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回到医院时,夜已经很深。
****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盖着大衣睡着了,深夜在走廊里睡觉还是很冷的,我便进了病房拿了空床上的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沈媛似乎睡的并不安稳,眉毛微微皱着,我没有开灯,就着外面惨淡的夜色看着她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心里只觉得五味杂陈。
转身要走时,她突然睁开眼叫住了我。
“牧。”
我一转头,她对着我伸出手,一滴眼泪已经顺着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我叹了口气,伸过手去握她,索性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呀你,早就让你少说别人的是非,偏偏不听,差点害了你的儿子。”我嗔怪道。
沈媛抿了抿嘴,懊悔道:“就算是我咎由自取,她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对****下手。”
“你戳了人家的痛处,别人自然也要对你的要害下手,她都知道一个女人最在意的是什么,你竟然会不知道。”
陈媛晃了晃神,竟也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她,继续道:“作为一个女人,海伦也挺不容易的,她并非小三插足,他跟张渠也已经纠结了五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不为人知,你不肯能洞悉所有的秘密,有些事情,听过,看过,便忘了吧,不必再事事都张扬。”
她有些晦涩的看着玻璃外走廊上的灯光,使劲儿的点了点头。
我握了握她有些冰冷的手道:“我刚去过海伦那里,她应该不会留在这座城市,你也已经是当妈的人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儿子怎么办,他怎么办,都要好好想一想。”我对着走廊看了两眼,暗示着睡在外面的****。
沈媛终于有些疲惫的垂下了手,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现在不会再想别的什么,只希望我儿子能快乐平安的长大,我自己就都无所谓了。”
在这样静寂的夜晚,世界仿佛是宁静而又祥和的,但是却也同样充斥着肮脏与龌龊。有多少人,在这个深沉如水的夜里安然入睡,又有多少人,在不停的对着这个腐朽与罪恶的夜晚妥协与绝望。
从医院出来,我一路心事重重漫无目的走着,天上零零散散的又落起了雪。
涂茶茶说的对,不知道为什么,海都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连雪都下频繁了起来。
这个城市我太熟悉,每一条街道,每一家商铺,甚至每一个信号灯的位置我都如数家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在这里张牙舞爪、横冲直撞的生活,今天重新回到这里,竟然平白生出了些胆怯。
当你离开一座城市超过一定的时间,新的城市会将你容纳的同时,旧城也会随着穿行不息的车流慢慢的把你遗忘到风里。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里,熟悉的广告牌,熟悉的香樟树,熟悉的公交站台,还有熟悉的灰色砖墙,这一切景致在雪夜里一如往昔。
这是我住过的香樟公寓,搬离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来月的事情,现在再回到这边,却像是前尘往事一般久远。
我沿着熟悉的人行道一路走去,直走,左拐,然后右拐,直走,下台阶,转过小公园,再左转,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像是水晶球一般的路灯明熠熠的亮着,路灯的高度刚好对应着我以前的那扇贴着粉色卡通窗纸的窗户。
像是奔向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我不禁加快了脚步,可是还没走到路灯下,脚步便戛然而止。
站在一半灯光一半暗影里的仰着头盯着那扇黑漆漆的窗子的人,站的像是雕塑一般纹丝不动的人,站在雪地里分外笔挺的人,竟是他。
他的眉峰挺拔,嘴唇紧抿。侧脸正好处在明与暗的交界处,光线像是从鼻端一路延伸而上的金边,勾勒出他整个英挺的轮廓。
立起领子的灰色大衣掩着夜晚的冷寂,护在他的下巴上,深色的围巾让得他裸露在灯光下的皮肤更显得苍白。
他就那样一言不发静静的仰着头看着,像是在看窗户,像是在看落雪,又像是在看向更远处的东西。整个人自上而下说不出的清冷与落寞。
我看着这样的他,隔着这样的距离,竟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只觉得阴冷的风从脸上一阵一阵的吹过,整个人却像是迷迷糊糊要睡着了一般。
“楚楚。”
正意识恍惚着,听到有人喊我,再看李代铭时,他已经转过头来看我,脸上的一抹哀伤竟浓郁得像是夜色一般,怎么化都化不开了。
我只是怔愣的看着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是早就说过不要再见了吗,杨楚牧,转身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吧。
尽管如此一遍一遍的挣扎着,但脚却像是钉在了原地一般,一动都动不了。
“楚楚。”
李代铭开口喊了我一声,神色里满是说不清的隐忍,然后他阴沉的眼眸透过我,看向了我的身后。
我随着他的目光,缓缓的转过身去,竟看到了迎着灯光,一脸清明的站在我身后的周承。
他神色微微调整了一下,静静的看着我,眼神温和。
第一声楚楚,是周承在我身后叫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就站在了我的身后看着我,看着李代铭,或是看着我一直在看李代铭。
从一开始就在,还是在我之前就一直在。
我心里有些不忍的看着他,他坦然的迎着灯光,儒雅清逸,神情依然温暖。
此时此刻的情景,竟暗合了我两次三番断断续续做过的梦境。
梦里漫天的白色羽毛,此时已经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周承站在明熠的灯下让我觉得宽厚温暖,他伸出手要带我走。
而我身后的李代铭,也像是梦里那样,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影,孤身站在漫天的雪花里,站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看不清五官神情,只觉得莫名的伤感从他的周身缓缓的弥散开来。
原来这一切竟不是梦,而是一场寓言,是一场来自我自己心底里的寓言。
自始至终,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在这份感情里寻得一个安定,究竟是什么横亘在我们之间,让我们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最终一步一步的越走越远。
我没有再敢回头看他,只觉得脚底发软,整个人摇摇欲坠。
周承三两步走过来扶住了我,我无力的靠在他的怀里,低声哀求道:“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
那天晚上,我让周承带我去了时光酒吧。
我没有告诉他关于这个酒吧的故事,也没有告诉他曾经在这个酒吧门口,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发生过什么。只是埋头喝酒,希望这一肚子的心事终究能在酒里溺死。
周承没有拦着我,他静静的坐在原地看我一杯一杯的喝着,他没喝酒,周承大概很少喝酒,在江辰会所那天是唯一一次见他喝酒,也是唯一一次见他喝醉。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笑容里有掩饰不住的心酸。
他说:“还好我放心不下你,连夜坐了飞机回来。若不是心血来潮的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是不是真的能在雪地里站一夜。”
我虽然借酒浇愁,可神志还是很清醒的,什么都没说,只是讪讪的对着他笑笑。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别总是难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他无奈而又怜惜的看着我。
“我喜欢,我很喜欢。”我含糊不清的辩解道:“这样有酒有肉的生活,我怎么会不喜欢。”
第二天酒一醒,我便落荒而逃的坐着飞机回了临川,这个城市,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想彻底的逃离。也许真的有一天,曾经让你无比留恋的东西。会瞬间变成你的死穴,让你永远都不想要再去触碰。