可将那些话本宝贝得和什么似的,师叔要是真偷出来了,当心教玄静师叔追着打!”
她作惊讶状:“呀,原本这早熟的柿子也不是什么顶好吃的货色,我亏了呀!”
树下又是一阵笑。
言妜趴在树上,瞧着她们脱了鞋袜在溪边踩水,听着她们聊一聊哪位师兄弟的八卦,觉得也挺有趣,不比和老金师兄摸鱼打鸟差。
就这么赏着赏着,溪边忽听有名男子笑道:“师妹们好。”言妜打眼去瞧,不巧,是个认识的。
人宗首座的六弟子商陆,在师兄弟中排行最末,却最得女孩子欢心,只因他那一张俊俏脸蛋,一双会放电的桃花眼,走到哪里,便让那里的师姐妹们迷他迷的不要不要的。
只不过那样一张得天独厚的脸蛋对言妜没有用,她也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尚小,还是一早看穿了商陆的真面目,是以每每见到他泡妞,眼神中都带着鄙视的色彩,且每每都要拔剑将他打回去才觉得甘心。
这一回又教她碰上了。
“诸位师妹,这溪边多虫蚁,不穿鞋袜,当心被咬上一咬,届时可不要痛的哭鼻子啊!”
言妜看着树下一袭青衫手执折扇,微微一笑一副风流做派的商陆,便有些按捺不住地摸上腰间的佩剑。
“师妹们······”
“我在这里呢,商陆师兄!”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商陆嘴角的笑容一滞,抬头看去,见言妜趴在树干上冲自己招手,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商陆知道要完。
果然,下一秒,她便开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所有人都能听到。
“师兄你上次的凡间小娘子如何了?究竟是她弃了你另找如意郎君,还是你弃了她另寻美貌娇娘?”
原本已经将他的手帕接过去的一位女弟子一听,美眸怒瞪道:“浪荡公子!”说着将手上那方罗帕揉作一团不偏不倚正砸到他脸上。
言妜看的欢喜,心满意足地下了树抱着剑打算去大厨房里头蹭些点心当做晚饭,那商陆见自己的计划已经被言妜搅黄了,又见她只留下一个大摇大摆的背影,忙挥着扇子叫着“微明师妹”,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追上了,得知她要去大厨房蹭吃蹭喝,商陆为了日后的漫漫恋爱之路着想,硬是拉着她去了自己师伯的小厨房,且将那里的饭菜描述得比大厨房的好吃千倍万倍,果然言妜就被他这么诓去了晋阳长老的小竹屋。
日后言妜回忆起初见时厨房里头那个穿着围裙挥舞着铁勺的硕风师兄,只觉得她那时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世面见得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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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商陆当日只是想邀言妜一道吃一顿自家大师兄亲手做的好饭菜讨好她一下,好叫她以后不要在自己泡姑娘的时候乱说话,却未曾料到那回之后言妜日日都来蹭饭。不但如此,她不仅没有一点吃白食的羞愧,还吃的比谁都多。好在大师兄生来就喜欢在厨房里头折腾,晋阳师叔的性子也是随和,任由他们在竹屋里头胡闹。
“大师兄!大师兄!今日我们吃什么?”又一日午时下了学,言妜同商陆结伴去了小竹屋,人还在围栏外头,就扯开了嗓门开始喊。
往常这个时候,硕风该是在厨房里头做菜,听到他二人回来时天大的动静,便会从窗户探出头来大声将菜名报一遍。可今日他们都走到厨房门口了,也没听见里头传来半点锅铲叮当的声响。
“师兄?”言妜推开门探头朝里头望了望,瞧见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不由得怀疑硕风忘了做饭,此刻却又不晓得在哪里浪,便又扯着嗓子大喊一声,“硕风!”
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猛地拉开,然后二人便见虎着一张脸的人宗首座,商陆及硕风的师傅,言妜的师伯——晋川散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那时言妜同商陆的脸色从笑容满面到面若死灰当真是没用多少时间,以至于影响到了四肢,迈开脚想溜的时候发现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言妜只好看着晋川散人扯出一副笑脸道:“晋川师伯······”
晋川散人瞥了她一眼,脸色没什么缓和,也无甚好气道:“没大没小!含真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言妜忙点头道是是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还望师伯海涵。
晋川散人哼了一声,再恐吓了几句,就放她走了。走的时候,言妜偷偷看了看还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的商陆,觉得,摊上这么一个师傅,也算是人生中的一道坎儿了。
晚上要就寝的时候她师姐含真才从外面回来,进屋之后一句话都不说洗漱之后就坐在床头看书。言妜瞧着略有些害怕,虽然知道纵使下午那件事情被捅到自己师傅那里去,自己也不会被怎么样的,但是现在看到师姐这番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师姐该不会被师伯教训了吧?
不会吧师姐现在这般修为谁敢教训她?
但是那不是别人,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晋川师伯啊!
言妜缩在被窝里面越想越害怕,犹豫了半天还是透出半个脑袋冲着烛火明灭的方向小心着喊了一声师姐。
很快那边就应了一声。
还好还好,能应自己,大抵就没有什么事了。
点点头正打算缩回被窝里头,对床正在看书的师姐突然开口道:“微明,你今日是不是又闯祸了?”
言妜一听,张开了嘴一脸的“我就知道”,无奈之下扁扁嘴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师姐,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谁知她师姐翻着书道:“我原本是不知道的,既然你都已经承认了,那就说说,闯了什么祸?”
言妜哀嚎一声倒回床上。
亏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