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那个陌生女人不甚友好的电话,蛛儿便狠着心对气息急促、低低地说着很想留下来陪你的宇帆说,后天就要排版了,那个采访稿我今晚必须要赶出来。还没等宇帆同意,蛛儿便快速离开了,只留下宇帆呆呆地站在那里。
待蛛儿走到窗前拉拢窗纱的时候,望见宇帆还站在车旁,向她的透出灯光的窗子张望着。蛛儿极不忍心地从窗边走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车子缓缓启动的声音。克林顿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用舌头舔着蛛儿的脚。蛛儿这才想起,给饿了一天的克林顿喂些东西吃。
已是十点十分。蛛儿厌恶的目光扫过了电话机。心想那可恶的女人不要再搔扰自己了。
电话还是响了。蛛儿想,那鬼到底显魂了。蛛儿接了电话,还没等说什么,就听那边在说,蛛儿姐,我给你打了半天电话都接不通。你帮我出出主意吧!一听是阿莲,蛛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出了什么事?蛛儿关切地问。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澳洲那个糟老头子吗?他又找我了,要我跟他去澳洲。
你爱他吗?
你还记得去年咱们坐船去普陀山吧?还记得船启航不久船舷的周围有许多海鸥飞起飞落地追随吧?咱们都被当时的景象感动得不行。其实这些海鸟们爱的不是船,而是船行驶时带给它们丰厚的馈赠--船身后面那些被翻起的鱼虾,海鸥们只管追随着船只就够了,无需做什么就可以丰衣足食。其实,如果说我能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那些鱼虾。他要我年轻的肉体,我要他的财富也算能扯平了。可是,这回他玩真的了!
阿莲,其实在你上回跟我说起时,我什么也没说,因为那是你的生活我无权干涉。这回你既然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必须要说了。天下有三种女人。一种依靠男人生活。一种依靠自己的双手生活。还有一种是依靠自己的智慧生活。要知道靠山山倒,靠树树倒,你只有依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让自己长成一座山一棵树,这时无论再遇风遇雨都能坚强地挺立着了。阿莲,你年轻、漂亮又有才华,应有尊严地活着,明白吗?
可是他那么有钱,我会少奋斗很多年的!
除非他现在给你,否则永远会是他的。再者说,也许你是有钱了,这个过程中你会失去多少真心真意的快乐,那些是用钱无法购买的。
好长的沉默之后,阿莲咕哝着我会好好想想的便挂断了电话。
蛛儿像扔一件衣服一样,把自己扔到了床上。虽然疲惫却毫无困意,大脑里像有一群人,开着一个不知主题是什么的会议,无头无绪乱乱糟糟的。
蛛儿的记忆之门敞开了。她想到自己在海城大学上大四时,看到系里的同学们都在为毕业后的去处奔忙,便也为自己奔忙起来。当十几份寄出的简历石沉大海后,蛛儿好灰心啊!感觉自己当初考大学时都不这么难。看来如今的大学生,如果不是专业成绩最佳的,如果不是社会关系最多的,或者如果没有很高的情商,大多数毕业后就意味着失业。蛛儿可不愿自己大学毕业后也会失业,她更不允许自己回原籍依靠父母生活,那可是有失自己自尊和父母体面的事。
一想到自己曾生活过的小城,就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像寒风中偶得的一件柔软厚实的大衣将蛛儿从头到脚严严包裹了。她喜欢那里,她喜欢那里不只是因为它曾承载过自己十七年的岁月,十七年的曾经,更因为那里人们的纯朴与善良,和小城的宁静与不管外界有多大改变而小城却沉静如初。但是,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小城太小,小到哪里有个什么响声全城都能听到。小到甚至谁家炖了一锅肉,肉味就会飘进家家户户,害得放学回家的孩子们空欢喜一场。她只有把对那里的喜爱装在心里,在更宽更大的天地行走。蛛儿横下一条心,不管自己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经历多少磨难,也要留在海城。
就在蛛儿大学毕业前夕,就在蛛儿面试到第四十一次的时候,终于有一个蓝天文化传媒有限责任公司录用了她。当时有个考官只是从上到下一寸寸地打量了她一番,她感觉那眼光真像是一双让人厌恶的老手在抚摸,让她好不自在。
好容易被他的眼光抚摸完毕,考官说,你合格了!蛛儿一时没有弄懂“合格了”的意思。根据以往的面试经验,考官要问自己许多问题,有时还需要笔试;而这一回主考官一个字也无需问,自己一个字也无需回答,就合格了?这倒让蛛儿有些忐忑不安了。
原来,那个对蛛儿只字未考半语未问的主考官就是蛛儿的上司,企划部的经理吕大新。别看吕经理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走起路来脚下却能生风。从一楼跟人打招呼时,极赋穿透力的声音能让二楼的人听到。“地方支援中央”的小发型,天天都是油汪汪的,难怪蛛儿发现走近他的人总会小心翼翼的,也许是怕他头上滴下来的油珠会溅到自己身上吧!蛛儿望着他的样子就想笑,因为他已经颐指气使到颐指气使的最大限度了。
比蛛儿早到公司三个月的同校学姐小周偷偷地告诉蛛儿,他这个人能量很大,许多别人拿不到的大型项目,要是到了他手里一般都能搞定。因而就是公司领导也敬他几分。
几个星期下来,蛛儿看到企划部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一见到吕经理走进办公室都像注入了兴奋剂,围着他曲意恭维。吕经理好像也很喜欢,他那几乎笑丢了痕迹的小眼睛,色巴巴地摸过这个女孩子的脸蛋又摸向那个女孩子的身子。只有蛛儿和小周远远地坐在自己的案头,偶尔往那边瞟一眼。
小周私下对蛛儿说,这个吕经理能量大到不但能拿下大型项目,还能拿下这屋里的漂亮女孩儿。蛛儿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小周说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
那天吕经理打电话叫蛛儿到他的办公室去。当蛛儿向经理室走去时,发现那些女孩有的暗暗地向她瞥着眼睛,还有的干脆目不转睛地瞠视着她。蛛儿不知是自己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或是衣服穿得有什么不妥,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好让这些女孩子们这样不甚友好地注视着自己。
吕经理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他的小眼睛慢慢地摸过蛛儿的脸并停留在了蛛儿的胸部。蛛儿的脸倏地红了。她想起了小周的话,他还能拿下这屋里的漂亮女孩儿,想起临来时女孩们注视她的眼光。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心中的那份恐慌更浓了。
你已经来单位两个多月了,再有二十几天的试用期能不能转为正式职工就可以确定了。吕经理说话时,眼睛仍没有从蛛儿的身上移开。他说,我想作为一个独自在外面闯荡的女孩子,也许谁也不愿意失去这么一份薪水不错,也很有发展前途的工作吧!
看蛛儿点头称是,他又接着说,希望后二十天你能有出色的表现,我也会竭力帮助你。现在有一个全国性大型活动,需要在半个月时间内搞出策划方案,我让你辅助我。活动圆满完成后,你不但可以转正了,同时还可以拿到两万元的奖金。哦,对了,麻烦你把茶几上的烟缸递给我!
就在蛛儿把烟缸递到吕经理的面前时,吕经理长有老年斑的像他的头发一样油腻腻的手,一下子攥住了蛛儿的手。蛛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想把手抽回来,但他的手劲太大了,根本容不得你反抗。吕经理又把目光摸向蛛儿的脸很有意味地说,好好跟着我干,一年挣二十几万人民币像玩儿一样!吕经理把蛛儿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蛛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吕经理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她红着的脸,仓皇的神情好像告诉了所有人,刚才在经理室所发生的一切。那些女孩子非但没有因此同情她,反而有的发出了敌视抑或幸灾乐祸的嘘声。就在蛛儿刚刚坐下来,她的手机便有短信传来:你只有两条路,要么离开,要么留下。想好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决定怎么做!切要冷静!小周。
蛛儿感激地望向小周,小周却没事人似的把脸伏在她眼前的那堆文案上。蛛儿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来单位时,有一次在卫生间里看到小周偷偷地抹眼泪。当问小周有哪儿不舒服时,她却说眼里进沙子了。也就是那一天,小周转正了。她肯定也遭受过什么,否则她不会偷偷地躲在卫生间里哭了。
蛛儿感到了无助。更无助地是自己两个月前找父母要的钱又要花光了。都是小学教师的父母,虽然还没有退休,但年迈的祖父祖母及外祖父外祖母,都需要他们赡养与照料,经济负担之重可想而知。自己租住的小屋子的房东,也不止一次来催讨房租。让蛛儿生气的是,房东竟然说,谁会想到这么漂亮的美眉也会掏不起房租?你若把一切看透了之后,就凭你这脸蛋,就你这身条儿,就你这气质,天天住大饭店都富裕着呢!
蛛儿曾有一段时间的犹豫,若离开吧,回到那个安静的小城,回到父母的身边,嫁一个老老实实的人,去过父母那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日子。可是就这样回去吗?自己曾是父母的骄傲,曾是那个小城里许多亲朋好友的孩子们学习的榜样,他们都拿她教育过他们的孩子,就这样回家难免会让父母失去很多风光。而且这么多年的学也就白上了。只要是自己的决定,心疼自己的父母都会同意,他们连半个不字都不会说,但父母越什么也不说,越比什么都说了让自己难受……
下班后,蛛儿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了很远很远。她不愿回租住的那间小屋子。她感到自己窒息得快要发疯了。平时坐半个小时公车的距离,蛛儿走了足足有三个小时。
天色已经很晚,除了酒吧、迪吧、练歌房、咖啡屋及洗浴中心还仍然说着它们的热闹之外,路上的人已经稀了。无奈,蛛儿还是回到了那间像火柴盒一样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小匣子似的屋子里。
在淋浴的喷头下,蛛儿狠命地搓着那只被“老油条”攥过的手。她感觉好像有什么已深深烙在上面了,任凭她怎样搓,也搓不掉。只是那只可怜的手被搓红了,有血丝浸出来了,水冲在上面有一种杀杀的钻心的胀痛。洗了自己后,蛛儿就那样木然地赤条条地站在与小卫生间极不协调的大镜子前。透过水雾,镜中显出的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肉色的影子。而随着雾气渐渐消散,一副极具曲线美的白皙的胴体,在镜中渐渐显像出来。从自己的身体伴着第二性征出现而发生改变以来,蛛儿虽然羞怯于对自己身体的凝视,却非常爱惜与珍视它,她一直认为肉体和灵魂一样都是有尊严的。蛛儿抚摸着自己,手从脸部、胸部一直滑到腰际,那是刚好能被一双手握住,那是一束恰到好处的再多一点就胖了,再少一点就瘦了的腰肢,把下面的髋骨优美地衬出来,颇具韵味。
蛛儿好不甘心把这样一具处子之身随随便便交予谁的。上大学时,她先后曾与两个男生有过短暂的恋爱史。和他们在一起最多也就是拉一拉手,或羞涩地抚摸抑或亲吻一下,那种几乎是柏拉图式的爱情,纯洁得让人难忘。虽然身边的女同学有和人同居的、有在色情场所服务的、有被有钱人暗中包养的,蛛儿想,每个人的世界观、价值观、成长的背景、所处的环境及人生的追求都不相同,她们那样做肯定有她们要那样做的理由,但这些都不会影响到自己对一份纯真爱情的向往与追求。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桶,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这是蛛儿非常喜爱的,仓央嘉措写给他的玛吉阿米的一首小诗。仓央嘉措就是六世达赖,据说在西藏拉萨八角街上有座已改成了酒吧的黄房子,就是当年他和玛吉阿米幽会的地方。后来,一行雪后通往黄房子的脚印被人发现后,他即被出卖。被康熙皇帝因“耽于酒色,不守清规"而废黜。并要求他"执献京师”。从拉萨到北京需要跋涉万里路途,当仓央嘉措在行进到青海湖时却神秘地消失了。有人说病死在了青海湖畔;有人说被劫匪所害;也有人说他逃到了民间改名换姓,成为了一名云游四方的诗人。那一年他年方24岁。
上大学时,蛛儿曾怀着一颗朝圣者的心背下了仓央嘉措存留下的所有66首情诗。她觉得,仓央嘉措就像二十世纪初英国的那位为了美人而放弃江山的爱德华八世一样,同样让人崇敬和感动。
与杨宇帆初初相识的时候,蛛儿曾提到仓央嘉措,没有想到的是宇帆也同样喜欢仓央嘉措,也把上面提到的那首诗当成了自己致爱的经典。是仓央嘉措,是仓央嘉措的诗拉近了当初蛛儿与宇帆的距离。
而那个晚上,蛛儿赤着自己纯洁的处子之身,就那么想着仓央嘉措,想着他的情诗,不知明天该把自己当成无助的祭向这个男人世界的羔羊,还是站成一把锋厉的猎枪。而蛛儿明白,屈从还能让自己屈辱但滋润地苟活下去,反抗只有卷包回家。蛛儿不想再想下去,她找来了一把长柄的改锥,她要把它带在身边,如果需要,她想提前用它刺破自己,让处子之血祭奠自己的身心,或让它为仓央嘉措或自己想象中的某个男人开出炫目的鲜血的花朵,也决不让哪个让人作呕的老鬼在如此的惊艳中销魂!她本是想把自己初夜的纯贞,留给能做自己丈夫的那个人或能让自己深深地去爱也同样能爱着自己的那个人的。如果等不到那一天,她一定会把那一瞬永恒的痛中的绚丽,献给自己!
那个陌生女人的电话终于没有打来。也许是阿莲那一时段的电话,屏蔽了她的电话打进来。
蛛儿逼着自己坐到电脑前,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地去写“倾诉空间”中的那篇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