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衡帝君这话问的其实有些古怪,种有总自语之感,我没细究,目光直直看向那双探究的墨色眼眸之中。
“若是以命换命,我也心甘情愿。”
他本该是三界之中最是温良的神仙,便是妖,也是最好的妖。
再一礼,“还望帝君大人成全,后果如何我都甘愿承受。”
逆天施为之事,丢去性命,本就在考量之列。本座只觉得若如此能换得阿木归来,甚是合算。
青衡帝君道:“即便未知是否成功?”
我道:“是。”
青衡静默,片刻,身形一动,缓步至我跟前,双眸凝视着我:“死生不论?”
“都甘愿。”搏一搏,也不叫心头落下大憾,若成了,遂我心意,皆大欢喜,若不成,只当是本座身为无名山大王却无力护好这山中木灵的惩罚。
即便是捡来的,也是我无名山的妖,唯一天生地长的木灵。
甚是温润好看的阿木,本座的夫君。
青衡帝君道:“如你所愿。”而后一抬指,指尖玄光闪动,口中默念咒诀,一道道灵力汇聚的法阵相串联,生成一道瞧着甚是玄妙的发阵。
片刻,青衡帝君收回手,道:“此阵便是复生之阵,你身处阵中,只要将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至法阵之中,心中默想你将复活的那人,必要坚定心念。”
我依着青衡帝君的方法照做,想着阿木,欢喜的忧愁的,各种神态有所不同的阿木,半晌之后——
“墨书!他必不想你牺牲自己来救他!”这话,是冲进殿堂之中的须臾说的。
“好友!此法你都不曾成功怎么让她这刚刚成仙没多久的来,你岂不是想眼睁睁看她送死去。”
话一说完,只觉失言,一个八尺男儿,硬是像个小姑娘似的怯生生偷瞧青衡帝君。
青衡:“……”面无表情,并未搭理。
话是如此,可我也从未想过让阿木他替我挡天雷!
我墨书,平生没甚作为,有幸得他真心相待,已是天大的幸事。
我私心甚重,或许当初便不该将他捡回去,不该将他束在无名山中,他便不会听信小山猫的胡言,将我当做娘子,连自己性命都不管不顾。
我与他哪里成过亲,不过口头一唤罢了,又算得哪门子夫妻,树爷爷和白曦未加阻止,也不过只当我带了你胡闹罢了。
是啊,本座向来小孩心性,一点仇记在心中能记许久,起初也只觉得无伤大雅,胡闹罢了。
我心中明白,似我这般的黑蛇妖,连无名山中的妖君听闻提亲一事都避之不及,更何况是他那般天生地长的木灵。
我与他委实不相配。
不过是最初他初生灵识之时,甫一睁眼见到的,是本座罢了。就好比初生起有了意识的幼崽,对离得近的活物,总有别样的情感在其中。
本座初生灵识之时,头一个见的便是白曦。养成人形之前,我亦缠了她许久,若说着仙妖二界,我最信任的,除阿木以外,便是白曦。
那厢须臾尤正怒气腾腾,质问青衡帝君为何不加阻拦,再怎么样,也须等着我修为足够启动这复生之法后,有命存活才行。
我:“……”便就说怎么须臾问了这许久没个答案,我如今一个请求却能这般容易让青衡帝君松口,原来是须臾知晓其中凶险,存心而为。
然我心系阿木复生之法,无心修炼,若不能有机会唤回阿木,修为因心境缘故,一直也不会精进多少,在这天上待到天荒地老也没个头。
“须臾……”心情复杂。
须臾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从法阵中出来,命不要了?!”
来不及了。
青衡帝君道:“此法阵一旦开启,便很难在中途强行收回。”
须臾怔怔,“好友你……是不愿救她?就因她是……”
是什么,须臾没再说,想想,也不过是小小一个仙子,打杂的仙子,仙婢似的,天界仙子一抓一大把,不缺我一个。
青衡帝君未出声。
我道:“须臾,不是青衡帝君的错,是我执意如此,恳求帝君相助,阿木于我而言,远比你所想要重要的多,生死有命,我无怨念,你莫再阻拦了。”
须臾气愤:“依你现在的修为,即便阿木复生又如何,你若是没了,留他一人独留在世你也忍心?!”
忍心……吗?
不忍心,阿木他……尚还有许多种的未来可行,还未见过这广阔天地景秀世间,不该就此陨命,本座这么个黑蛇妖,几百年的岁数了,远比他见识的宽广得多,够了。
若我当真有碍他的心境,这世间其实还有忘忧草这东西,旁的地方不说,无名山上就有一株,在树爷爷那儿。
忘忧草没他用,只能忘忧,淡化一切哀痛,时日一久,就会淡没了影的。
须臾这龙实在重情义,在阵法之外尤未放弃,一旁青衡帝君负手而立,神色淡漠。
我直直看着眼前逐渐显现的身影,心中筑起的那道墙轰然崩塌,泪光蕴在眼框边打转,装不下,便簌簌滑落,眼中印出的是玄光之中阿木虚虚的身影,尤是先前温润模样,张口,似在耳畔低唤一声娘子,无限温柔缱绻。
风一吹,阿木本就虚幻的身影开始晃动,好似下一刻就要散了。
我忙将灵力注入法阵之中,道,“阿木,你别再散了,我一定,一定会让你复生的!”
阿木闻言,似是一笑,温温雅雅,双唇轻启,轻应一声。
此法阵奇异,似乎生有意识一般,顺着灵力来源,竟由指尖相接,抽出精血来,我略微一动想躲,阿木的身影便有些发虚,任由阵法施为的话,阿木的身影似乎也从虚转实,心中燃起了期盼。
但照此下去,我确实少有活命的可能。但本座,从来不悔。
阿木,愿你重获新生之时,若无我牵绊,便将我忘了,追寻心中所向往的生活,不用似个贤妻一般,端茶倒水。
其实啊,别的山头的小妖也会笑话你,像个听话的孩子,没半分身为妖君该有的做派。
那是他们偏见之言,本座觉得,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夫君,对我最好的夫君,那应是他们的艳羡,方才这般胡说八道,本座向来大度,不同他们计较。
而阿木你,向来温雅亲和,平易近人,自也不会在意。
“阿木,答应我,往后一定要好好活着,过自己心中想过的生活,不必拘泥太多。”端方君子的礼仪,实在繁琐麻烦,随性就好。
须臾在法阵之前急唤,“什么阿木!这阵法有古怪,你快给我出来!”
那是阿木。
我透过阵法玄光回看他,想了想,便笑一笑,只道:“须臾,一直以来多谢你,若能有来生,来生再相报。”
“胡说什么!”须臾更加焦急,掐指甩出一道法诀,我只怕他惊吓到阿木,忙出声制止,却未能如愿,因这阵法之故,实在力不从心,然那法诀打在阵法玄光之中竟似如入泥墙之中,未能撼动半分。
须臾转而看向一旁神色清冷的青衡帝君,道:“青衡!你还杵着做什么,她怎么说也是你仙府中的仙侍,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这古怪法阵吸干气血而亡?!”
青衡垂眸看向须臾,道:“此术法只会让施法者自阵法中看见想复生之人,你身处阵法外,自是看不见。”
须臾尤是气急败坏的模样,我未再管他将要如何,一直看着眼前阿木,阿木神魂浮动,却好似并未有半分凝实之态。
并非错觉,随着此阵法将我之精血吸去之时,阿木原本虚虚的身影似在崩散,点点化为灰烬,就像当初挡下天雷一样!
“不对。”青衡帝君话音沉沉。
忧及性命,便引得我裹在腰间的自行修复的小小龙骨鞭自发脱出护主,听得青衡帝君一声:“龙骨!”
此二字比过往他对我说的任何一句话还要寒凉,掺着莫名惊诧在其中。
阵法之中,龙骨自发劈向阵法形成的屏障,与阵外青衡帝君同须臾的攻向屏障的法力相合,复生屏障应声而碎,我昏死过去之前,只见到青衡那张相似阿木的脸庞,其中似有千言万语将要出口,就同阿木与我最后一次相聚却成诀别之时一样,心中凄楚,格外不甘与无力将我意识拉向暗沉深渊之中。
依稀仿佛听见一声询问——
“你是谁?”
话音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