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尽欢驶船沿岸向西北而上,心中因别离甚是伤感。
他行出几里地,见周身全是茫茫大海,心中感到寂聊,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他时而遐想搂着一位娴静温柔的少女在湖心泛舟。时而遐想与一群江湖浪子在青山绿水间策马奔腾。思绪一阵天马行空,最后竟幻想当上了杭州酒楼的老板。
心中越想越充满对江湖的期待,离别伤感之情便少了些。忽然一阵浪花拍上船头,船身晃动,江尽欢才猛地收回思绪。
他环顾四周,只见除了这孤帆和茫茫大海之外。别无他物,心下凄然,思道:“先前都是和爹娘或三狗子一起出海,有说有笑,甚是欢乐,此次却是孤身一人,毫无乐趣可言。”
想到三狗子,江尽欢心中又道:“到外地去游玩这等事情,不向三狗子炫耀炫耀,委实少了不少乐趣。他要是知道我不辞而别,定又会说我不讲义气了。唉,我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亦不知何时才能和三狗子再见面了。”
江尽欢舍不得三狗子,突然心念一动,思忖道:“我何不先去向三狗子道别,再去明月山庄?”
转念又想:“临别时爹爹嘱咐我送信到杭州之前,绝不可回江村,虽然不明其意,但爹爹说得严肃,似乎此事甚是重要,这...这该如何是好。”
他思前想后,做了一番思想争斗,最终心道:“临别前父亲要我要胸怀大义。如不辞而别,便是小义都未怀,如何怀大义?
我回村中只偷偷去找三狗子一人,这深更半夜的,定不会被爹爹发现,更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心中纠结不下,只好硬编了个理由把自己搪塞过去,也就心安理得了,欣然将船头一转,向江村径直驶去。
“管他三七二十一,必须要向三狗子好好炫耀一番。”
江尽欢毕竟年少,他还不知道,不听长辈的话,是要惹祸上身的。
江尽欢驶到江村,将船停靠在离三狗子家不远的岸边,拔腿便向他家飞奔而去,一路上东张西望,生怕被江枫发现。
万幸的是,江枫并没有发现江尽欢回到江村。
不幸的是,黑夜中有一寸目光,将这一切都瞧在眼中。
江尽欢奔到三狗子家前,从窗口跳入他的房中,悄声悄息地摸到他的床边。
只听到三狗子鼾声起伏,江尽欢调皮之意油然而生,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三狗子呼吸不畅,啜鼻几声,猛地醒将过来,张口不住大喘粗气。
江尽欢见状,不禁悄声大笑,又忙做嘘声手势示意三狗子不要出声。
三狗子从睡梦中“憋醒”,心中原本盛有一股怒气,见是江尽欢来了,怒气便消去了大半,问道:“你这乖孙,三更半夜不睡觉,来找我做什么?”
江尽欢低声道:“嘘!别出声,跟我去海边,到那再告诉你。”
三狗子不知江尽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问缘故,起身穿上衣服便和江尽欢同去。
两人奔到岸边,江尽欢解开系船绳,对三狗子道:“我们走。”
两人跳到船上,匆匆行船驶去。待得看不到海岸,江尽欢才长嘘一口气,暗暗道:“还好没有被爹爹发现。”
只是他不知道,他虽没被江枫发现,却被一个黑衣人发现了。
这黑衣人右肩处有伤,正是那晚盗走半条紫金衣,被江枫刺伤的黑衣人。
这人在杂货铺中发现江枫、叶秋莺二人深夜出海,心下起疑,但他碍于右肩受伤,不敢追踪江叶二人。当即到江枫家中一探虚实,发现江尽欢不在家中,又细细搜寻一番,也未发现紫金衣。
他原以为江尽欢一家已携衣趁夜逃走,暗叫不好,急忙追到海边,探得片刻,见江枫与叶秋莺从海上回村,才心下稍定。
黑衣人始终不见江尽欢踪影,便沿海寻找,在三狗子家岸边发现了驶船回村的江尽欢。
他一路盯梢,将他如何奔到三狗子家旁,如何跳窗找寻三狗子,两人又如何奔到岸边等事情瞧得清清楚楚。
黑衣人先他们一步,潜到这船的船舱中,暗中跟随他们。
三狗子见已远离江村,这才问道:“老江,咱们要去哪,你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江尽欢摇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这次并非来找你玩的,是来向你道别的,我要到外面去....去扬名江湖了。”
江尽欢心想好不容易去外地一次,须得好好向三狗子炫耀一番,“去游山玩水”太过平凡,自然是说不得的,便改口开玩笑道“去扬名江湖”。
三狗子哈哈大笑道:“扬名江湖?老江,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莫说扬名江湖,你先让村头的小翠认识你再说罢,哈哈。”
江尽欢挑眉道:“村头的小翠就让给你了。我今夜就要离开江村去...去外边。”
他本想说“去杭州”,但想江枫叮嘱不能与人说所去之处,便改口说“去外边”。
接着又道:“等我成名后,将各地最美的美女小红、小紫带回村中,给你当老婆,哈哈。”
三狗子道:“你要离村?老江,你这次玩得也太大罢。你不怕你爹知道后,把你吊到树上去抽么?”
江尽欢道:“不会不会,这次正是我爹娘让我去的。”
三狗子这才瞪大眼睛,道:“你当真要离开村子?你…你要去做什么?”
江尽欢道:“我是去送……”
他又想到:“爹爹叮嘱到杭州去送信,决计不能与别人说,况且说去送信,也太没有牌面了。”
改口说道:“我这次是去见见世面,领略江山的锦绣风光,顺便做一番大事。”
他这句话只“领略江山的锦绣风光”是发自真心,这“做一番大事”自然是他临时胡扯的,他连他要去见的人是什么身份,送的是什么信,做的是什么事都一概不知,更不知道哪里来的大事。
三狗子道:“你可别吹嘘了,定是你爹爹差你去做什么事情,你趁机去游玩一番。这事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走之前咱哥俩也好喝两杯。”
江尽欢挠挠头道:“我也是今夜才得知,这才来向你道别的。”
三狗子听到“道别”二字,心中一阵难受,一时间喉头梗咽,语塞无言,默默驶船前行。
一路上江尽欢不住讲自己幻想到江湖中做的事情,一个人讲的眉飞色舞,乐此不疲。
三狗子只偶尔回应几声,他喜欢在江村安静地生活,对江尽欢所说的江湖事迹丝毫不感兴趣。他只觉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也绝非伤感不能去行走江湖,只是舍不得江尽欢。
只是三狗子不感兴趣,那潜伏在船舱中的黑衣人,却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江尽欢所言之事。
那黑衣人内力较深,虽躺在舱中,耳边浪声不绝,仍依稀能听见江尽欢与三狗子的对话。
他方才隐约听到江尽欢言明“去扬名江湖”、“做一番大事业”,却因浪声混杂,没能听出江尽欢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此番言论。只道是江枫已将紫金衣交给了江尽欢,要他用这紫金衣去做一番大事,扬名江湖。
他心想总算找到这半条紫金衣,便凝神细听江尽欢此后言语,想从中探听紫金衣所在,不想江尽欢一路只滔滔不绝地谈论去哪处游玩,对于紫金衣却是一字未提。
江尽欢、三狗子二人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江村角,江尽欢道:“过了这个江村角就出了江村,我两人在此分别罢。”
三狗子道:“好,若离村太远,我回去也麻烦,就在此别过。”
江尽欢将船靠岸,三狗子一个健步跃到岸上,回头打趣问道:“老江,你这次出去扬名江湖,什么时候才带小红小紫回来?”
江尽欢挠挠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三狗子道:“成吧,等你回来咱哥俩再喝两杯。在外面若无事就早些回来,若有事...若有事兄弟我也帮不上忙了,你就好自为之吧,哈哈。”
江尽欢笑道:“放心,我定会早日回来,就此别过了好兄弟。”
三狗子点点头道:“去吧。”
江尽欢抱了一拳,便行船驶去。
三狗子与江尽欢年岁相近,两人从小便形影不离。此时江尽欢将要离去,三狗子感到阵阵不舍之情,不禁拉长了声音,以渔歌腔唱道:“惆怅孤帆连夜发,北出江村无故人。”歌声粗狂沙哑,悲切万分。
江尽欢听到这唱晚的渔歌,悲切的歌声直传到了心头,隐在他心中的不舍之情迸发而出,不禁潸然泪下。
他将船停了下来,拉起歌声应唱道:“故人相别思犹在,孤帆破浪江湖行。”余音袅袅未绝,又行船启程驶去。
年轻人总希望到江湖中去看看,但外面的世界风风雨雨,人心诡异,行走江湖又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呢?
美好的彩虹未见,风雨却已到来。
江尽欢驶出江村角后,望着江村角逐渐消失在天际,在它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江尽欢只感身后掠过一股劲风,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架住了。
是一柄长剑,握剑的是一个黑衣人。
江尽欢微微向后斜睨,眼角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用长剑架着自己的脖子,原本沉重的心顷刻间砰砰乱跳起来。
他此前与江枫对剑,虽也常常被剑尖抵住,但多是伤不得人的木剑,此时架在脖子上的,却是一把实打实的铁剑。
他生平第一次被利剑所迫,心中害怕,哆哆嗦嗦问道:“你...你是谁?”
那黑衣人道:“不想死就乖乖站好,敢动我就杀了你。”这声音低沉苍老,似是发自一位年老的老翁之口,他一字一句极缓地说出,语气冷酷无比。
江尽欢听得此言,心底一凉,浑身不住颤抖,心中恐惧,生怕这人真的一剑便把自己给杀了,颤声道:“我...我知道了,你别杀...杀杀杀我。
黑衣人缓缓道:“我问你,你这次离村是去做什么?”
江尽欢想到江枫叮嘱不可向别人泄露此番去处,心中一番翻腾,胡诌道:“父亲差我到...到苏州去找他的朋友...友星海道人,让他给我算算命,看看我近年的运势。”
他临时胡编乱造,是将“到杭州去找白月庄主”中的“杭州”改成了“苏州”,“白月”换成了“星河”,至于后面的“道人”、“算算命”,是村中常有游方的道士来给村民算命,他临时想到瞎扯出来的。
那黑衣人冷笑道:“你方才与三狗子说要去“做一番大事”,要“扬名江湖”,去算命不是什么大事,亦不能扬名江湖。那你说的那件大事,是件什么事情?”
江尽欢心中叫苦道:“糟糕,真是糟糕至极,吹嘘吹大了,把自己给害惨了,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接着鬼扯。”
他又道:“那道人给我算一算近年能否成婚,若能成婚,也算是一番人生大事。再给我算算近年是否会发财,若是发财,便能扬名江湖了。”
那黑衣人见江尽欢满口胡言,双眼一眯,露出杀气,沉声喝斥道:“你若不如实说来,我此刻便将你杀了。”说罢又将剑锋逼近江尽欢脖颈,已在他脖颈上割开了一小道血痕。
江尽欢方才胡言乱语,就生怕这人识破发怒,把自己一刀杀了。
此刻他既成了惊弓之鸟,那黑衣人剑锋又再一紧逼,江尽欢登时头脑陷入了混沌,只觉这人此刻便要杀了自己。出于自卫本能,江尽欢当即拔出季札剑,反手向那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见状,双眉间微微一蹙,下滑剑尖,挡开了他的季札剑,反手一掌,“啪”的一声掌掴在他脸上。
这一掌混入了黑衣人的内力,拍的着实不轻,江尽欢忽地两眼一黑,只觉天旋地转,随即晕了过去。
那黑衣人轻蔑道:“真是枉为江枫之子,如此不堪一击。本想一掌将你拍得清醒些,却把你这臭小子拍晕了,真是无能。”
黑衣人放下长剑,将江尽欢全身搜了个遍,又把他的包袱翻了几翻,却没发现紫金衣,心道:“怎么没发现紫金衣,难道被他藏在什么隐秘之处?”
他又将江尽欢周身、包袱、船身等仔仔细细都搜了一遍,始终不见紫金衣的影子。他心中恼怒,一眼瞧向晕倒的尽欢,眼中露出杀气道:“臭小子,没有紫金衣,你就去阴曹地府做一番大事罢!”
黑衣人站起身来,一把提起长剑,向江尽欢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