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写很疯狂的小说,比如吸血鬼或是暴力、凶杀。但自从第二个丈夫死后,我特别害怕自己文章里的阴森感,于是,我写不出来了。我想不出来任何故事,甚至想要把从前写过的书撕得粉碎。我找了一个咖啡馆服务生的工作,人总要填饱肚子。有次,店里需要去设计师艺术节推着小车买咖啡,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现在的丈夫Kokko,当时他在那里卖自己的摄影集。两年前吧,我们开了这家咖啡馆Cafe Kokko。”
“你的人生很传奇,值得写一本故事。”苏菲感叹。
“可是现在我只写营养食谱还有育儿经,大概谁都不记得我以前写过的吸血鬼故事了吧。看起来和我18岁时想象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却让我特别充实、满足。遇到他之前,谁能想到我有天嫁给一个摄影师,开始做蛋糕咖啡,过着最简单的生活呢?”
港口的风吹起了Claudia深棕色的发尾,她转头笑着说:“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段爱情故事,却也是最单纯、美好的一个。”
3
赫尔辛基有300多个小岛,城市弥漫着海洋、三文鱼和各种面包香气。城市里随处可见身背画板、长镜头相机的创作者,经过的每家店铺都有着别致的招牌和室内设计。沾满牛油果酱或是豌豆酱的裸麦酸面包的背后,是芬兰人难以遮掩的创意与艺术天赋。这个城市里,人人都是艺术家,以艺术为职业的居民像是赫尔辛基餐馆菜单上的土豆一样普遍。
她庆幸自己来了这座创意之城,她心里写作的欲望火苗慢慢燃起。可是这里旅行有一个关键难题:路牌只有芬兰语或是瑞典语,所以她需要把芬兰文记下来,才能问路。而今天出门找赫尔辛基大教堂的她发现,悲剧地迷路了。
着急找路的她看到一家小店,走出门的顾客不顾形象地打开包装盒就开始吃着日本寿司卷。天蓝色淡雅的标志:Mizu(日语,意为水)以及招牌上手绘的寿司和咖啡杯让她心动。她想起了喜欢的电影《海鸥食堂》和可爱的三个女人的生活故事,瞬间推开门,把大教堂之旅抛在脑后。
大概是从《海鸥食堂》开始,很多日本人选择了芬兰留学和定居。苏菲住的酒店前面有家卖日本布料的小店就很受欢迎,而这里的日本人经营的咖啡馆也显得颇为流行。大概因为是午餐时间,有些窄小的店里几位上班族排着队。头上扎着方角巾的老板娘走过来客气的问要点什么。
“抹茶拿铁。”她厌倦了脱脂牛奶的味道。
店里的招牌菜品是Hokuo卷,日文里Hokuo是北欧的意思。比起传统的卷寿司,Hokuo卷更加的健康、随意,芬兰人喜欢这种来自东方的简单味道。而这里提供最传统的手捏饭团,苏菲记得那个《海鸥食堂》里把梅子塞进饭团里的女主角。
“要点什么吃吗?”端上抹茶拿铁的老板娘问。
“一份饭团。”老天啊,已经太久没尝到米饭和淀粉的味道了,苏菲想。
胖鼓鼓的裹着一层海苔的饭团放在白色碟子里被端上。碟子一角摆着芥末和腌渍的红姜。轻轻咬了一口,舌尖是略带酸味的米粒和饱满的清香,夹在饭团中间的吞拿鱼若隐若现。苏菲也曾自己做过饭团给前夫,那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苏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准备爱心便当。每天睡前她都用手机翻着各种食谱,找到最营养的搭配和精心的摆盘,而丈夫最喜欢的总是她亲手做的饭团,掰开总是藏着每天的惊喜味道。
然而便当在收到时尚专栏邀约后的几个月。奔波在各种时装秀和片场的苏菲没有心思在为一块南瓜或者一份炸鸡费心。她不再浏览食谱而是各种化妆品美容帖,她不再出没菜市场害怕弄脏了新款高跟鞋,她不再询问丈夫午餐吃了什么而是跟他抱怨女编辑朋友买了限量款的名牌包而自己没有。
这些记忆突然在此时浮现在苏菲的世界。她记不起丈夫,哦,前夫最喜欢的饭团味道了。
4
“为什么想要来芬兰开店?”午餐时间已经过去,没有顾客的店里苏菲找老板娘聊天,这真是个每个人都有故事的城市。
“我的丈夫去日本开摄影展,我们工作的时候认识,然后我跟他来了芬兰。这里很安静,很舒服。孩子长大后我想要做点什么,于是去年开了这家咖啡馆,专门做一些有日本特色的食物。”老板娘Maya小姐已经快50岁的样子,而她的英语和芬兰语都说的出奇的好。
“其实这里和日本有一些相同的地方。大家都喜欢喝手冲咖啡,”说着Maya小姐把冲制好的黑咖啡端给苏菲,“而且大家都很喜欢卷寿司和长崎蛋糕。也许之后我想把自己做的陶器也拿来店里卖呢,这里的居民总是对各种家居品爱不释手。”Maya小姐的手冲咖啡不输给任何专业的咖啡师呢。
“您还会做陶器吗?”
“大概是从四十岁的时候开始学习的吧。从小一直梦想有机会做手工品,出现在一些顾客的家里。希望自己50岁的时候能实现这个初心吧。”眼前个头矮小的Maya小姐有着让苏菲钦佩的勇气和努力。
“其实我也一直有做美食作家的愿望呢,想要和很多人分享美食的记忆。可是总是没有机遇而且自己也担心做不好。”苏菲说。
“人的一辈子有太多的转折和意外,谁都说不好以后会遇见什么,发生什么。我三十二岁开始学英文,四十岁开始学陶器,三年前才开始经营咖啡馆。只要别被浮躁的东西和别人的言论迷惑了你生活的重心啊。”
生活的重心?原来赫尔辛基的居民还是一群哲学家。
5
赫尔辛基的夏天让时间变得漫长。在港口和海鸥一起晒太阳,去路边像是小报亭一样的coffee bar买拿铁,骑着自行车和老式有轨电车比速度,去各种书摊和博物馆呼吸文艺的气息。当然,她开始享受这里满街的烤香肠和Kalakukko(芬兰鱼派),Cafe Kokko新出炉的红菜根蛋糕总是有她的一块儿。
三十四岁这一年,苏菲努力找回简单的初心、生活的步调和崭新的开始。她已经有了下一个故事的构思,和想要向美食专栏进军的目标。
Let go if you can’t change。
失去的东西,在痛哭后就留给过去吧。
要离开赫尔辛基的前几天,行程被Claudia安排得满满。她参加了Dinner under sky(天空下的晚宴),坐在岸边的露天餐厅和几十个人一起享受夕阳和美食;她去了赫尔辛基最有名的Flow festival(流淌艺术节),摇滚乐队的弹奏让她重拾二十岁的疯狂,和几千人一起鼓掌狂欢。在蓝色冰冷的照射灯投过来时,身边的金发小帅哥在她耳边问:“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吗?”她笑得灿烂。
临走的前一天,她又去了Cafe Kokko和Claudia道别。她惊讶的发现Noora也在。
“嗨,中国姑娘,这是我做的肉桂卷,说好了一定让你尝尝。”苏菲没期待这份惊喜。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浓重的肉桂香气是芬兰传递的家的温馨感。
“好吃!”咬了一大口的苏菲口齿不清地说。
“哈哈,那你一定要试试我的圣诞大餐!我们家的圣诞大餐绝对是赫尔辛基的头几名!”Noora的肉桂卷的手艺就让苏菲对她家的圣诞大餐产生了超高期待。
“看来我一定要冬天来此赫尔辛基了!到时候说不定我已经成了美食作家,把你家的圣诞大餐介绍给世界呢!只是,希望冬天的赫尔辛基别太冷就好。”
“芬兰人可不希望来这里的游客被冻着。”Noora的话可不假。
最后,苏菲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很多的未完成,却带着满满的故事离开。坐在回广州的航班上,她写下了新故事的题目:赫尔辛基的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